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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主公,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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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地殼破裂震鳴中,楚軍被一股霸道的刀氣汲卷壓迫,身上的鐵甲因重力施壓凹陷,一口激血噴出,撞倒在障礙物上摔得七零八落,無力呻吟。

  而一下緩解了燃眉之急的南昭國士兵則愕然回頭。

  只見海風細雨中,一名精礫的老漢雙腿橫跨,灰白的發絲扎在頭頂束成一個髻,他精瘦筆直的手臂不顫不抖地握著一把九尺五寸長柄大刀,身后不斷刮來的大風吹起他的衣袍獵獵鼓起,他這般年歲了該是含飴弄孫的狀態,但此刻卻舉著一柄比他人還重的大型兵器沖鋒殺當敵,正是這種強烈的對比的樣子才讓人受到震撼。

  “爾等侵略者,受死!”

  他朝著楚軍方向聲嘶吼而粗沉,中氣十足。

  巫族的長老袍服寬袖長袍,他來時將下擺用結繩束好腳部,乍一看的道風仙骨,轉瞬亦如金剛怒目,勇猛威武。

  在頭頂耍了一個轉圈,他腳下一蹬,刀護全身快似閃電,動作剛勁有力地縱身而上,妖刀縱橫,嗜殺如流,所至之境全數避退驚恐。

  在他之后,又疾奔過來一隊同樣衣袍款式巫武男子,他們同樣臂負一柄長柄大刀,連隊山巖石壁屏障,風穿不過,雨漫不透,他們額頭都統一綁著一條紅布,配合默契地前砍后擋,左閃右補,如同一個渾身是刺的鐵藤球沖殺入楚軍堆中,刀鋒寒光不停地流轉,揮舞如旋風叩殺不止。

  眨眼間,他們便清空了一大片楚軍,南昭國的士兵站在一片滿是楚軍尸體的真空地帶,大口喘息回神。

  “是、是巫族…”他們的口氣就跟做夢一樣不可思議。

  南昭國的士兵赤紅著眼,瞪得幾近眥裂。

  聲音沙啞不成語:“他們在幫我們殺敵…”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候,一直被南昭國視為叛徒敵人的巫族竟然會挺身而出,反倒是他們信任的君王在這種時候始終不見蹤影。

  他或許死了,也或許沒死,但他都救不了他們,也救不了如今深陷風雨淪陷南昭國的民眾。

  “他們為什么…”

  南昭國士兵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開始麻痛乏力,但他們哪怕手斷了也不會丟了兵器。

  巫武背對背地揮退一直源源不斷涌上的楚軍,鼓氣齊聲大喝破空:“犯吾國土者,寧死不退!”

  聽到這話的南昭國將領與士兵們眼睛一下都紅了,他們感同身受,也一下都懂了巫族。

  他們終于明白了巫族此刻的行為是因為什么。

  巫族從未都真正舍棄過南昭國,當南昭國真正遇到危險時,他們依舊會跟當初一樣會為了南昭國而奮不顧身,舍身成仁。

  南昭國的將領們看著他們,喉中如堵,潮水沖擊一般不平靜,哽咽地高聲大呼。

  “巫族,大義啊!”

  這時,泊港這邊的楚軍見久攻不下,又派了大批趕過來支援,長戟圓盾陣的加入一下改變了當下局勢,他們以銅盾在前推進,后方的長戟攻其不備刺入,挾成一個圓菊將長刀巫族的小隊壓退到進退不得的位置,他們拔刀砍時銅盾擋下,撤刀時長戟從盾后不用刁鉆角度刺入。

  當他們施展動作的位置被壓縮得最小時,已是動彈不得。

  “崖風族老,吾等來相助了!”

  四方的間道又奔來一大隊巫族的人,他們快速鋪展開來,手上流暢地結印,黃亮的光一道接一道的連接起來,形成一個八卦封鎖的透明墻在他們身邊升起,地面上的雜物小幅度的碰撞顫栗,慢慢飄浮了起來,相反,將崖風族的長刀隊圍困的楚軍卻遭受到重大的壓力。

  下壓的無名力量讓他們屈辱,楚軍咬牙抵御,骨骼發出不堪受力的脆弱咔咔聲響,僅維持這個動作已讓他們全身汗如雨下,困于陣中的盾戟楚軍舉步難艱,停下了攻勢。

  中央處的巫武趁此機會運勁,飛身踢腿一圈將楚軍推開,再一反身長刀砍向他們,幾十人動作一致,那是力量的集結與暴力美學的結合。

  彭——楚軍的盾兵手上的盾牌掀翻,無力在倒在地上。

  “小心!”

