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魚拉開軍帳進去,向沉思中的男人簡短地匯報說:“這次進了一個奇怪的新兵。”
男人摩挲著畫像的邊緣沒搭話。
“那名新兵對鍛體刀法領悟得很深,而且屬下發現他還修煉了一門內功,似乎是魔相功。”
男人的手停住了,犀利的灰眸迅速鎖住他,重復道:“魔相功?”
他的臉快速起伏了幾下,緩緩拉開薄唇,對著桌上平攤著的小像沉思——
那是個十歲左右的孩童,線條流暢,用色精心,頗有真人神韻。孩童紅唇微勾,下巴稍稍抬起,遙望著遠方淡淡笑開,是旁人模仿不來的矜貴和自信。
如果蘭疏影本人在這里,大概也會懷疑是自己入了畫,可見作畫人用心之細膩,畫工之出色。
“重點觀察那個新兵,如果他要出營,務必放行。”天武王沉聲說。
他動身回玄甲軍之前,伺候那個孩子的大丫頭蓮香先一步提出離開王府,是往東去的,他同樣也派了人跟著,或許,和她有過接觸的人能夠帶他找到她。
蓮香受傷退伍之前是他一手教出的女將,那是個天生的硬骨頭,任憑他好話壞話說盡,硬是沒吐露關于那孩子的半個字,可臨走時卻提醒他去查查后山的那場火。
火?天武王苦笑,他怎么沒查?
查得越多,他越不敢面對那個孩子。
西國人把他當成先祖派來的守護神,可他明明就是個昏聵的糊涂蛋,早年他輕信讒言冷落了獨孤家的姑娘,后來又死活不愿回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但凡他親自看上一眼,怎么會懷疑她是別人的血脈?
還有那戚眉,在他的府邸里攪風攪雨,當年雁兒因為她遭受了多少委屈?如果雁兒根本沒有做過那件事,他豈不是毀了人家姑娘的一輩子?
將來黃泉路上,他怎么有臉去跟云浩解釋?
天武王重重地嘆氣,向來筆直的背脊從側面看去,儼然變成一條寫滿了無奈和懊喪的弓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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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甲軍新兵營再度打開大門,為數五百人的新兵們即將迎來他們的第一役——支援東陽城。
是的,近期東域騎兵團突然開始掃蕩草原,凌天軍先后損失近十支斥候小隊,戚永誠這邊還在竭力想隱瞞,可是緊急軍情已經被東陽城密探直接報到了王宮。
國君震怒,軍部當天就下達了強制命令:主動出擊,殲滅敵軍!
這時就體現了一介文臣強行擔任主帥的不堪。
不提雙方主帥的暗中交易,哪怕其中沒有貓膩,指揮一支老牌軍隊,不是戚永誠一個外行人能做好的。
凌天軍連吃三次敗仗,損傷高達三千人,而對方區區幾千人的騎兵部隊,僅僅損傷不到十分之一!
在都城“養病”的老元帥忍不住了。
這次他終于捏到了勝利的引線,在國君的支持下重奪凌天軍指揮權,正在趕往前線的路上。
而戚永誠則卸去職務,被“請”回東陽城觀戰。
其實不止戚永誠。
須知國君登基之后在這些世家面前不知讓步過多少次,借著這次東陽城戰事失利的良機,他再度展現了鐵血剛硬的一面,一次捋掉數十個被安插進部隊的文官。
有的換回原來的將領,有的則是他新提拔的人選。
朝堂風氣大變。
戚家在戚側妃事件之后又吃了一記大虧。
朝堂上不善言辭的武將們終于看到了壓倒文臣的希望,一時間無數人拍手稱快。而東域的動向也促使西國的戰爭機器開始啟動,以軍部為核心的一連串程序已經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
此刻,西國大軍逐步集結,正在開往東域邊境的路上。
這一系列的發展是蘭疏影一行人始料未及的。
究其根源,其實只是三個人的一次賭約——
當時狂諾找他們侃大山,忽然轉向無影。
“聽說你是東域的第一殺手,來來來,跟大爺說說做殺手都要會什么?對了,你看我能當嗎?”
無影干脆地說:“不能。”
狂諾不服,當即要跟他切磋。
要知道豪俠和殺手可不是一個路子的,用無影的話說:殺手不需要道義。
蘭疏影幫他翻譯了一下:讓你準備好了再動手,你當我傻?
