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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八十九章 主公,劈了岔的流言

  翌日,陳白起晨起去看過還在酣睡的小乖之后,她便換了一身不打眼的常服,乘著軺車打算出宮去新宅處看看。

  那離了寬敞正街道后本該駛入一段不平狹窄的土泥路,只是這一次再去的路卻已是重修過了,那展平的灰石板路擴寬了十余尺,一眼望去視野開闊平坦,暢通無阻。

  駛夫訝道:“主家,這條路好似與以往不同了…”

  “我也沒想到。”陳白起眨巴了幾下眼。

  她主要是沒想到巫長庭竟能鋪張奢侈到連過府的路都一并給修了!

  土豪,真土豪!

  路的盡頭處便是她分配的那所破宅邸,她不想惹來非議,便讓馭夫將軺車先安置到一旁去,她自己則先過去尋巫長庭。

  甫一走近,陳白起便見到熱火朝天的工地外也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他們三五成群聚在一塊兒交頭接耳,朝著建修的房宅內指指點點。

  …是附近的居民?

  她略微好奇地站在他們的后面,想聽聽他們圍在她宅邸外都在講些什么。

  “我聽說這當朝太傅竟是個姑子,這事在貴族里都傳遍了,喏,這縣令看不管她,便故意分了這一座年久失修的破落府宅給她的。”

  陳白起:“…”

  此乃謬論,她家宅子的事縣令還真管不上,這是少府(官名)的鍋。

  “這宅子我路經時便也瞧過,除了大些,其余墻瓦都是破破爛爛,壓根兒住不得人,果然,我便沒瞧著那個太傅過來住過。”

  陳白起:“…”

  不是,你人都沒有見過,哪怕太傅(我)過來了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知道吧。

  倒是有人好奇另一件事:“不是說這太傅來秦當官之前,是一介窮俠游民,除了一身粗淺武藝,她哪來的財帛修葺新府?”

  陳白起:她的確窮沒錯,但誰叫她有一眾家底頗為豐厚的族人,新府是族人贊助的。

  一人滿不在乎回一句:“估計也是秦王賞賜的。”

  陳白起:…這真不是。

  “我記得秦王以前賜了上將軍六進大宅,那宅子可氣派得緊啊…”

  陳白起心想,竟還有這種好事?這看來她終究是沒有混上那個好時候啊。

  她聽著他們來來去去也沒翻騰出什么有意思的話題,便打算要走,卻又側邊有一人道:“我怎么聽說太傅是個易了容的女的,實際上…她是個男子?”

  “當真?這倒是說得通了,哪有女子當太傅了,如此說來,他應當真身為一名孔武有力的男子。”

  “不對,若真是男子又何遮遮掩掩不為外人道,而朝外示女身,我認為,她非男,亦也非女。”

  有人驚恐道:“那、那是什么人?!”

  陳白起腳步一頓,最后黑著臉,還是堅強地繼續走開。

  沒走多遠,在壘起半人高的土墻之后,她看到了有十幾個身著士袍的男子聚在一起,她偏過頭留意了一下,便聽到他們之中有人在長吁短嘆道:“秦國大勢已去啊。”

  一下便來這么沉重的話題啊。

  陳白起忽然覺得有瓜可吃。

  這句話挺適合當題引,因為當即便有應和聲響起:“女子都可當政,這簡直是陰陽顛倒,牝雞司旦!”

  聽著這措詞用語,倒是比先前聽到的那群只關心八卦傳聞的小民要嚴重許多。

  陳白起終于聽到一些“有意思”的話題,便腳尖一拐,靜悄悄地挪到他們身后,聽著他們如何表述心中的一番“慷慨陳詞”。

  “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成為新君,一個女子成為太傅,呵呵,我看不見秦國的未來,咱們還是早日決擇,另投別國吧。”一身傲氣的士子甭管眼下多落魄,那志向都是遠方的詩與夢想。

  他們之中雖喪氣失望的人居多,但也有老秦人在據理力爭。

  一個老者憤怒道:“在朝中的人還能比你們這些年歲稚青,連一場戰事國政都不曾參與的人更蠢?他們都沒說什么,爾等倒是急著跳出來未戰先逃。”

  “嘿,老人家,你這么說,是覺得這女子當太傅一事可以接受?”有人不服說道。

  也有人道:“不接受又如何,秦先王逝世間當著眾臣金口留下的口詔,她已經是咱們秦國的太傅了,你們不認,但朝堂官員認。”

  “可聽聞若當任三月無功績,可彈劾。”

  聽到這,有國府內情的人嗤笑一聲,他道:“你們不知?前幾日萬人書都被左相輕易壓下,當初鬧得多兇,最后散得便有多狼狽,國府至今無任何回應,諸位難道還不明白嗎?”

  眾人懵然:“明白什么?”

  他白了他們一眼,表情深沉:“此女大有來頭!”

