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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主公,一朝瘋魔

  相伯先生眼底深岄,帶著一種郁郁的漫不經心,他正色道:“既然我要找的東西都被燒了,再繼續待在這里也沒什么用處,我倒是知道有一條近道離開禁地,你方才救了我,我可以帶你一起出去。”

  陳白起奇怪他突如其來的友好態度,她環胸揚笑,道:“先生,你想做什么?”

  不久前對待他們還如同路邊擋路的雜草,眨眼間態度卻轉變成這樣和善?

  若說是因為她回頭幫了他一把他就改變了態度,這完全不可信,相伯先生這人心思向來不純粹,雖說他長了一張純粹的臉,一雙看起來憂郁湖深的瀲滟眸子。

  說實話,相伯先生也挺奇怪這名小姑子對他的態度。

  不敬、不畏、不近、不親,她表現如此,但看著一副硬心腸的人,卻回頭來幫了他們,尤其她不談回報,不談交情,就像隨手所為一般,冷漠著掉頭便走。

  若說人的語言、表情與行為可以是相違背的,但思想與行動卻不行,所以有人說想看清一個人,不是看她說了什么,而是她做了什么這句話倒沒錯。

  當然,這些別人心思的事情對于相伯而言并不重要,他會特意留下她,只因身上的“鸞鳳玉”對她空鳴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它出聲鳴響,他想知道她身上究竟有何特殊之處?

  她是否就是…他卦象之中不可錯失之人?

  “我叫相伯旬惑,你若想離開,倒不妨與我一道,因為先前的磯石陣與禁地入口的機關因有人闖入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重啟,你若以為可以從原路離開,倒是想簡單了,一個不小心,你可能會與那一地白骨亂墳一同下場。”

  陳白起見他連這種機密之事都拿來與她“分享”,倒當真是誠意十足了。

  只是這么懶怠冷漠成性的相伯先生,竟也有如此積極的一面,當真稀奇。

  陳白起想著還留在禁地外面的謝郢衣,又心牽著預知夢發生的事情,倒是對時間方面十分看重,因此相伯先生的話卻是誤打誤撞正好應了她的急,若事實真如相伯先生所言,情況有變,那她實在沒有理由拒絕。

  只是還有一事她要問:“你不怪我們放火害你白跑這一趟?”

  說“白跑這一趟”倒是往輕了講,若“君授冊”當真被毀,相伯先生可當真是損失慘重得一匹。

  他道:“怪,但與你們同路卻并不沖突。”

  他看她,眼中無垢,淺淡剔透的眸子輕輕漾著的紋路是令人看不透的情緒。

  “…你還真誠實。”

  相伯先生聽她這樣說,微微一笑,之前還很喪的憂郁氣質倒是明瑯了幾分,有種空靈而美麗的脆弱與蠱惑:“你心性警惕又沉穩,與你講謊言被拆穿的可能性太大,我只是覺得…無須在這種小事上遮掩罷了。”

  換句話說,你們這樣的還不值得我說謊話來哄騙。

  陳白起扯了扯嘴角,點頭表示了解,她有禮地一揖道:“先生口才了得,那好,勞先生帶路一段,我去接了人便過來與先生匯合。”

  相伯先生受著,他似不經意道:“那位先前與你一道的…是你什么人?”

  陳白起頓了一下,抬起臉,一派天真自然道:“先生是做大事之人,便不必在這種小事上費精神了。”

  相伯聞言沉默了一下,反駁道:“對同路之人,費些精神倒不算是一件小事。”

  但陳白起卻不耐應付他的問話,她直接終結道:“事不宜遲,這等小事待出去后再說吧。”

  陳白起眨眼轉向一邊,見一臉灰黑的南燭終于擺脫了那群狂性大發的石工糾纏趕了上來,便直接提氣,只與南燭一個照面便消失不見了。

  而相伯先生盯著她身影消失的方向,那纖弱骨骼、與不堪一握的背影帶著他掠過火海、人群的畫面一直揮之不去,他在南燭急匆匆趕過來,正一臉擔憂、憤怒交織打算開口時,先一步出聲道:“早些年錯過的…你說會在后來的一段人生,迎來另一個轉機?”

  南燭將話被迫咽進腹中,一臉茫然:“”

  相伯先生卻沒有理他,他沉吟半晌,有些哀愁與為難道:“方才摸骨時便覺著,這歲數著實太小了些…或許,還是再斟酌斟酌吧。”

  南燭滿臉崩潰:我的先生啊,您老在那自言自語講些什么天言天語啊!他也沒傻啊,咋地一個字都沒有聽懂?

