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上窄的峽谷道兩岸中,一支雄壯浩大的隊伍疾沖而過,千萬人的長線拉出一條黃色的土龍在大地蔓延擺動前行。
與虎族那邊互通消息已單方面斷了數日之久了,也不知虎族發生了什么情況,但該商議的事情都商議妥了,最后一次通消息,虎族那邊塊稱打通了關道,不日便會將所有守防的城縣都掃蕩干凈,足以讓他們能夠順利、神不知鬼不察地摸入秦營的腹地。
一切就像是被上天安排好了一樣就該是易如反掌,這一次,秦國氣數已盡,他們北戎定要狠狠分上一杯羹,一血前恥。
想當年秦先祖乃東夷之后,本與戎狄雜居,不分彼此,但在周王室與戎狄以“不貢”為由開戰后,秦便選擇了周王室,后來占領岐山以西的西犬丘與隴東高原,對反抗的西戎且對周邊的戎狄部群采取了吞并消滅之舉。
后來秦武公一路沿著渭河向東掃蕩占領,到徹底管控了關中之地,其間更是侵占了他們多少的土地與殺滅了多少小部落,筆筆血帳,如今都該如數還回來,甚至是數倍才能補償他們這些年來的屈辱。
北戎的統帥叫扎尕那,山戎族的勇闖王,是個滿臉大胡子的中年壯漢,他上身豹衣,胸、肩與肘腕處部位都穿戴著防護的鐵甲,頸間掛著一圈頭狼的白森尖牙,頭上則罩著一個獠牙獸骨頭盔,整個人既野蠻又兇狠,揉融著獸與人的兇性。
他旁邊最近之處則是戎狄王派來的軍使——古索,這人不太好形容,若說勇闖王已經算是人群之中最高壯的一個人,估摸約有一米九左右,但站在這個古索身邊卻仍舊顯得小了一號,僅僅往那兒隨便一站,便像高塔一樣陰影覆罩,讓人心驚肉跳的。
他半張臉被纂刻著一種神秘又深邃的細小黥字,本就有些不善刻板的面容顯得尤其陰沉木訥,他時常穿著一件裹緊周身的厚重披風,不與人交流,平時沉默寡言跟塊石頭似的又冷又硬。
他不僅人長得怪,性格也是十足的怪,他時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安靜地找一個地方,抱著腦袋遙望遠方,看著滿腹心事,但雙目放直,又似單純地在發呆。
但這個人身份不簡單,連脾氣暴躁的勇闖王見到他,都顯得有些拘謹,不敢招惹,是以哪怕其它人對他有些好奇,也不會主動靠近,反而看到他時都選擇離得遠遠的。
北戎一軍一路順風順水地趕到了郫縣,這一路過來,郫縣內流的血成了成片的黑色污漬與燒得焦黑的房屋都還遺留著,通過這些痕跡北戎軍便知虎族的人辦成了,洗空了整個郫縣,只是奇怪的是沒見到接應的虎族,扎尕那勒馬,舉起黑掌讓身后的隊伍停下來。
他耙了耙下巴的卷曲胡子,皺起粗眉打量了四周:“不對勁啊。”
用的是戎族話。
旁邊的人馭馬上來:“首領,虎族的人怎么沒來接應?”
就在他們驚疑不定之際,有人耳尖聽到了動靜。
“前面有聲音!”
“戒備!舉器!”
在縣衙方向拐西有一條巷子,一隊慌亂不成隊型的人爭先恐后地沖了過來,他們穿著虎族的獸皮與骨飾,一臉受驚的奔跑而來,其中有一人是那虎族族長最疼愛的幺兒,之前倒是在會面時見過一次,扎尕那有些印象,他有些意外,遲疑著讓北戎軍隊的人住手。
說起北戎人,他們一向喜食肥厚肉糜,據聞行軍期間不炊不燉,為節費拔軍行程更是能食生肉喝鮮血來滋補壯身,是以北戎軍的士兵隨便一個都比華夏士兵高出半個頭,另則北戎軍其穿著裝備亦與中原這邊的人不同,他們有剃頭穿皮衣的習慣,是以一看這群人便能區別與當地的中原人。
“站住!發生了何事,你們跑什么?”
扎尕那朝他們吼道。
“快逃啊,駐守在黃河北邊的秦軍正朝這邊過來!”虎族中有人在驚恐地大喊回應。
黃河北邊的駐軍,那不是那個叫岱岸的小兒將軍在邊防嗎?他怎么會跑來郫縣?
“呸——來便來,難不成我扎尕那還會怕他岱岸小兒?”扎尕那火熱殘忍的視線一下便落在了他們的身后,好似在期待著秦軍到來,與他們正面廝殺一場。
在扎尕那想來,秦軍只怕是聽到虎族暴動的消息趕來救援,只怕根本不知他們北戎軍正等待在這里守株待兔吧。
真期待岱岸看到他們北戎軍時的表情,想來定會十分精彩有趣才是。
如此一想,扎尕那便渾身熱火沸騰,恨不得岱岸能夠快速趕到,出現在他的面前,再被他們北戎軍打得落花流水。
卻不料,這時古索忽地出聲。
“他們不是虎族。”
什么?!