  一聲在背后驚慌的呼喊。

  海岸線上的幾十艘大船咻咻地射來蝗箭,那覆蓋的面積太過龐大,巫族的人猝不及防不少人躲閃不及直接中箭倒地。

  “布陣!”

  巫師手上再度迅速變換結印,一道透明的光圈罩在泊港的頭頂,當當當當,箭雨被盡數擋在光屏外面失了鋒利的力道不斷墜落,三波密箭攻勢射完,他們已是拼盡全力滿臉通紅,汗珠直往下掉。

  這時,泊港高處的滬丘之上,在云海蒼茫之間,大批巫族從四面八方聚集,高處看著,人影黑點連成一條密集的線站在山坡上,乾坤、半月、天命、騰蛇、崖風、旦曰等全數出動,巫族十二干支的人全站在那里如同參天大樹虬枝盤旋,深深地扎入了這片大地,與南昭國的土地融為一體。

  “巫族十二干支竊天族老在此!”

  “巫族十二干支崖風族老在此!”

  “巫族十二干支半月族老在此!”

  “巫族十二干支…”

  他們的聲音一道接一道,來自不同的人,伴隨著不時天邊傳來的轟隆雷鳴聲,從巔峰之處傳遍了整個海岸天空,如驚濤拍打岸灘,朝著更遠的地方傳去。

  他們十二的族老基本上都已年邁,哪怕最年輕的一個都已過半百,可哪怕他們撐著一副半腳已邁入墳墓的身軀亦要帶著自己的族人現身,如臨冽風不懼,遇冰火不侵,身軀凜昂立直擋在了南昭國的最后防線之上,不容敵軍再多踏進一步。

  遠在陸地之上的南昭國民眾全都愕然仰望天空,看著那一片幾乎不再會亮起來的烏沉天空,他們都聽著那遙遠風送傳來的一聲一聲的自報名號,那聲音是蒼老而低沉,亦是話語軒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氣。

  全是巫族的人!

  他們的心受到了莫大的震動。

  民眾在一片凝滯呆然過后,便傳來一陣嘩然的激動,春雨如絲,他們走奔出家門,一面笑一面哭,迎著雨水與臉上嘩啦啦流下的淚水,朝著高崗山峰過后,那片泊港滬丘之上,雙手交疊貼額,再深深伏入泥水混雜的土地之上,久久顫抖嗚咽不起。

  “圣族,庇佑吾等吧…”

  巫族曾在很久很久之前也被南昭國民眾尊稱為“圣”,后來王族打壓與驅趕,他們這一支族群成了流民,南昭國民也漸漸忘了曾經的信仰,直接稱其為反叛者巫族。

  南昭國與楚軍雙方都聽到了巫族近乎宣誓一般的守護,前者大受感動熱淚盈眶,心潮洶涌,后者卻神色嚴峻、暗恨怒惱。

  他們最終以鮮血與骨骸為武器擊退了楚軍的第一波攻殺,當楚軍收到撤令暫退時,渾身淋濕冰冷站在泊港的巫族與南昭國的士兵卻沒有一個人因為這短暫的勝利而露出歡笑。

  煙雨朦朧,泊港留下的血色被不斷沖刷流入海面,幾近染紅了大半個海岸線。

  他們仰頭,迎著冰冷的雨水,發上臉上都是水與淚。

  因為…這只是剛開始,南昭國便憶損失得太慘重了。

  三月十九,楚軍再次再次重整旗鼓發動進攻,而巫族元氣大傷尚未恢復,勉力拼殺間,南昭國中一直隱藏著身份的王室暗軍——暗薩,千余人現身助巫族一并抵御,他們與楚國軍隊奮力廝殺了數日,最終暗薩千余人不惜發動秘術自爆犧牲,拉走了此番楚軍的大半軍力,方方艱難挺過。

  看到海岸那一地炸得殘碎的肢骸,連一個完整的具體都沒有了的暗薩軍團,令巫族的年輕一輩忍不住跪地崩潰大哭。

  四月初,楚軍已經打算準備集結船上全數兵力上岸,這次他們要拿下南昭國的決心十分大,而南昭國這邊依然是山窮水盡了。

  泊港的倉廩府庫內,一盞幽黃的燈照亮一隅,拔地半米高搭建的庫房內暫住著巫族一眾人,他們餓時便生啃暴曬干的魚干,渴時集飲露水,累時席地而眠,痛得咬牙忍下,不足一個月的時間,曾有“蓬萊清淺”美稱的巫族美儀之態的他們,現在卻一個個像面不凈衣不潔的流浪漢。

