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關一路朝西面走,雨過淅瀝的黃土泥石路,渭河分支下潺潺小溪越澗白帶飛石濺沫,草綠盎盎,盤樹雀鳴茂密,一路擺動路盤走來,東繞西轉,上攀下山,車馬不便,僅靠著兩條腿人力邁動,累得雙子是難得脫了一身“高人”的神秘面皮,腿軟面青,兩眼下垂。
天命族的人向來身體根基要比常人更孱弱些,這或許也是應了那一句話,所有命運贈予的禮物,背后都有明碼標價,他們以爻算來推測人命運休咎,甚至還擁有改命的逆天之術,這是上天賦予他們的一種血脈力量,然而哪怕習就了巫術法,卻也只能當一名思想上高大的智者,身強體壯的標識向來不會在他們的身上出現過。
巫族中,大部分分支族都存在這種“偏課”情形,但這并非后天造成,而是先天因素,像巫長庭這般既習了巫武體術,輔修了一部分巫術的人,較為鮮少。
當然,像陳白起這種兩門皆可全精的更是獨一無二。
她轉眼,若桃瓣狀的眸子清潾潾地打量了一下四處環境,野樹白花蕩滌瑕穢,白溪秀麗,云霧繚繞,很有意境唯美的一個地方,風吹來幽谷旖旎的清香,讓人有一種從心靈到身體都升華了的錯覺。
陳白起伸出手,衣袖沿著細膩的手腕滑到了肘彎,她指尖一定,便捻住一片白色花瓣,指尖的粉,與它相映襯,卻不知哪一處更嬌嫩。
…需要的時候,卻始終沒有觸發血脈預知的能力,看來想憑“作弊”來尋人,終究是空想了。
陳白起在心中無不輕嘲地想。
“這里會是姬發所說的那個位置?”巫長庭在旁也是細致觀察。
姬發,就是周王朝世子,他故意用謝少主來牽制圣主的行動,他是篤定他們找不到人?還是說,這又是他的另一個針對圣主的陰謀?
巫長庭朝雙子那邊看過去,那兩人也是在焦頭爛額地想方設法,他顰眉道:“可這附近都找遍了,但卻找不到什么線索。”
陳白起也掃了一眼蹲在樹根底下擺弄卜卦命盤的雙子,對巫長庭道:“他說過,必須在日落前找到人,至少說明這個地方不是一成不變的。”
“什么地方,日落后就會變得危險?”巫長庭一邊思索一邊喃喃自語。
危險又是指什么?
是夜間出沒在山林的兇猛野獸還是別的什么險惡陷阱?
“發散人先四處尋找,這個地方必然有其特殊性,或隱密,或有時差變化,或者是地底通道之類。“陳白起松開手,花瓣隨風飄走。
“連鯤鵬的主仆契約感應都失靈了,這個地方絕不容易尋到。”
兩人談話期間,雙子也是再耗神卜了一卦,卦相依舊含糊,只能找到大體位置,再多就不行了,畢竟這年代也沒有什么gps精準定位。
這時,那縷縷騷動的風揚起一段清韻悠然的琴聲,那曲調莫名熟悉得令人的心悸動,陳白起的神色放空一瞬,抬眸一看,只見流溪高崖處有一人正盤腿撫琴。
暖陽淡,風初停,灑落的旭黃光線勾勒出一道清雅如仙的身影,遠處山花爛漫,一曲瑤箏寫幽素,若再伴上一行翩翩白鷺,只怕是仙人下凡踏春分。
巫長庭立即變了神色,若非琴音彌揚,他并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對方的到來。
雙子也趕緊從攤坐的狀態站了起來,抻了抻衣擺,揚首而望。
其它人在四處搜尋的人聽到異樣動靜也都第一時間趕了過來,隨時準備出手。
唯有陳白起眸色動了動,眸若清華明月,澄明頤和,她抬起手來:“不必過來,繼續搜尋。”
“圣主?”他們看向她,有些猶疑不定。
“我認識他。”
扔下這么一句話,陳白起便輕盈似蝶地躍身而上,來到了撫琴之人的身后。
風帶過一絲說不清的溫軟體香飄來,撫琴之人挺直的背脊抻伸了一下,手上不停,捻撥按挑,漸漸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躍,清脆短促,此伏彼起,一道幽蘭白雪之曲裊裊入耳。
靜靜的頎賞了一會兒,陳白起嘴角吟笑才開口。
“你怎么來了?”
親近溫和的語氣。
雖說這樣問,但陳白起心底猜測估計是與謝郢衣的事有關。
念及當初分別時他的情況,陳白起又關切了一句:“身上的傷可好些?”
寬松兜帽下,一襲雅致如蘭的長袍衣袂揚起一角,黑與白的色澤交疊翻滾,男子聽到她的聲音,心悸微動,他慢聲道:“如果我說,謝郢衣的事你最好不要管,否則只會將自己險入危險境地,你還要堅持救他嗎?”
沒有敘舊與回答,他直接道明來路。
陳白起面容上的笑意漸緩,沉默了片刻,沒有猶豫。
“救。”
琴音嘎然而止。
“你這性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倔啊。”
那一聲輕嘆,包含了太多的情緒,莫名讓人心酸發澀。
陳白起垂下眼,想到他與那周王朝世子的關系,那纖密的眼瞼因翳翳掃落的陰影而顯得有幾分平淡:“你不必為難,救他是我的事。”
他放下琴,起身,卻是反問她:“你覺得,我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去冒險?”
尾音上揚得弧度有些大,倒像是增添了幾分抑止不住的薄怒。
不想與他爭辯這個,因為沒有意義,但有一個問題擱在心里太久了,借此機會陳白起問道:“姐夫,當初你為何會與阿姐成婚?”
這個時候喊他姐夫,誰說沒有幾分服軟的意思。
姬韞沒想到她會忽然問起這個,雖然知道她在得知他的來歷時必然會有所懷疑,但他好似仍舊沒有做好刨開一切的心理準備。
他頓了一下,神情遮于黑色帽檐之下,唯有形狀姣好的雙唇抿緊成線。
他張了張嘴,并不想躲避她的問題,只是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也許看懂了他的意思,陳白起便循著她找出的脈路,抽絲剝繭地問道:“是不是因為阿姆,她是不是巫族的人?”
她與姬韞相識這么久,早就看出他與陳嬌娘的阿姐并非兩情相悅而成婚,這其中蹊蹺不明的東西太多了,而陳家堡那時候也就是一個稍微富余的地主家,她不認為有哪一點值得他這樣的人物喬裝身份潛入多年,這其中身世明白,來歷清楚的一一剔除后,最可疑的便剩下陳孛那個神秘的發妻了。
她想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且身份還不低。”
姬韞想起她現在的身份,再提及以往的事情倒是有些事過境遷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