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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這邊眼見三日之期將近,卻是心急如焚,秦軍那邊儼然做了應戰準備,全數幾十萬如黑色森林拔寨退出了邱游河,反倒將兵力集結在了阪坡之上,望高寮遠,即可觀察整個郢都城內的風云變化。
“報——國君,湯將軍來報,我軍已成功截獲了秦國運輸的百輛輜重!”
斥候抱拳単膝跪地,面上掩不住的興奮稟道。
眾臣一聽,反應片刻,卻是撫掌大笑。
“善!大喜之事哈,哈哈哈…”
國議廳內一片歡喜之色。
之前他們穩駐不動,卻并非一直坐以待斃,這秦國幾十萬的大兵,不可能一直駐守在郢都城外坐吃山空,他們派了人秘密摸索了許多條路線,才終于探到秦國安置的運輸線,最后成功搗毀截獲百輛輜重。
接下來雙軍對戰,倘若是一場持久戰,那他秦國必然耗不起。
楚滄月指尖在江陵坡上劃了幾道:“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該好好布置另一步棋了。”
另一頭,秦軍這邊也收到了消息,中軍大帳之中王翦攥緊手中的傳訊,臉色陰了陰,呵笑了一聲:“好一個楚滄月,這頭找些憨夫綿著我,那頭倒是趕著去截我軍需籌備了。”
“不急,糧草之事早備二路,一路被截,倒也不算什么危急大事。”
帳中一道清和淡雅的聲音如一縷風拂過。
王翦回過神,轉頭看向坐在將軍案前翻閱軍策的百里沛南,心頭一陣無力:“左相,你來楚國…太傅她知道嗎?”
百里沛南抬頭,雅潔出塵的眉眼有些幽靜,他道:“我心中始終有些不安,便過來…你軍中沒有軍師,本相倒可擔擋一二。”
那倒…大可不必,左相這座大神他也供不起啊。
王翦趕緊問:“如果太傅來了,看到你,我該怎么向她解釋?”
非領軍令者私自入營逗留,那便也是一樁可大可小的事。
百里沛南不慌不忙地給他提議道:“你便說,你不知情便是,其余本相自可擔當著。”
王翦看左相如此穩得住,忽然想起一則有鼻有眼、連他這種軍中宅漢都聽過的傳聞。
這左相一直在朝堂上不偏不倚,中端正直,但私底下卻對太傅愛得深沉,因為對方是人妻的關系,礙于世俗、礙于人言,左相一直不肯表露半分心聲,然而他眼下不顧大軍交戰前夕的危險來“千里尋妻”,與她并肩作戰,由此可見,傳聞乃真,他對太傅可謂是情深意重啊。
人總會被自己的腦補感動得死去活來,王翦看向左相,眼中全是感慨萬千啊。
見他眼神怪異,百里沛南顰了顰眉,問道:“今日便是三日約戰最后時限,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一提正事,王翦一下收起不正經的心態,他眼神高昂,豪氣道:“放心吧,這段日子我軍吃好喝好,精力十足,當為英勇尖槍之軍。”
百里沛南對于他的自信不置可否,他心道,哪怕王翦馬前失足,可還有陳芮在…
忽地,百里沛南徒然站起,王翦驚了一下。
“怎么了?”
百里沛南越過案幾,快步走出中軍大帳:“她來了。”
“誰來了?”王翦下意識問道。
但突然,他一下福至心靈,明白了這個“她”是誰。
咦?不對啊,他一介武藝高深的將軍都沒有聽見動靜,他一介文弱書生是怎么知道有人來了?
兩人一前一后,趕到高坡之上,只見遠處的丘陵高低有致,起伏連綿,在晚霞的紅云之中,有一道黑點由遠及近。
忽地,一陣大風吹來,風沙而起,像黃色的帷帳層疊卷來,那一道逐漸清晰衣袂縹緲的身影,如天神騰云而來。
王翦瞇眼朝遠方一看,當即又驚又喜:“當真啊?”
百里沛南一瞬不眨地盯著那乘著神禽飛來的少女,摸向心口,笑了一聲。
“當真啊。”
秦軍早在王翦示令下,便知那天降之人乃是太傅,皆收兵列隊,一陣激動仰慕地望著天空。
陳白起騰空而躍,鯤鵬一個旋轉長嘯一聲便飛翔而去,落地時,陳白起一拂袖,周身浮動的塵土飛揚靜湮落地,她一抬眼,便看到坡上的百里沛南,他一襲青衣空凈澹明,風過其身,倬去濁氣。
她愣了一下,意外道:“左相,你何以在此?”