  陳白起以最快的速度回頭去接回楚滄月,他的狀況不好,她著實放不下心,但回到分別之處,見他依著墻闔目靜坐在那里時,她的心驀地跳動了一下。

  直到他感知的有人靠近,緩緩睜眼,那煽動的睫毛像染疾的蝴蝶花,帶著凌虐后的病弱遲緩。

  那一雙灰翳的眸子,再無光彩,黯淡得映不入任何人的身影。

  “…回來了?”

  他講話時很慢,難聽又澀啞。

  陳白起走過去,蹲在他面前,眼睛巡視著他的雙眸。

  楚滄月偏了偏頭,眼力不行,便習慣拿耳力去辨別對方的存在。

  陳白起從未有此刻感覺那樣清晰——他只怕快拖不下去了。

  可解藥還沒有制出,甚至…到底解藥制不制得出來還無法確鑿。

  但她沒有對此說什么,她像是什么也沒有發現一般,將方才發生的情況與他說明一番,也詢問他的意見,而楚滄月聽后如她所料倒是沒有反對。

  他經不起顛簸,如今的狀況自是能選一條最穩妥平順的路最好。

  他只奇道:“相伯旬惑此人一向不做無用之功,不行無用之事,他是否在打你什么主意?”

  陳白起想起相伯先生提到的“鸞鳳玉”,下意識道:“為何是我,為何不能是你?”

  楚滄月無聲地扯了一下嘴角,倒沒有回答她,他摸索著想借物撐起身來,陳白起看了兩眼,伸出手臂借他。

  “扶著我。”

  楚滄月頓了一下,沒有第一時間伸手,他突然問道:“你與…謝楠衣是什么關系?”

  陳白起只覺這話問得有些古怪。

  “我們指腹為婚。”她還是勉強回道。

  “你們是青梅竹馬?”他一邊與她講話,一邊伸手抓住她的小臂,那衣下的纖骨軟肉握手間,觸感十分綿柔舒服。

  “這倒不是。”她半真半假地回道。

  她托著他起身,引著他朝外走。

  “那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陳白起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反問道:“怎么忽然對我感興趣了?”

  聽出她聲音中的隱約抵觸,楚滄月便也不再問了。

  “走吧。”

  他沒有什么表情道。

  陳白起看他一眼,深沉面具下的表情不可窺視,這個人怎么一下變得莫名其妙的,心情也是忽上忽上,忽高忽低。

  楚滄月眼下對人的情緒感知十分敏銳,先前他察覺到回來后的“陳芮”忽然對他的態度容忍了許多,雖不知為何緣故,但卻并不妨礙他想試探一下她的底限,其結果而言,并不算差亦不算好。

  她對他總是刻意劃出一道屏障,但她又對他莫名有一種信任,從她并不十分抵觸與他肢體觸碰可以看得出來。

  她對他的態度就像一個對他了解甚深,卻不愿他有任何機會去了解她一樣。

  莫非…她身上藏著的秘密,與他有關?

  四人匯合之后,相伯先生便很自覺地在前帶路,他對待楚滄月是漠不關心加無視,他看得出來他的身體狀況十分糟糕,他擅歧黃之術,卻沒有半句過問的意思。

  他們這一次是溯溪徑朝上流而去,隨著溪流變寬域,坡度越高越陡,他們便覺得四周氣溫開始驟然降,甚至一些沿路巖縫石面有著冰榍與白雪未化的痕跡,他們拐著山路十八彎的路,直到來到山頂的峽谷處,只見一條豁口下方竟有一道貼壁石梯,梯子連接著一個洞口。

  峽谷下山風凜冽,直吹得人仿佛都要站不穩似的,呼呼風聲蹭人耳邊刮,相伯先生衣袍鼓風而起,長發揚動,他道:“這條路可以直接通去外面。”

  陳白起的頭發比較長,又多,于是她將背上吹亂的頭發抓到胸前綁成長辮,省得像個瘋子一樣遮擋了視線,她問:“要走多久才能出去?”

  “尋常步伐兩個時辰足矣。”

  也就是說普通人要走四個小時啊,腳程慢的話,只怕出去也是傍晚時分了。

  “這里面有沒有危險?”她又問。

  “這條路是鬼谷特地留出的一條生門,里面倒是沒有什么危險,只是看時辰的話…”他話到這兒,卻忽地留下了一個懸念未講。

  于是,三人齊齊看向了他。

  包括南燭在內,進來之時,南燭與先生也是走的常規路線,與陳白起他們的行程路徑基本一致,因此他也不知道還有這條捷徑之道可走。

  相伯先生沒看他們,而是盯著下方的洞口,慢條斯理地揭曉后面的話:“來與我們匯合的人,該是到了。”

  陳白起聞言瞳仁一窒,心臟也霎時跳動了一下。

  她下意識將楚滄月護在了身后,化作凌厲的桃花眸一斜,卻見一隊衣覆軟甲、腰掛刀刃的人正從底下那洞口處魚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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