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一月,京城就已經十分寒冷了,風呼呼的似乎能刮下人的一層皮,即便出了太陽也感覺不到多大的暖意。
等到進入臘月,大雪落下,還會更加的寒冷。
但是隨著一步步往南走,天氣反而逐漸溫暖了起來,尤其是白天太陽高升的時候,曬在人身上,暖得讓人后背能沁出一層細汗。
長公主就喜歡在這個時候掀開馬車的簾子,讓陽光從外面撒進來,而她坐在太陽底下,被暖烘烘的陽光烘烤著,一連新鮮了好幾日。
“這日頭,怎么跟春秋時節似的?”
話雖如此,但長公主還是著涼了。
清晨、夜晚,和沒有太陽升起的陰雨天里,那種要鉆進骨頭縫里的濕冷讓一直生活在京城的長公主殿下十分不習慣,不過是太陽落山后晚披了會兒氅衣,晚上的時候她就覺得鼻子微堵,著涼了。
蔡嬤嬤一下子緊張得仿佛要天塌了,自從殿下的身子被郡主調理好,她已經很久沒有生病了,此時悶著聲兒咳嗽幾聲,就讓蔡嬤嬤感覺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些整天擔驚受怕的日子。
長公主自己反倒不怎么緊張,云蘿也甚至淡定,讓人熬了一碗紅糖姜湯,然后在晚上睡覺時往被子里多塞一個暖爐,暖暖的捂著,沒兩天就好了。
蔡嬤嬤覺得郡主這個手法略粗糙,尊貴如長公主,是吃不起藥還是用不起珍貴補品?
云蘿卻說,是藥三分毒,補品吃多了對身體有害無益,不過著涼而已,多喝熱水就好了,用自己的身體扛過來,以后還能少生病。
長公主毫不猶豫的決定聽閨女的。
長公主生病并沒有耽誤行程,該走的還是繼續走,甚至在清晨太陽尚未升起來的時候,云蘿還多了一個拉著公主娘散步的任務,讓公主娘更真切的感受一下南方的冷。
這也就是云蘿,若換個人敢這樣折騰長公主殿下,把她一大早從被窩里拉出來經受寒風霜露,每每都凍得瑟瑟發抖,回去還要被灌一大碗姜湯,長公主殿下早已經生氣了。
如此不過幾天而已,細心的蔡嬤嬤就發現,殿下不僅身體恢復了,連胃口都大了不少,每日吃下的飯食轉化為身體的能量,使她氣色變好的同時,還長胖了一點。
從未聽說過誰長途跋涉還會長胖的,郡主似乎有特殊的養身技巧。
仔細看,嘟嘟小少爺好像也胖了些,隨行的侍衛們雖略有疲累之色,但氣色不算差,畢竟就算在荒郊野外,也有郡主給他們找肉吃。
郡主逢林必入,小王爺時刻相隨,帶回來的兔子那是一串一串的,偶爾也能獵到一二別的野物,但最多的還是兔子,然后煎的烤的燉的,吃得人滿嘴流油,蔡嬤嬤都擔心這沿路的兔子怕是要被他們給吃光了。
鄭嘟嘟耳朵靈,聽到了蔡嬤嬤的嘀咕,就啃著一只兔子腿跟她說:“嬤嬤別擔心,兔子一窩就能生十幾只,多了不但啃壞山林,還會跑出林子咬壞田里的莊稼,我們這是在為民除害呢。”
蔡嬤嬤雖是個奴婢,但她一輩子伺候在長公主身邊,從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說法。
云蘿此時在看隨行侍衛趁著休息時間硝制兔皮,這硝制的手藝還是她之前教給他們的,如今光是兔皮就已經積累了一大車,便對他們說道:“越州城里有專收皮毛的商行,他們每年都會派遣商隊往北方去收購各類皮毛,我們親自送上門去應該能講個好價格。到時候我請衛府的管事給你們帶路,幫你們講價,得了銀子就大伙兒分了吧,大約每人都能添一件新衣。”
其余侍衛們面面相覷,相處日久的羅橋當即笑嘻嘻的拱手說道:“那小的就先謝過郡主了,不僅送了一堆皮毛,還教了我等一門手藝。”
云蘿看他一眼,淡淡的說道:“算不上手藝,將就著學吧,這些皮毛多是雜色,也賣不了多貴。”
說著就拍了下裙擺,站起來走了。
旁邊一個景家的侍衛湊了過來,指著放在最角落的那滿滿一大車皮毛,驚奇的問道:“郡主當真要把這些皮毛全部送給我等?”