她手底下的探止何止百千,但都用在了敵人身上,哪知自己人倒是悄摸無息地跑來了,她卻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
百里沛南壓袖于背,走向她,風吹起他墨發,如黑黛色的濃云纏繞山云間,寫意灑脫:“給你送些東西來。”
王翦見兩人都一同忽視了他,趕忙上前:“王翦見過太傅。”
陳白起面含溫笑,朝他一拱手:“王將軍辛苦了。”
一副真誠慰問的口吻,王翦一下心頭舒坦了。
“哪里,哪里,太傅才是辛苦,兩頭忙碌奔波,決策于千里之外…”他滔滔不絕的贊逸在太傅視線轉向左相交談甚歡之后,便噎了一下。
“送什么東西?”
陳白起關懷過大將,便繼續跟百里沛南講話。
百里沛南笑道:“自然是可以幫助你的東西。”
只見從山坡下走上來一隊人,他們帶來有木輪的大型器械、弓簧排箭、各類未見過的武器、有帶蜈蚣鉤的云梯…有抬,有扛,有推,竟將整個山坡都擺滿了。
這些是…墨家的人。
這里面,有陳白起認識的莫成、莫荊、狐礪秀、幺馬、昌仁、長云叔,梁公等人,還有許多不認識的,他們齊排站在那里,看向她,眼光清明而精爍,臉上全是向明的霞光明彩。
“你們是…”
“墨家一眾,愿助攝政王一臂之力!”他們抱拳齊聲而震鳴。
陳白起猛地看向沛南山長,他含著微笑,向她輕輕地頷首,她眼中一熱,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她轉過頭,看向他們,回以一揖而下:“墨家此義,陳芮,銘記于心!”
百里沛南走到她身邊,輕拍了一下她肩膀,用寬厚沉潤的嗓音對她道:“陳芮,你不必擔憂,你的背后,亦有我們在。”
這一刻,婚契一陣灼熱發燙,陳白起感受到他的心了。
而他,一直都在感受著她的心情。
她在別人眼中是那樣的無堅不摧,所向無敵,她就像被披上了一層強硬的鎧甲,內里看不清,世人便認為她全身都是鋼鐵做的。
可是他看懂她內里的惶然、自疑與緊張,她將最堅強的一面呈現給了秦軍,那么就由他來守護她最脆弱的一面。
楚秦戰書的三日約戰時間已到,早在長陵廣袤山源等候多時的秦軍已列陣排序,天邊的朝陽升起,紅彤彤的光線如漫天燃燒的火焰呼嘯噴涌而來,那一片“火光”之中,馳馬騰霧的楚軍從一條細長黑線逐漸拉長,變成了與大地土黃一般的厚重山脈。
穹廬寥廓的天際層云如萬馬奔騰,那樣寬垠無際,這片古老而漫長的天地,靜默無聲,它承受著千千萬萬的鐵騎踩踏奔流。
風止,塵煙繚過,龐大的軍團軍行令止,前排鐵騎整齊劃一并列,讓人心驚其訓練有素。
領軍之將在前一匹棗紅駿馬出行,他穿著英武偉岸的統帥鎧甲,重厚的金黃色甲衣,長披猩紅飄浮在身后,他膚色極為冷白,在那一片黑黢黢膚色軍隊人群之中,亦可一眼辨清。
另一邊,秦軍莽莽山林森軍,肅立的黑色旗幟獵獵飄揚,站在統帥位置的陳白起身穿銀色軟甲,腰封纖細,面覆半張銀色面具,三千青絲利落梳扎冠于腦后,露出一雙優長漆黑的桃花眼眸。
僅憑一雙眼睛,楚滄月便可在千軍叢中認出她來。
兩軍對壘而立,陳白起揮臂,鳴鼓的躁動聲響嘎然而止,秦軍噤聲肅立。
她朗聲朝著楚軍方向喊道:“楚王,秦國應約而來戰,此戰不關乎秦、楚之民,無論最終勝負,愿皆善待彼國國民,楚王可應?”
兩軍相隔數里,一般人的聲音根本傳達不了那么遠的距離,但陳白起內力深厚,她一聲傳達,在風中的尖嘯之中,可直達十數里。
楚滄月再次清晰聽到她的聲音,看到她,卻是在這時此地這景,憶想以往,她與他如影隨行,他在哪里,只要一回頭,便能看到她在身旁。
可如今,她卻站在了他的對面。
從親密無間的君臣知己,變成了如今敵對雙方。
情、何、以、堪!
他緊攥著手中韁繩,呼吸一度凌亂沉重,然則,他楚滄月身負一個楚國,這一生都走得甚為沉重,此等區區傷感悲痛尚令其肝腸寸斷,卻摧毀不了他的意志。
他揚聲而回,氣沉聲緩。
“自當如此,楚國應允。只是,敢問秦國攝政王一聲,汝若敗軍于此,秦軍負苛難行,可愿另擇明主,永歸楚國…”
永歸我?
此話一落,兩軍士兵的心底都掀起了波濤洶涌,只見對面沉默了片刻,卻斬釘截鐵地回聲道——
“陳芮”此生,一身只認一國,不事二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