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里,笑容寸寸冰封,隱約已經猜到,不想卻真是如此。
到是與這位公子,殊途同歸,世上事,如何逃的過一個巧字。
起身,理了理衣擺,微微欠身,“霜語一定會弄個清楚明白,公子靜候佳音,另外,霜語不日便要入京,有一事,也的勞煩公子相助。”
“說。”
“此處宅子,霜語喜歡,請公子代為置辦。”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紙卷,絲毫沒覺得有何不妥,張口就跟人要宅子。
接過紙卷,手指相碰的瞬間,指尖傳來的酥麻感,如被雷電擊了一下,不露聲色的將紙卷收入掌心,“房契在你入京之日便送到你手中。”
“多謝,霜語現在所知不多,只是大略猜出,老太爺應是不會再入仕途。”所以,林家入京,究竟以何等方式立足,怕還的拭目以待。
“無妨!”
手握紙卷,緩緩落下,剛才那一瞬間的觸碰,到是自己多心了,有人可是不為所動。
“既是出來踏青,不妨走走?”
隔著帷幔,望著一張笑臉,卻是輕緩搖頭,“公子好興致,霜語卻還有事待做,就此告辭。”
被拒絕了...
春風和煦,人已...略有惆悵啊,看來,尋的這朵花,不愿與玉人醉春色啊。
“且去吧。”有些浪費好酒了,自然自酌了,無妨,來人方長。
轉身,風起,揚的花瓣落肩頭,“公子可信,這世上真有機緣二字。”只是有感而發,便也隨口而出,腳步卻未曾停下。
如此無厘頭的話,本也是無心,沒想對方回應,走開幾步,風中仿佛傳來一聲低喃,“信。”
帷幔內,淺淺一笑,信?她自己尚且有幾分不信,抬頭,望了望天空,老太爺還真是會捉弄于人。
紫家兵變案,墨家當年要尋的,身后這位公子要尋的,可是當年,林老太爺給娘的東西?
不就是一個小盒裝的一份信嗎?看來,娘到底還是瞞著她了。
她知道,娘不想讓她攪進紫家的是是非非中,等到她大些,等到她入宮想要還紫家一個清白時,已是天下大亂,金漢危機四伏,朝廷動蕩不安,誰還會去管這種舊案。
即便,金漢帝允諾,只要能平息兵變,只要金漢能安然無恙,他便答應她,推翻先帝所斷之案,重審紫家兵變一案。
可是,那時候的自己,自負一身才華,懂得兵法謀略,卻忽略了,十多年來,她所走過的最遠的距離,便是京都東西街,就在自己出嫁的那天,從墨家到皇宮。
正如她的人生一樣,何其短暫。
有一句話,叫紙上談兵,便是如此吧,盡管,她暗中幫著金漢帝,行分化之策,將朝中勢力逐漸平衡,可是,給她的時間太短了!
輸便是輸,所以,最終,娘死了,她也送了命,一切都成了前塵往事,旁人嘴里的閑談之資。
這也是,她會對林宏圖這孩子另眼相待的原因吧,因為,這孩子和自己一樣,讀的滿肚子書,學了些本事,卻不知道,墨府外面的天地究竟是什么樣的。
當年,若有人能帶自己到外頭的天地看看,是否,她能早些明白,天下之大,憑一己之力,無可撼動山河社稷,成者,不在謀事,而在謀人。
謀人心所向,謀萬眾歸一。
沒想到,今日,再次聽聞紫家舊案,是在當朝皇子的口中說出。
“大姐姐!”
抬頭,眼中陰霾已散去了許多,隔著紗幔,看到一張笑容可掬的臉,正在朝自己招手,腳下步子便邁的大了些。
“公子,花怎么就走了?”童老將人離開,感覺湊了過來,剛才聽的主子開懷大笑,該是相談甚歡才是,怎才說了這么一會人就走了。
易九兮,輕輕一躍,手一招,銀星拋來的酒壺穩穩落入手中,甩袖枕頭,酒傾瀉而下,一口下去,這才輕道:“風大,隨風而去了。”
這風和日麗的,主子連這花瓣都抓不住?
“咦,主子,這花是飄到別人家的枝頭上去了吧。”那林家小少爺怎么還帶個書生去會自家姐姐,這可不太妥當吧。
這春光明媚的,才子佳人,最是容易出事。
嗯?樹上悠閑飲酒的某人,頭側了側,這一看,眉頭忍不住挑了挑,“銀星去看看。”這是碰到熟人了?
那林宏圖年歲雖小,可不是個糊涂的,不是熟悉之人,絕不會帶到他大姐姐跟前,而這般年紀的公子,這林霜語回林家以來,能認識幾個?
