金烏訥訥地應了聲好。
蘭疏影答應幫馬戲團成員離開童話鎮,作為報酬,慧老也會把所有她用得上的情報分享給她。
對方見識廣博,是一座行走的資料庫。
她不想急著把通行證送出去,顯得他們的交易就到此為止一樣。
如果金烏知道她的想法,大概會諷刺她貪心不足。
他竟然沒多問。
蘭疏影找機會瞥了一眼,覺得金烏每根骨頭都寫著三個字:想睡覺。
她若有所思。
金烏是晝神的骨骼化生而成,就像向日葵天生追逐太陽一樣,金烏天生抵觸黑暗潮濕的環境。
望了望外面的天色,蘭疏影表示理解。她召集了附近的亡靈傀儡過來幫忙,又跟金烏說:“你回去休息吧,別離魂器太遠。”
“哦…”
神念縮了回去。
一樓。
金烏趴在魂器旁邊,懶洋洋地撐起頭望了一眼。
嗯,一切正常。
月光穿過落地窗,再穿過金烏的骨架,在羅盤表面留下一片扭曲的影子。
金烏沒發現,在他最松懈的某一刻,羅盤突然變成透明,完全露出了里面的靈魂!
奧因克神情定格在被封印的那一刻。
他被禁錮在羅盤里,面朝大門,血紅瞳孔里竟然多了個黑色人形!
黑色塊逐漸放大。
好像有東西在一步步靠近。
依稀是瘦削的人形。
“他”憑空出現,沒有引起任何波動,仿佛本來就是與月光、與黑夜并無差別的東西。
它和長夜相融,無聲地走進羅盤。
魂器內部,別有洞天。
漫天封印有規律地泛起一陣陣瑩綠波瀾。
曠野盡頭是一面被掏空的山壁,狹窄空間里關著什么東西,外層是嵌入石體的白骨欄桿,每根骨頭上都環繞著與封印同色的字符。
瑩綠世界里憑空多出一道浮影,對著山壁遠遠地喚了一聲。
“喂,奧因克。”
帶著稍許戲謔的語氣,給人感覺是專程過來看笑話的。
籠子內部有東西應聲動了動。
邊緣亮起一雙充斥著暴虐的血眸。
那該是屬于野獸的眼睛,未開化的兇悍氣息撲面而來,卻因為這道牢籠的緊密約束,它變得可笑起來,像一只套上了皮項圈的大狗。
“奧因克,醒來。”
來人很有耐心,又喚了一遍。
聲音里攜帶著某種魔力,與此地的封印相互呼應。
瑩綠封印中緩慢滲入一道道幽藍絲線,兩種相近的色彩正在交融,可怕的是,幽藍絲線隱約有后來居上的勢頭!
要是讓他的力量占據主導地位,針對奧因克的封印恐怕就會成為擺設。
圍欄后面,野獸的眼神里,兇殘暴虐的成分在削減,一切表現都在說明一件事:
奧因克的理智即將歸位。
來人的無禮闖入,甚至沒能激起靈魂封印術的一絲絲反彈。接下來的力量爭斗,顯然也是他占上風。
勝利在望!
那人蒼白面孔上浮現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他終于,贏了一回…
這時,他腳后跟的泥土里竄出一根赤色藤蔓!
藤蔓生長速度極快,轉眼就生長到一人高度,化作同色衣衫的女人。
女人拍了一下手。
天上地下,瑩綠色的封印齊齊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紅線。
勝利?
不,她可以直接用行動告訴對方:你那是妄想。
來人驚訝極了,回身望著這身熟悉又陌生的紅衣,神情驟變:“你…”
他有些恍然,低笑幾聲,醒悟道:“你故意設下這個圈套,就等著我來鉆。”
蘭疏影以自身魂魄的形式出現在這里,呈現出的就不再是布萊恩·納特,而是她的本貌,也是身為刑官的相槐看了幾百年的樣子。
相槐身材更修長,比她高出半頭,眸子始終低垂著,映著她身上一襲朱紅,就是不看她的臉。
“靈魂封印術還是我教給你的,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的道理,你不會沒聽過吧?憑什么我就不能完善它呢?”
蘭疏影微笑著彈動手指。
絲絲縷縷的紅線閃耀著火光,源頭就系在她指掌之間。
紅線以她為陣眼,呈現出一個繁而不亂的殺陣,就像蜘蛛提前布下的網。
蘭疏影指尖托起一朵業火紅蓮,煜煜光輝逐開對面的濃黑色塊,讓來人徹底呈現在火光之中。
然而相槐并不慌張。
他穩穩地站著:“你殺不死我。”
蘭疏影微蹙眉頭。
她不是看不慣這張跟郭子夜像了九成九的臉。
只是突然發現,即便她開著鬼瞳,也解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家伙,是怎么通過金烏那一關的?
她以為自己早就沒有好勝心這種東西了,那是屬于年輕人的。直到最近她才明白,原來不是沒有,而是需要特定的人。
比如南明。
比如郭子夜。
確定他身份的那一刻起,就有微妙的感覺像野草一樣在她心底蔓延,她知道,她終于堂堂正正地走在對方前面了。
相槐笑意更盛,蠱惑道:“你在好奇嗎,想知道我是怎么進來的?”
蘭疏影:“現在這是我的地方,我不用管你怎么來的,只要把你趕出去就行了。”
相槐默了一瞬,低頭看看自己半透明的身體,低垂的眉眼在這個角度顯露出挑釁:“你也趕不走我。”
“這不是我的魂魄,我不能如你所愿地解體。”
他們定好的游戲規則是,每當蘭疏影成功抓到他一次,就消耗他一次解體逃生的機會。
“的確,你就像塊牛皮糖,燒不穿,切不碎,趕不走,還死賴在這兒。”蘭疏影嘲弄道,“你的時間就這么不值錢?”
相槐眉眼愈發舒展。
他對前面的評價置若罔聞,只挑著最后一句回道:“當然比不上你,首座大人。”聽起來,這語氣還有幾分與有榮焉。
“…”蘭疏影懷疑他是不是終于瘋了。
對方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很高興,居然是你。”
“就算你不會相信,我還是想跟你說,我等了你很久,還有…”相槐這時終于看向她眼睛,“一直想跟你說對不起。”
他不是想說對不起,而是想聽她說沒關系。
蘭疏影嘆氣:“沒必要,我對你的心路歷程不感興趣,重復的話也不想聽。你是怎樣的人,我已經足夠了解,如果你一定要說,那就說點真正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