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陳白起在剛經歷過與百里沛南波瀾爭執的相認事情之后,她此刻也難被眼前這種小打小鬧的事情激起更大的情緒,硬要說她此刻的心情只能是有些無語跟一些好笑。
話說,一般人敲門不應一開始門內不應聲,便再多問幾聲,或者使勁拍門,他們倒是果斷得分秒必爭,毫無顧忌,直接就上腳將門給暴力踹開了。
相伯荀惑面上浮起一抹古怪的面具微笑,眼中似極快閃爍過一道幽光,陰惻惻地問道:“你們在做什么?”
“大白天的,你們為什么要鎖門?”姒姜笑意嫣然,朝前一步,看似輕巧的一腳踩下,便折碎了倒地的門板。
贏璟癟起桃粉小嘴,眼淚汪汪道:“太傅,你醒了為什么不來找小乖?”
一連三問如迫擊炮轟來,陳白起眨了下眼,一時倒不知該先回誰的。
此時,除了打前陣的三人之外,后面還站著贏璟帶來的宮人與兵尉,他們十幾人羅列開來將一條長長的過道都幾乎占滿了。
這時,百里沛南指關節泛白抓緊身上松垮披肩身的袍子,好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他此時背對著所有人,背脊與頸間相連的位置微微彎曲,感受到后方那些看來的視線如針在背,他貼在陳白起身前,羞以啟齒般對陳白起小聲問道:“煥仙,現在…山長該怎么辦?”
他從未像此刻一樣覺得難堪尷尬,先前一腔憤勇激進沖昏了腦,尚不覺那般幾近毀滅般撕裂真相的舉動有多不妥,如今被人撞破,他如同一盆冰水澆頭清醒過來,他雖沒有做什么逾越之事,但衣衫不整地與女弟子共處一室便已是過了,尤其還被人當眾以視線來批判議論。
陳白起下意識看了百里沛南一眼,只見山長面紅耳赤,好家伙,一會工夫,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他的臉上來了,熱辣辣的,好似碰上去就要燙手似的…他這模樣誰遭得住啊,他拘謹僵硬地靠著她,明明他站著看起來要比她高大許多,但那難為情又自責的樣子卻一下激起了陳白起體內的全部保護欲。
她立場一下就變了,對站在門前的那群人板起臉,嚴肅道:“這是我的房間,我樂意鎖門有何不可?”
如果對他們說現下的情況一切皆是誤會,他們信不信且不說,主要是她也不能讓自家山長穿著眼下這身一再不體面受人側目,再由她跟他們慢慢解釋吧。
他們看清了陳白起翻起臉不認人的全部過程,一下都啞聲,臉色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難看。
這是明晃晃的偏袒!
將下滑的衣袍重新給山長披好,陳白起將人給擋在身后,給他們使了個眼色:“你們先出去吧,有什么事一會兒再說。”
他們這樣大剌剌地盯著,讓本就將為人師表包袱背得緊的山長如何當著他們的面穿衣修整。
相伯荀惑卻不愿就這樣簡單地被打發了,他掃了一眼百里沛南,陰陽怪調道:“你有什么事需要單獨、鎖門與衣衫不整的百里沛南講?我亦有興致加入,不妨加上一個我?”
姒姜可沒有相伯荀惑這般隱忍暗諷,他眼中火焰似要將眼前這個奸夫焚燒成灰:“為何要等一會兒,我覺得現在時機正好!你說,你們方才在房中做了什么?”
“姒姜,別鬧了。”她近乎無奈地道。
“明明是你——”姒姜咽下沖口而出的惡語,又是心酸又是恨聲道:“你明明就跟我說了無心于此,現在卻出爾反爾,你對得起我…你的夫君嗎?”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陳白起咬牙擠出一抹微笑道:“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再說,你踢壞我的房門這事我還沒有跟你算。”
姒姜倒吸口氣,氣極指她:“你、你…”
倒打一耙,顧左右而言它,她憑什么這樣理直氣壯地指責他,出軌的明明是她,她還對他這個受害者疾言厲色,她怎么能這么負心!
“怎么都堵在門口,出什么事了嗎?”
這個時候,謝郢衣聽到動靜也從樓下走了上來,他一來,其它人反應稍有些大,都自覺讓開位置,容他一路走到陳白起房門前,當他的疑惑不解,看到砸壞的房門,房內以一種太過曖昧不清站在一起的兩人時,也是呆立定望,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巫長庭在后,探目掃過一眼,握拳輕聲咳嗽一聲。
“一大早,就這么熱鬧啊。”
陳白起見情況越來越亂,她都感覺到山長開始打顫,一是因為沒有了門室外的寒風加劇了氣溫驟降,二是因為眼下這種解釋不了又被圍觀尷尬的境地。
一看到謝郢衣,姒姜便像找到一個有力又絕對支持自己的盟友,尤其他一副比自己更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惡意挑撥道:“謝郢衣,你不知道吧,方才這一向自詡百世之師的左相,卻背著你與你的妻子鎖門——”
“夠了!”陳白起拂過一道疾風喝住了姒姜。
她倒是無所謂由他們編排,但她知道山長根本承受不了這種話,尤其一開始錯便在她處。
姒姜怔然,指尖微顫地撫過冰冷的面頰,委屈嗔怒地瞪著她:“你兇我?你敢做不敢認?”