童老聽的上頭的聲音,瞇著眼,攏著手靠著樹干席地而坐,自己到底沒有老眼昏花吧。
“聶牧見過大小姐,沒想到,會在此碰到你們姐弟。”一身青色長袍,很是知禮規矩的保持三步之距,客客氣氣的拱手見禮,君子之風。
林霜語暗道,還真是巧,回了禮看了林中一眼,原來,剛才嬉鬧的,便是這聶公子的好友,“聶公子也來賞景?”
“與幾位同窗去京都趕考,路過東林,他們說來看看,便來了。”此刻,竟有些無比慶幸的感覺,本無意賞春,現在卻是覺得,春風大好。
“聶公子才學過人,必能高中,是我家五弟擾了公子與友人游樂,抱歉。”
林宏圖吐了吐舌,他去那邊看花,聽的他們在對詩,好奇就過去聽聽,誰知道就碰上聶公子,好歹,兩人在林家學房一同上了幾天學,且這個聶牧給人感覺還不錯,人家都打招呼了,他總不能裝不認識。
只好說跟大姐姐和娘來賞花,人家說要拜見一下大姐姐,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的那么坦然,他若推拒,反而讓人覺得有什么了,所以...
“承大小姐吉言,聶牧定盡力而為,五公子并無打擾,是聶牧唐突了,如此....不打擾大小姐賞花,聶牧先行告退。”
就是沒忍住,想要上前,哪怕說句話也行,不想承認,可事實好像就是,只要聽聞或觸及與她有關的事,就會忍不住多在意一份。
這...盡力而為,好似不用與她說的這般...嚴肅吧。
“聶公子慢走。”
姐弟兩目送對方離開,那聶牧走了幾步,竟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看,正好被人逮個正著,腳下一亂,差點摔了個跟斗,隨后撩起長袍,落荒而逃,恐怕,如此青澀歲月,往后追憶起來,別是別有一番滋味吧。
“哈哈哈哈....大姐姐,其實,這聶牧人挺不錯的。”若是大姐姐真要嫁人,起碼一點,定然要和這聶牧一眼,眼里滿滿都是大姐姐。
當初,是誰對人家聶公子抱有敵意來的?到對是個單純的孩子,心思純凈,也難能可貴。
“背后笑人,可是不太厚道。”伸手,在對方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說完,自己忍不住搖頭一笑,只是隔著帷幔,無人看到罷了。
這聶牧,的確是有些有趣,明明是個穩重的,卻偏弄的個孩童一樣。
卻是沒想,這是為何?
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大底就是如此吧。
“走,你娘差不多也該上來了,肚子餓不餓?去那邊坐著等等,讓長生那些吃的。”
“不餓,大姐姐,你說的,煮桃花酒,我都讓長生折了桃花了,好不容易找到一顆開花的。”
感情,這孩子剛才說去看花,原來是去折花,這還沒沾過酒酒開始饞酒了。
既是答應的事,總還是要辦到的。
“大雙,去生個火,看看大太太他們上來沒,酒帶了沒?”
“大小姐,酒我帶著了。”長生指了指腰間的酒壺,上山的時候,少爺特意提醒的。
林霜語望著林宏圖搖了搖頭,林宏圖便是一笑,頗為頑皮。
“聶牧?”喝著酒的人終于坐直了。
“該不會是梅之千說的那個聶牧吧?”童老捏著胡子,這可是太巧了,本還想等人入京都的,這該死去京都如果東林吧。
該不會是同名同姓的第二個聶牧,怪不得與林家姐弟相識。
“他們就說了這么多?”
銀星盡責,人家說什么都一一都轉述了一邊。
“就這么多了。”總共沒說上幾句話,銀星不會漏。
童老看了一眼剛才聶牧去的方向,“看來,這林霜語也頗為看中這聶牧的才華啊,主子,既這么巧,要不要去看看?”
大家都是賞春,碰上閑聊幾句,也是正常。
“去看看吧。”她能說出這幾句,這聶牧,怕是真如梅之千說的,確有才學。
挽袖,搖著手中玉骨扇,朝著林中而去。
“剛才,好像這姐弟兩笑的挺開心的,這聶牧還挺招人稀罕啊。”童老就是個不怕事多的,一邊走一邊說,眼角余光還不晚掃了易九兮一眼。
只可惜,依然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一群公子,詩詞歌賦,無非是應景詠春,在這風雅一番,差不多也該啟程了,畢竟,他們都還肩負重擔,還有春闈在等著他們。
“聶兄,剛才那位,便是你們淮安林家的少爺?”