雖然一張皮毛不值錢,但是一車皮毛,還是能賣許多銀子的。
羅橋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這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家郡主從不會把這些放在眼里,連榨豆油的秘方她都能刊登到報紙上告知給全天下的人,如今各地的油坊建了一座又一座,豆油的價格下降了不止一半,普通百姓都能吃得起,那個豈不是比這一車毛皮更珍貴?”
何止是珍貴?油脂的攝入能在一定程度上節省糧食,且強健體魄。
同時,以往不值錢的豆子如今雖依然比不上正經的糧食,但也能賣上一個好點的價格了。
景玥看了湊一起議論的侍衛們幾眼,轉身跟上了云蘿,“阿蘿可知這一車毛皮能賣多少銀子?”
“一張灰兔皮在慶安鎮上能賣二十多文錢,越州城要貴不少,應該能賣到三十四十文以上,挑出純白毛色的,還能另外加價。這一車兔皮也就幾百件了,給一百多侍衛分,勉強能添一件薄衫。”
這是一個能用布替錢的時代,布匹是很珍貴的,即便是最粗糙的麻布,也要十幾文錢才能裁上一尺。
景玥忍不住摸摸她的頭,然后就被她瞪了。
他收手,傾身說道:“還有幾日就要到越州城,拜見祖母和族中長輩之后,雖尚未成婚,但我也算是正經的衛家姑爺了吧?”
云蘿側目,問道:“你何時是不正經的衛家姑爺?”
景玥一默,然后就看著她眉眼舒展,緩緩的笑了起來。
長公主遠遠的看著越湊越近的兩人,用力咳嗽了一聲,朝云蘿招手說道:“淺兒,你過來一下。”
等云蘿走到面前,她拉住她的手就囑咐道:“你們雖已定親,但平日里也要多加注意,不可離得太近,省得有些人得寸進尺占你便宜,被人看見了還容易招惹閑話。”
景玥:“…”他還站在邊上呢,可否說得稍微小聲一點?
長公主就是說給他聽的,說完了還瞪他一眼,眼里臉上都是警告。
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但長公主看景玥,以前一直很順眼,最近卻越來越不順眼了。
景玥能怎么辦呢?只有受著了,誰叫他要跟長公主搶閨女呢。
云蘿看了他一眼,手指在袖子底下輕輕的勾了他一下。
觸碰到那柔軟的指尖,景玥不禁睫毛輕顫,反手就把這根手指連著整只小手都收進了掌心。
長公主:“…”你們當我是瞎的嗎?
一路晃晃悠悠的往江南走,中途雖不停留,但也沒有著急趕路,直到臨近臘月,他們才抵達越州城門外。
而此時,跟在車隊最后面的毛皮已經有兩大車了,以兔皮為主,也有零星的其他種類。
看著這兩大車皮毛,長公主不禁說了一句“作孽”,然后愉快的指使出城迎接他們的其中一個衛府管事,讓他帶人去把這兩車毛皮賣了,好盡快給大伙兒分錢。
衛府的管事也有些呆愣,疑惑的看看那兩車東西,然后吶吶的領了命令,帶著人去出售皮子,走到半路才想起來,衛氏也有專門收購各類皮子的商行。
長公主低調入城,越州城內無人知曉她的到來,只以為是衛家大小姐又回江南了。
在江南,衛大小姐比安寧郡主更為人所知。
聽說,衛大小姐和瑞王爺定親了,此次回江南是特意領瑞王爺來拜見老夫人,還有拜訪衛家的族老長輩。
越州城內的官吏富紳紛紛遞帖拜訪,卻全都被拒之門外,直到兩天之后才有風聲傳出來,長公主殿下也來江南了!
“上次長公主來江南,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有老人坐在路邊茶樓里感嘆,“當年長公主隨衛侯爺回江南,皇家公主的儀仗浩浩蕩蕩的排出了十里遠,老漢我活了這大半輩子,都沒見過比那更有派頭的排面。”
旁邊有人問道:“那這一次,長公主怎么靜悄悄的就進了城?”
那老漢睨了問話者一眼,說道:“這樣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二十年前,是新婦第一次上門,開祠堂、上族譜、接見族人,自然要擺開陣仗不能失了皇家威嚴;如今,長公主就是衛府的主母,誰回個家還要敲鑼打鼓的?”
此時,長公主就坐在他們旁邊的桌上,側著耳朵把這話聽了,轉頭笑盈盈的跟老夫人說道:“與二十年前相比,越州城內的百姓富足和樂,少了許多惶然困苦,這都是母親的功勞。”
老夫人搖頭笑道:“是所有江南官場上的諸位大人的功勞,我在這里不過是起個威懾作用,其余事務皆不插手。”
長公主笑了笑,沒有再說,心里卻清楚,有時候,這個威懾才是最要緊的,他能讓人在想要做壞事的時候不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