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分享會的現場,腦子里一片空白。
我的嘴好像在動,可是沒有聲音。
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抬起頭,發現是博爾將軍。
“好了,年輕人,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請務必振作起來。”
振作?為什么要振作?
我的目光穿過他的臂彎,落在墻上的黑白照片上。
年輕的女人,笑容燦若暖陽。
那是我的堂姐,華若瑜。
他們都說她是一位英雄,因為是她解開了《飛升》背后的秘密。魂獸的存在讓人戰栗,經歷過魂獸之災的人類變得莫名的齊心,這一切的功勞,都要歸功于堂姐和所有在她之前犧牲的調查員。
她將所有人帶入了聯邦前所未有的和平年代。
今天,我作為她唯一的親人,被要求在這里做分享…真見鬼,我不明白有什么值得分享的!
我什么也不知道,一醒來就迎來她的死訊,最不能接受的是她的死因——殉!情!
跟聯邦第一首富殉情!跟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的手下們很貼心地保留了兩任主人的遺體,把她們倆擺在一具寬敞的水晶棺里。我的憤怒在看見她們面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我想,我是認得她的。
她叫珈藍,堂姐的那位老朋友。
我記得她們看起來很親密。
就像一對鬧過矛盾又重歸于好的戀人。
那是個氣場很強的女人,跟堂姐確實登對,如果是她的話,似乎,也不是太難接受。
好吧,我承認,我其實是受不了她一句也不解釋,就這樣任性地放棄自己的生命。
博爾將軍轉交給我一封遺書。
上面只有寥寥幾句話。
“本人的一切資產贈予我的堂弟,華奇鋒。”
“保險箱鑰匙在車庫的鹿角掛毯夾層里。”
“珈藍女士的遺產全數捐出,用于移民計劃,祝一切順利。”
“我走了。”
字跡跟她本人一樣果斷。
潦草地寫在一張用過的草稿紙背面。
一點也不莊重。
好在她還記得這是一封遺書,并沒有在末尾寫上“再會”或是“期待與你相見”這類的話。
我趴在遺書上,覺得頭很疼。
還有一絲幻想:也許這也是個虛擬世界吧?
巫那么厲害,千年來,人類只遭遇過這么一只魂獸,哪就這么容易被殺死?連尸體都沒見到,我不信,呸。
出院后,我去了軍部,要求查看那份最高機密的卷宗。
剛拆開包裹,里面掉出一個發舊的筆記本。
這是一本日記。
扉頁用墨綠色的彩筆繪制出一個身穿聯邦軍服的無臉人。
我稍微提起精神,繼續往后翻。
日記的主人敘述方式很簡練,經常只有日期和一句話。
有幾頁被人折起來,還用紅筆打了標記,這是調查員常用的手法。
3/25.晴.
今天我遇到了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孩子,她很可愛,眼睛是雪白的,我希望她健康快樂。對了,她的名字是巫。
4/12.雨.
我確定我愛上她了,非她不可。跟她在一起的每分鐘都是快樂的,我舍不得下線。
5/11.晴 她接受我了!真的接受我了!我是最幸福的人!
我注意到這里的日期被雜亂的線劃掉過,可能連日記主人自己都不知道當天是12號還是13號,底下的字跡也很潦草,瘋狂,難以辨認。
“我不該打開那扇門…他們在叫我,他們不想死!…巫,為什么,為什么?!我該不該救他們…救救我…巫,求你,千萬不要是你。”
門響了。
我走過去。
女生大而漆黑的瞳仁映出我不修邊幅的樣子,我摸摸臉,哦,距離那次糟糕的分享會已經過了半個月,我竟然頹廢了這么久。
上面也沒派新的任務下來,真是不錯的待遇…
呵呵,大概他們還在討論該給我配一個什么樣的新搭檔。
“小鋒,我…回來了。”她細聲細氣地說,柔弱又小心的樣子,好像在擔心我對她做什么壞事。
“哦。”
我關上門。
她愣在原地,然后不死心地繼續敲。
“小鋒,是我呀,我回來了。”
從另一個男人的枕頭邊爬下來,回到一個剛拿到英雄勛章的人的家門口,值得大聲宣告嗎?
好像是值得的。
我嘲諷地看著她。
堂姐還在世的時候提醒過我,她說這種女孩子心術不正,讓我多留心。
在我們接到那個任務之前,我親眼看見這個純潔善良的小姑娘穿著短裙摔進別人懷里,用嘴給對方喂酒。那天,她柔情滿滿,我落荒而逃。
“滾!”
我的人生里,這是第一次對著這個姑娘吼。
似乎在不久之前我剛這么吼過誰,可我記不清了。
我記不清的還有很多。
比如說,在我醒來之前好像曾經把輪椅上的堂姐推回家,可是醒來之后我成了被護士放在輪椅里的那個。
更羞恥的是護士還給我墊了個圍兜——防止口水流到衣服上。
要是被堂姐看見,她大概能取笑我一年。
她走后,我失去了最好的搭檔,兼最后一個親人。
“我們還沒分手,我還是你的女朋友,我們不是說好的,今年去你姐姐家里吃飯,年底就結婚…”
我的女友站在門前喋喋不休。
“你有多久沒看過新聞了?”我打斷她的話。
“一,一年多…?”
“好的。我們今天正式分手,你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了。還有,你,不配跟她吃飯。不見。”
我看見她的眼淚,說實話,這次一點也不心疼,只覺得虛偽。
她說了很多,我懶得挪動,就靠在墻上安靜聽著。
到最后,她惡狠狠地罵:“華奇鋒!我今天才算看清你,你這個戀姐狂魔,對了,你們是搭檔,平時沒少抱在一起吧!”
我撥了報警電話,理由是惡意騷擾,以及侮辱聯邦軍人。
那邊問我的姓名和地址,我報了名字。
一分鐘后,離這里最近的兩個警員把這個瘋女人扭送走了。
臨走時,其中一個小心翼翼地跟我說:“請節哀。”
我擺擺手。
堂姐走得那么灑脫,如果我繼續難過下去,她該罵我不爭氣了。
算了吧,華奇鋒,你該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