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因為剛經歷過那一番天崩地陷的震撼洗禮,蘭疏影現在反而顯得一派沉靜。
不久之前,是晝神想看她能說出什么花樣來,這會兒正好反過來了。
晝神講了個故事,發生在數十萬年前。
按她第一世接受的教育,如果往前推十萬年,智人還在演化,還沒弄明白怎么用語言描述一個最簡單的故事。
但在晝神的嘴里,從盤古大神開天辟地起,古神接連誕生,在她腦海中鋪開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
那是屬于神的時代。
不過,他們原本是不把自己當神的。
舉目望去,都是跟自己差不多的生命,一樣的單純,(熱rè)血。沒有什么是打一架解決不掉的,如果有…那就打個群架。
漫長的壽命讓他們倦怠,期間,他們發現地上多了一群活潑的小人——總想向外擴張,總是在打打殺殺。
這些小東西,好像很有趣。
觀察著,比劃著…
小人們發現了神的存在,開始與他們接觸,并向后代傳誦關于神的故事。一代接一代,有些人開始定期供奉固定的神靈。
接受供奉的古神似乎也因此明白了自己的立場。
摩擦加劇。
人與人在斗,古神之間也在斗。
不同的是,古神打出火氣來,會拼上榮譽不死不休;而人類,今天是有你就沒我的仇家,明天卻可以為了對付第三方勢力而聯手。變換立場,對他們來說好像一點也不難。
古神為此困惑。
更令他們訝異的是,在爭斗不休的過程里,天地間涌現出許多后天誕生的神!
說到新神誕生這一節的時候,晝神僅剩的一只眼睛通紅!
那股深切的恨意是(日rì)積月累形成的。
回憶每翻滾一次,仇恨更濃一分。
但他最后把壞(情qíng)緒壓下去,略微抱歉地,對她露出一個冰冷的微笑。
“新神,是怎么來的?”蘭疏影問他。
“來源么,很多…最常見的是咒。比如某個人在跟同伴講述神話故事,故事傳開,相信它的人多了就構成咒,其中的形象就有可能擁有實體。”
蘭疏影若有所思。
那就是說,被人類間接造出來的神。
“理解為信仰也行。”晝神盡量平和,壓著(情qíng)緒敘述著。
“新神的強弱與修行無關,依賴于信眾多寡,所以他們卑微,忙碌,想盡辦法在人間顯靈,用這種法子拉到更多信眾…最開始我們不屑搭理他們…越來越多的新神主動依附我們,作為奴仆存在。”
蘭疏影明白,這種依附是包藏禍心的,是為了更好的發展。
哪怕當初是他們主動貼上去,哭著喊著要做牛做馬…等到新神漸漸成了氣候,就會覺得,先前為他們提供庇護、驅使他們、從不正眼看他們的古神,很不順眼!
把失敗者釘在恥辱柱上,取代他們的位置,是他們奴大欺主,卻編織出一個理由:
“德不配位!”
——你們,該下來了。
這對于古神真是莫大諷刺。
她反感這種行徑,就像交易一方想違約,還耍手段把責任推給另一方。
晝神觀她神態,察覺到她的厭惡,似乎頗為欣慰。接著說了幾種新神的來歷,他再簡單談談發展,歷史車輪很快滾到新舊之爭。
結果當然是古神輸了。
輸得很冤,很難看。
她覺得這是自大惹的禍。
一邊是悄然醞釀已久;
一邊是壓根沒想過一群奴才敢翻天。
或者有誰看出過什么苗頭,也不屑警惕,就像最初看地上的小人打架一樣:
緩著,養著,且看他們能帶來什么樂子。
“這樂子就大了,呵呵。”
晝神薄唇微啟,聲音在笑,表(情qíng)像哭。
他在緬懷過去嗎?那種高高在上的、被萬人敬仰的生活。
蘭疏影以外人的眼光看待這段故事。
她感覺古神就是一群鐵憨憨。
他們以為自己很厲害,養著一群低眉順眼、蹲在旁邊討骨頭吃的惡犬,于是就被溫順的表象迷惑了。
那是惡犬啊。
越來越兇猛的寵物,在最不可能的時候回頭,對準主人的脖子就是一大口!
不止是傷筋動骨,而是殺人害命。
更慘的是,古神最后在撤退途中鬧出一個“叛徒”:
距離生路就差一步,卻被新神包了餃子…
絕大多數古神是在不得不死的覺悟下,哈哈大笑著燒了神格,死戰!
晝神說,他們戰敗是因為坦((蕩蕩)蕩)了太久,沒弄懂人(性性)!
當時有這樣一位很受大家尊崇的指揮官大人,在她反反復復的苦心勸說下,剩余的古神打算暫且退到地下,養精蓄銳,等待打回地面的一天。
這里原本該是一座希望基地。
沒想到,最后成了眾神埋骨的墓地!
故事看來是講完了。
晝神怔然,緊抿嘴唇。
蘭疏影緩緩吐出一口氣,頗有一種沒夠味的遺憾。
“還想聽?”
“呃,有點吧。”
“注意到了嗎,我沒提過指揮官的名字…”
“嗯,為什么呢?”她很配合地問。
“因為,昔(日rì),我是她麾下的將領,更早的時候是家臣。若是直呼她本名,很不尊重。”
“尊重是放在心里的,不是嘴上說說的。”蘭疏影勸道。
其實她就是想聽故事而已。
話都不講全,實在太招人厭了他。
晝神看著她:“有沒有想過,故事里可能有你認識的人?”
是嗎,她矜持地笑笑:“那我覺得,叛徒這角色,很適合那個小氣鬼。”
兩面三刀,一肚子壞水。
叛徒這個詞簡直是為黑衣南明量(身shēn)定制的!
“錯了。那個叛徒,是南明。”
“古神的指揮官,是你的前世。”
嗯…嗯??
被那只獨眼緊盯著,她不自在。
蘭疏影在對方滿滿的期待里點了一下頭:
“哦!”
我知道了。
你現在還想放什么“驚天內幕”?
晝神對她這種反應好像也有點懵,沉默了幾秒才試探道:“恕我現在不能行禮…”
“沒事。”她抿嘴,仿佛很善解人意地說:“我知道你是跪著的就好。”
晝神攏著杯子的雙手忽然收緊,他低頭看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