扎尕那猛地看向古索,似沒有聽懂他在說什么,但在看到他呆訥的面容時,瞳孔猛地一縮,又看向沖過來的“虎族”,仔細一辨認,便發現了端倪。
“個娘西皮的!”
他咒罵了一句。
首先這些人剃的頭并不講究,毛茬都還在,還有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有大有小,根本不合身,像是從哪里扒下來隨便套在身上,甚至有些人的膚色都不均勻,稍一用心看便能看到他們臉上好像涂了一層黑灰,深一塊淺一塊的,低著頭時倒一時沒有看清楚。
見對方識破了,他們也不再埋頭死沖,而是抬起頭來。
一張張陌生而冷然的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殺意。
他們察覺了,但卻也太遲了,對方已經從胸口、袖口、褪管內取出武器,利用近距離的不防備便出手殺了他們前擋的那一批士兵,瞬間幾百人就遭了毒手,扎尕那喉中一吼,氣得眼睛都紅了。
“卑鄙的中原人!”
“殺光他們!”
“不、不要殺我們,我們是虎族的人,我們是被逼迫的…”
那些人之中有人嚇得尖叫連連,抱頭亂躥哭喊著。
扎尕那此刻尤其痛恨這些摻雜在其中的虎族迷惑了他們的判斷,豈能輕恕過他們,直接恨得牙癢癢道:“虎族的人背叛了北戎,不必留情,殺了他們!”
幾下照面,這群偽裝成“虎族”的人便殺了北戎千余無防備的北戎士兵,待北戎軍欲包抄上前將他們圍剿剁肉成醬時,卻不料,對方就跟滑溜的蚯蚓似的,完全不打算應戰,掉頭便是要逃跑。
北戎軍頓時傻眼了。
這是什么鬼操作?!
北戎軍的將領被氣得險些升天了。
“追!”
扎尕那怒不可遏地吼叫著,這聲音像沉雷一樣滾動著,直炸人耳膜。
兩側的副將直接領了一隊人馬追趕了上去,卻還是理智的留下剩余的部隊暫在原處止步不前。
扎尕那憤怒的臉扭曲成了暴怒的獅子,恰好這時北戎軍抓住了那個腿軟被遺留下來的虎族族長幺兒,他的滿腔怒火便盡數灑向他身上。
見同來的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他們這些瘦弱腿腳慢的,再加上方才也聽到勇闖王那番無情的命令,他深覺小命休矣,那嚇得渾身哆嗦,連走都走不動了,是被人連拽帶拖著過來的。
低沉又惡狠狠的嗓音在頭頂壓下來。
“虎族背叛了北戎?”
虎族族長的幺兒膝蓋一軟,趴在了地上:“不、沒、沒有,嗚嗚…是秦國的太傅,陳、陳芮,她忽然出現,她、她威脅我們…”
“陳芮?秦國太傅?”扎尕那怔然重復著這個人的名字,中原人的名字讀法與字義與他們不同,他或許聽過也或許沒有聽過,只覺得這個名字有些陌生,又似曾聽過,他一雙紅猩的豹環眼直勾勾地盯著趴地上的小兒:“他既然抓住了你們,那你們該說的不該說的都透露給他們了?”
“這…這個…”他吱吱唔唔地不敢直言,生怕這頭上的“豹子”氣極會一口將他的腦袋給咬下來。
不必他說,扎尕那也懂了:“這么說,我軍的計劃…”
那拖長危險的語調直叫人心顫不已。
“嗚哇,他、他們都知道了——”虎族族長的幺兒在他恐怖的眼神下嚇得抱頭蹲地,始終不敢與他對視。
“知、道、了啊。”扎尕那瞇了瞇眼,沉吟了一下。
稍一回想,只怕從虎族斷訊那日起他們估計便落于秦軍的手中,是以他們一進來對方便給他們耍了這么一計,但這又如何,耍這些雕蟲小技,難不成便以為他們北戎會如此輕易退縮?
但他們秦軍不選擇堂堂正正與他們對戰,竟是耍出這樣的手段,可想而知,經受魏軍一役的函谷關,只怕此時早已是一蹶不振,他們這個時候入郫縣,哪怕他們早有準備,卻只怕會后繼無力,只能這樣耍詐玩計,但在絕對的強大面前,這樣的小伎倆不過是貽笑大方罷了。
越想越覺得秦軍只怕根本沒有余力騰出來對付他們,只剩下岱岸這小兒前來應戰,他北境能有多少兵力調動,三千、五千,一萬,與他們力壯氣足的北戎五萬大軍相比,他們脆弱得不堪一擊。
一思及此處,扎尕那面上便露出一抹扭曲猙獰的笑意,他舉起手中的彎刀:“哈哈哈——兒郎們,秦軍的末日到了,都打起精神來,與本王一同掀了這郫縣,取下那岱岸小兒的狗頭拿來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