因著隔的有些距離,所以,他們即便好奇,也帶著讀書人的氣節,沒有去偷看,大家有些好奇,這聶牧非的去打招呼的小姐,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些書生,其實心里都裝著風月,只是他們現在尚未功成名就,加上都還是青澀之輩,所以還是拘著些沒那股子輕狂勁。
“正是林家的五少爺。”聶牧回完,隨之坐下,耳根尚有一片殘紅尚未退去。
有人眼尖已經看到,忍不住調侃一句,“聶兄這一去,可是染了些許桃緋。”這有人開了口,自然就有人附和。
正是這個年紀,有人起頭,都來了興致。
聶牧盡量表現的很平靜,可眼眸之中,還是有些慌亂,“本就是桃李時節,在這一片花林過,沾染些才正常。”
大家便是一陣嬉笑聲,有熟悉些的笑著道:“聶兄,前些日子,好似聽聞你家在幫你議親了,如何?皆時可是金榜題名洞房花燭...”
低咳一聲,正色道:“李兄說笑,婚姻大事,全憑家中安排,咱們讀書多年,為的便是來日春闈,故此時并未想這些,諸位放心,他日聶牧若成親,定請諸位光臨飲輩喜酒。”
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當日,金童也曾戲言,想著,淺淺一笑,風輕云淡。
婚事...且擱置吧,三年再議,也無妨的,男兒不該建功立業嗎?
“老朽諸位小生閑聊,可都是進京趕考的?”
出來搭話,易九兮肯定不便出場,這活自然就是童老的。
大太太也已經上來了,差不多,也該是用午膳的時候,馮伯早就備好了吃的,知曉是來游玩的,所以都用食盒裝著帶來的,食盒下層是炭火,打開都還溫著。
“這酒是什么酒?老遠就聞著香味了。”馮伯一邊張羅拿出吃食擺放在毯子上,一邊聞著味問。
大太太也好奇的湊了過去,的確是挺香的,“這就是大小姐說的桃花酒?我們家這從未沾過酒的都開始饞酒了。”
“嗯,其實就是湊個趣,這桃花遇酒,再配了我準備的幾位藥材,這香味就出來了,這酒還就是給小饞鬼準備的。”
大太太望著火架上沸騰翻滾的酒,再看了看兒子,難道這是....大小姐說的,出來給兒子治病?當真是藥?
林霜語沖著對方點了點頭,隨即又在旁邊放了個壺,這才是給大家喝的,隨手在桃枝上扭下幾朵半開的桃花丟進去,手拈著酒壺輕輕搖晃了幾下,然后拿了酒杯倒酒。
“大太太,嘗嘗!”這是花果酒,不烈,最適合女子喝。
大太太接了酒,淺淺抿了一口,還真不錯,這酒很容易入口,不過,她的心思都在兒子那壺酒上。
“大姐姐,這是我的?”看著林霜語取酒,忙就湊過去,早就聞著酒香了。
“嗯,燙,等稍涼些,用這酒送服。”遞上酒,又從自己帶的小包袱里拿出一個小紙包,這是配的藥,只有用這酒送服才管用。
藥效必須在入喉之后利用就勁瞬間激發出來,否則入腹之后,就大打折后了,世上,自有些稀奇的方子,這也是為治這些稀奇的病。
“嗯!”這樣子,不管林霜語給他的是什么,估摸著,都會毫不猶豫的用下。
“大小姐,辛苦了。”大太太知道,今日這番安排,都是為著自己的兒子,并非大小姐自己貪玩。
“大太太,以后無需這么客氣,若是不嫌棄,就喚我一聲霜語吧。”同一個屋檐下,整日大小姐大小姐的,她是五弟的娘,免得叫生分了。
大太太連忙點頭,其實袁媽媽早就與她說了,就是這大小姐看著溫和,其實是個冷清的性子,自己這突然改口,萬一...豈不是尷尬。
既然大小姐有意親近,那便是求之不得,別的她不知道,但是她看得出,這大小姐,是真心待稚兒好。
只要是對自己兒子好的,大太太便也愿意傾心已對。
他們大房本人就這么幾個人,還有啥可說的。
“霜語,往后你便和稚兒一樣,都是大房的孩子,我不能自比你娘,但也會盡力照看,你莫嫌棄就好。”
幫著老太太管理家事,大太太人也活泛多了,以往,這話怕是一時難以出口的,袁媽媽一旁看著,暗自高興,一家人,就該如此。
“嗯。”林霜語不善表達,也不太適應過于溫情的場面。
“太太,小姐,別光顧著說話,馮伯備下這么多吃的,可別浪費了。”袁媽媽趕緊圓場。
“大姐姐,這酒真好喝。”就連藥也不覺得苦了。
“嗯,慢些,這壺酒都歸你,喝完,好好睡一覺吧,這日頭好。”等酒勁散開,怕是一場好夢。
在這睡?大太太又開始擔心起來。
“大太太放心,我讓長生帶了厚毯,這晌午,凍不著。”才幾口,就有些微醺了。
一頓飯吃下來,酒香已經傳的很遠了。
那邊,聞著酒香,聶牧已被童老引到了易九兮跟前,這般年紀的兒郎,正是意氣風發暢談前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