  后面則聽他們越分析越偏離主題,連她可能是某個被滅之國的女公子都猜測出來了。

  看來國人并不愚鈍,甚至說大多數人都是敏銳的,雖然秦國暫時還并沒有什么急情發生,但他們已經隱約察覺到了頭頂逐漸覆近的滅頂災禍。

  陳白起抬起頭,看到不遠處那一片延伸而去的灰色的層脊,這一片區域的住宅中挨家挨戶都住著秦民,千千萬萬的人,若是守不住將會如何…

  她早猜到了秦人會如何議論她,只是沒想到,原來還有人對于她的存在如此理智,而非一味的抵制。

  可想而知,秦人的思想并不頑梗不化,他們與其說覺得她的性別不合適太傅一職,更擔心的是她為秦國帶來的弱化反應,在外,別國歧眼看待此事,定是對秦國國威造成了一定影響,對內,她無任何政績效應在身,他們認為她不勝其任,除了徒惹笑話之外,還增國恥。

  這些事,她其實一早就考慮到了,當初在楚國她陪伴在楚滄月身邊,與他從一路險途艱難走到一路大道平坦,但最終仍舊無法得到她想要的,與其說是天意弄人,不如說是她將她的未來曾經設想得太過美好天真,從不曾真正意識到掩藏在平靜之下的尖銳矛盾。

  這一世,她不會再走老路了。

  雖然刻意斂息低默于一旁,但陳白起卻不知那一張賽雪欺霜的臉與獨特安然若素的氣質仍舊惹來旁人頻頻側眼。

  看一眼,呆了。

  再看,就有些移不開眼了。

  漸漸地,周圍的熱鬧聲都開始消彌了,都暗中打量與猜測她是誰,為何一人站在這太傅的宅院旁。

  等巫長庭聞訊找過來時,便看到了一幕古怪又好笑的場景。

  工地場外往常圍著的一群人,今日竟也不閑言碎語,也不高談闊論,全數都臉朝一個方向,如同向日葵一樣朝著一個方向看著一個獨自站在空地上的氣質溫涼的少女。

  少女不如時下貴女穿著那般雍容華美,珠釵金碧,她一頭垂順的墨發以白絲帶辮了兩股于腦后綁成一個歪髻,俏皮靈動,身著一身白衣,領緣與袖口都繡了一圈青色藤枝,明明別人都是一身厚衣加身,臃腫笨重,她卻一身玉雪身,翟瘦于枝間凌寒獨自開。

  巫長庭掃過一眼,忽然覺得圣主之前那張姒姜易容過的臉還是挺好的,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隨隨便便站在那里,不必眉飛色揚,便能讓所有人噤聲呆看。

  本在想事的陳白起不經意抬眼,看到巫長庭來了,下意識朝他笑了笑,喊了一聲巫大哥,而巫長庭則向她行下臣之禮,周邊人霎時倒吸一口氣。

  這次倒不是因為少女笑靨如花的美而顫動,而是因為看到這兩人的舉動,他們好像隱約猜到了她的身份了…

  這個翻修太傅府邸的人近日頻繁出現在這里,稍一打量便知道他是太傅信任的人,特地派來的監督施工,之前他也曾出面過幾次干預他們在外圍探視,只是后來見他們并無做出其它舉動,便任之由之。

  無疑這個人是太傅的人。

  無疑這是太傅的宅邸。

  無疑太傅傳言是個女子。

  無疑方才…在太傅的宅邸、太傅的人、向一個女子行禮,女子沒有回禮!

  那么問題來了。

  這女子是誰?

  “太傅。”巫長庭禮起喊了一聲。

  他們聽到了明明白白的“太傅”二字啪啪甩臉。

  一時,眾人七情上臉。

  完了,她肯定聽到了!

  這是他們腦海中唯一劃過的念頭。

  可是,她早就聽到了吧,她具體來了多久他們沒留意,等留意到時,卻沒有發現她有什么異樣表現,她就像個忽然天降的小仙女似的,不染塵世地站在那里,安靜而乖巧。

  說起來,眼前的這個太傅,與他們想象中的任何一種形容都不一樣。

  首先,他們不知道,原來太傅還能長得這么好看,如果秦王當初是因為她這張臉而色令智氏讓她當上太傅倒也能說得通…

  十分膚淺跟臉控的一眾人一不留神,又開始在腦海之中浮想聯翩另一則現編小故事了。

  關于女太傅與秦王那些不為人道的小故事。

  陳白起走上前與巫長庭問了些話,他見她難得來一趟,便帶著她到工地上逛了一圈,還將未來太傅府繪制的宅邸布局羊布圖給她看,指出現改了幾樣不太適合的地方讓她確認,陳白起覺得術有專攻,她只能提出一些主觀審美的地方,至于布局跟改造的事就讓專業的人去決定。

  巫長庭看了看時辰,邀請陳白起到舊宅還沒有拆建處看一看,陳白起應允,巫長庭又招了幾個正在做工的工匠,讓他們一道隨行,順便給太傅講講挖湖的位置深淺大小,涼亭有哪幾種樣式挑選,還有一些景觀偏好要記牢…

  在他們即將離開之前,陳白起忽然想起了什么,回過頭,對著還圍在工地外沒有離開的那些人,她出聲道:“秦國的天,的確要變了,但卻不是變暗,而是…明光爍耀。”

  他們聞言愣住了,有些回不過神來的看著她。

  她彎唇一笑,如預言一般,每字梵音震耳:“若不信,便擬目以待。”

  她也不在乎他們的反應,只是她覺得偷聽了這么久,既然他們也認出她來了,那便給他們交待一句。

  她若無其事地帶著人翩然離去,背影卻久久地留在了他們的眼中。

  她卻不知,自此繼眾多流言之后,又橫空殺出了一條流傳最盛的傳言——

  那就是,太傅其實并非女公子,而是滄海遺珠真王姬(周天子的女兒)也!

  有人問,為何?

  答——只因她一日太傅那天涼王破的口吻讓他們覺得,區區一諸侯國的女公子的身份已經匹配不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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