連輸了一整個下午,狂諾眼淚汪汪地找蘭疏影主持公道。
三人的談話到最后居然扭到了奇怪的方向——他們將用自己最得意的武學和無影交換,跟隨他學習暗殺的技巧,學成之后去找東域人練手。
而他們賭的就是:蘭疏影和狂諾,兩人誰先拿下敵軍首領的頭顱。
二十天之后,他們策劃了一場小規模打斗,凌副將得知后,怒氣沖沖地罰參與打斗的人全部關禁閉。
如此正中下懷。
蘭疏影、無影和狂諾各帶十個修習魔相功的好手潛出大營,開啟了一條血雨腥風之路。
當初東域人是怎樣屠戮凌天軍斥候的,如今蘭疏影和狂諾就如何掃清他們安置在草原上的眼睛。
騎兵們化整為零在草原上行走,少則十數人,多則百人。如果是小型隊伍,就由蘭疏影潛伏過去練習暗殺技巧。如果是百人隊伍,就一窩蜂上去開戰。
魔相功的吸血效果對這個世界的土著也有效,只要不是一擊致命的傷就好,他們的人根本不怕消耗,反而像不死的火鳥,越打越來勁。
蘭疏影和狂諾同時找到了東域人的大營。
他們的暗殺技藝越來越純熟,下手的目標也越來越大,這個幾千人的東域營地里所有高層都被光顧一遍之后,終于到了最后一戰。
那個名叫陳子桑的東域將領確實有幾分本事。
蘭疏影記起這個人在劇情里是跟女主打過交道的,為了凸顯女主的能耐,劇情居然安排這個帶了一輩子兵的老將連敗三次,最后他氣急攻心,吐血而死。
著實好笑。
狂諾性急,先行潛進去對陳子桑動手,被詭詐的陳子桑打傷。
他打出了火氣,索性用自己的功夫跟人家在主帥軍帳里打了起來,都是大開大合的拳掌和劍招。
見此,蘭疏影出去處理了軍帳周圍的士兵,確保這里的動靜不會引來大規模騷亂,隨后就一直潛伏在帥帳的陰影里等待出手良機。
她看準機會翻滾到陳子桑的背后,飛快地勒住脖子,刃鞭幾乎沒有阻礙地割斷了他的咽喉。
“嗬,嗬…”陳子桑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狂諾因為她在他最危難的時候沒有出手,本來有點不高興,直到回營見了無影之后,想到無影教導他們時所說的種種要義,心下羞愧,那點不高興已經散得七七八八。
再加上,蘭疏影許諾,這次戰役結束之后就帶他去見飛魚…
“真的?好啊,哈哈,你可不許騙我!”
狂諾咧嘴大笑,手舞足蹈,高興得像個傻瓜。
凌副將見到陳子桑的頭顱之后大喜,他想著將領已死,剩下的殘部不成氣候,于是立即點兵出戰,凌天軍終于打了個漂亮的勝仗。
不過也就是這次勝利刺激了東域人。
那個騎兵部隊覆滅之后,他們集結了規模更大的軍隊,先鋒部隊正在對草原戰區進行瘋狂清掃。
真正的大戰就在眼前。
陳子桑的頭顱為蘭疏影換來了一個不錯的官職。
凌副將眼神復雜地看了她許久,拉著她不讓走,語重心長地說了一番大道理。
蘭疏影一臉懵逼。
回去琢磨了一晚上才回過味來。
原來,老將軍以為陳子桑是無影出手擊殺,可是人頭卻被她拿在手里換了軍功,這才委婉地告誡她。
那些啰啰嗦嗦的話總結起來就是:年輕人,不要好高騖遠,要好好磨練武藝,以后殺敵的機會還多著呢!
這都哪跟哪…
蘭疏影哭笑不得,把擼起袖子要去找“老匹夫”理論的狂諾拽了回來,幾人正在打鬧的時候,一支身披玄甲的千人隊伍無聲地穿過莽原,在東陽城外扎根。
為首之人,便是狂諾心心念念想要結交的飛魚,而飛魚身后還站著一個看似平凡無奇的高大隨從。
他戴著風帽,垂下頭時掩去了灰眸里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