陳白起見謝郢衣此時也面無表情地望過來,明顯等著她解釋,她只好掐頭去尾地直述要害:“我們在談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說得很誠懇,可落在別人耳中卻成了一件綺麗曖昧的情事一樣充滿了桃粉色。
她說她在講正事,他們卻聽成邪門歪道。
“談什么事情需要這樣…底下不穿衣?”
“左相,你一直不吭聲是心虛呢,還是不敢面對?”
很明顯相伯荀惑也沒打算息事寧人,他是巴不得將事情鬧起來,既能破壞謝郢衣與陳白起之間的信任,又能打擊百里沛南令他今日過后知難而退。
陳白起暗吸一口氣,她算是明白了,他們根本也不打算要個什么答案,就是故意堵在門口想要羞辱百里沛南。
她沉下神色,平靜道:“我說了,一切只是誤會,我不騙你們,但也不想容你們繼續鬧下去。失禮了。”
她不再試圖辯解,直接一揮手,金蝶撲棱如粉塵閃掠過他們的眼睛,他們下意識避開臉。
趁這時,陳白起已帶上百里沛南移形換影,飛速穿過他們周身,帶著人進入了他的房間。
但這一次,她謹慎在門外,沒有隨他進入,她將取來的衣物遞到他手上,將人輕輕地推了進去,陳白起闔上門,只余留一條窄窄的縫隙,她站在門邊,有些躊躇頓住,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保證道:“山長,沒事的,今日之事不會有任何人會傳出去的。”
百里沛南方才被她雷厲風行地帶到昨夜安眠的房中,人還有些恍惚,一聽她那有些擔憂、如起誓一般的話語,便盯著她的眼睛,明媚漂亮的眼型,黑溱無垢,就像是一汪溫泉水一樣滑過干涸龜裂的心田,他原本沉郁的神色不由得松緩了許多。
他與她與門縫中相對,歉疚道:“我是男子,你才是女子啊,是山長行事魯莽令人誤會,山長于你道歉,此事我會親自去向謝郎君解釋清楚的。”
他越過陳白起的頭頂,隱約看到那幻化而出的瑰麗金蝶化作一堵密實的“墻”將其它人隔離在走廊的另一邊,沒有讓任何人過來打擾。
她溫聲細語,信誓旦旦道:“山長,別擔心,這事我會與郢衣解釋的,包括婚契一事,本就是我造成的這一切,理應由我來解決,你快些入內去穿衣吧,別受了涼。”
不待他再分說,陳白起便將門掩閉好,她一轉頭,金蝶阻擋的“墻”便化飛為煙,了無蹤跡,她看到走廊對面幾人看著她,一個個跟要吞了她一樣虎視眈眈。
陳白起眼神閃爍了一下,摸了摸鼻子。
“…我、我還有政務要處理,便先行一步回宮了,你們且個自隨意安排。”
陳白起仗著自己身手好,飛快抄起一邊懵然委屈的小乖挎上,如一陣風從窗臺邊飛掠而去,飛檐走壁,如過境之鳥,飛速遠離。
“陳白起!”
解釋?
…暫時還是算了吧,反正什么也都沒有發生。
年后下了一場大雪,將濃郁的年味削減淡了稍許,無論是高廟朝堂還是僻野民間都過了一個時局動蕩的新年,眼下秦國雖還未波及完全牽扯進幾國混戰,但隨處可聞的四面八方風雨聚會,將緊迫事態序幕揭拉開來,誰都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亂世之中的人也早已做好了隨時戰亂的心理準備,只是安得一日無恙便盡力過好一日。
這天,陳白起下朝走在長長的宮巷,兩側是毗連的樓宇,白壁黑瓦,筆直而上是一片湛清的天空,幾片羽翅振動的聲響,陳白起偏頭望去,意外接到到一封射來的熏香飛箋。
“什么人?!”
她身后的侍衛立即嚴戒以待,一部分留下護在陳白起四周,一部分人則分散人群疾速追捕搜查。
陳白起微微顰眉,這條宮巷已出內宮庭京畿隊巡查的范圍,乃往外街之必經之路,若有人事前埋伏在宮墻之外,倒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確切是宮中的細作還是宮外的人。
她低頭將夾于指縫中的飛箋轉過來一看,上面寫著一處地點,字跡陳白起認得,是屬于一個久違的故人。
她定了定神,叫住了前往搜捕的侍衛。
晚些時候,她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情,身邊沒有帶人,獨自前往上述地點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