  一旁,崖風族老褪了上衣,正咬著繃帶一圈一圈在纏裹著傷口,阿三想幫忙卻被他老眼厲橫逼退。

  畢竟年數到那兒了,傷痕累累,精力喪失,哪怕再精干鍛煉過的身軀此時也顯佝僂老態,像一截失了水份的枯木樹樁。

  阿三心疼的無以復加,鼻頭酸紅道:“老祖,咱們是守不住南昭國了,一塊兒走吧。”

  崖風族老冷冷撩眼瞥了他一眼:“小犢子,講什么屁話!”

  阿三忍不住對崖風族老哭喊道:“求你了,老祖,你別再犟了,再這樣下去你會氣血倒逆,血暴而亡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了保持對戰時一直巔峰的狀態,一直偷偷背著我們服用禁藥嗎?!”

  崖風族老聞言沒有什么情緒,只冷笑一聲:“老子犟了一輩子,那又怎么樣?”

  崖風族老經上次一役獨力斬殺先鋒,事后已受重傷,如今還要硬撐著要去守前線,他這是拿命在堵炮口,但阿三自私,他害怕他會死。

  “你就算死了又如何,南昭國根本守不住!”他咬牙一字一句道,淚跡斑斑的臉上卻全是冷酷的理智。

  崖風族老緘默了片刻,用牙撕斷了繃帶,將滑落腰際的衣袍扯上重新穿好,才對他道:“小子,守得住。只要我們守到圣主來了…”

  阿三也想盲目相信這個期望,他真的很想,可是人總要面對不可能發生的事實。

  是以,他橫著手臂用袖子擦干了淚,喉嚨發出的聲音跟玻璃劃破了一樣沙啞發笑:“可是老祖啊,你知道秦國離南昭有多遠嗎?這么短的時間里,圣主該怎么帶人回來救南昭國,她一直被巫族的人奉若神明,可她到底不是真正的神,她辦不到的,所以…”他的眼紅得再度流下了淚,懇求道:“你不要再等了,我們都不要再等了,好不好?”

  有時候總抱著“萬一”的心態去堅持,是最愚蠢的,也是最可憐的,因為當你等的那個未來遲遲不肯來臨、當你再也堅持不下的一刻,就是身心俱為覆滅的一刻,那是比絕望更讓人接受不了、崩潰的事情。

  阿三幾近兇狠的嚎哭自然早就引起了其它的注目,他們瞥開臉,閉目假寐,但腿邊的手卻死死地攥緊成拳。

  崖風族老一向上吊不耐兇惡的眼這次倒是軟了下來,他站起來,粗糙寬厚的大掌揉了糅少年的頭:“大半夜的別鬼哭鬼嚎了,阿三,相信圣主,她從不曾讓我們巫族失望過,這次亦一定!”

  阿三一僵,然后低下頭哭得抽噎不已,他暗暗握緊手中的短刀。

  “好、好,阿三跟你一塊兒相信,阿三不逃。”

  這時盤腿打座的乾族老卻睜開眼,那是一雙枯井一樣幽深嚴厲的眼瞳,他道:“不行,你們要走,年輕一輩的巫族明日全部都從密道中離開南昭,前往秦國,而南昭國由我們這些老家伙留下來守就行了。”

  阿三臉色遽變,還不等他反對,身后先一步爆發眾口共聲的拒絕。

  “不要!”

  在場巫族年輕一輩全部齊刷刷地站起來,少年青年們面上全是一片堅決不退之色,他們對乾族老搖頭。

  “我們絕不走!”

  霖族老眉宇間刻深深的褶皺,他嘆息一聲,也與崖風、乾族老意見一致,他道:“此處不必留這么多人,你們都走吧。”

  本來就是背水之戰,這種時候他們怎么能走?

  全是假話!

  “族老們是打算犧牲自己來拖住楚軍嗎?那我等亦不會走的,巫族人要死便死一塊兒!”

  “族老們不是相信圣主一會來嗎?那咱們更不能走了,若圣主知道我們這些人貪生怕死,留下族老們獨自應對楚軍,那時候她來了,豈不要責怪我等?”

  他們據理力爭,說得面赤脖子粗,臉紅了,眼也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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