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卿看著被救下瀕臨死亡的三人,嘴角一曬,慈眉善目:“想不到這一次,會是你堂堂一門宗主親自出馬。”
巫馬重羽漫不經心地旋轉著傘柄,半張傘面遮住他的大部分臉,細如瓷白的指尖輕打著節奏,他似斟酌了一下回答,方道:“你值得我親自來這一趟。”
后卿聽了這話,嘴角笑意愈深,目光緩緩轉向孫鞅的方向:“我以為以以巫馬這個方外之氏,是不會替一個營營役役之人賣命,卻不想是我想錯了,自古道不流于俗便孤于眾,莫不是陰陽家之人避世離野太久,也打算重歸這紛爭亂世割據一方來建功立業?”
巫馬重羽敲擊的指尖一頓,他看向后卿,面上依舊是寡淡的神色:“這只是一場簡單的交易。所以你也不必多費口舌了,我要的…你給不了。”
他并不聽令于孫鞅,只是他有一樣極想要的東西,而這個東西恰好在孫鞅手中,所以孫鞅便與他做了一個交易。
后卿聞言安靜了下來。
他的確是想試探一下巫馬重羽可有被策反的可能性,畢竟多一個厲害的盟友總比多一個厲害的敵人要好。
倘若對巫馬重羽而言他與孫鞅合作的目的是為了權力地位、金銀寶物,甚至是想裂主封侯拜相成為一方霸主,他都有信心能與他商榷將人拉攏到他的陣營當中。
但如果他要的不多,只執著某一樣在孫鞅手中之物,那的確如他所言,自己再講下去也只是白費口舌了。
所以,他也不必去問他到底要什么了,談判正式破裂。
“既然宗主心意已決,那卿也只有舍命奉陪了。”后卿攏袖望著他,面上的所有風起云涌已全部褪盡,只剩下見慣了生死的從容與破釜沉舟的堅定。
“宗主…”
就在巫馬重羽與后卿兩兩對視之際,鄲妲婆終于緩于氣,她花白的頭發散亂濕透爬滿臉上,瘦小的身軀手腳并用地爬到巫馬重羽的腳邊,她雙掌重疊放地,將頭重重壓下,顫聲道:“宗主,妲婆辦事不力,請求宗主責…”
巫馬重羽連眼梢都不曾施余她,僅淡淡出聲打斷了她的告罪。
“你們先退下。”
“喏。”
鄲妲婆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容置喙,便立即收聲,然后又行了一個禮,便趕緊拉上還沒有緩過神、趴在地上咳嗽喘息的二人,半拖半拽地朝孫鞅的方向走去。
后卿也并沒有阻止她們離開,如今巫馬重羽就像一座大山擋在前方,任何的動作只怕都越不過他去,所以他也懶得費那心思去整治這些小蟲子。
“此陣甚為精妙,雖包含水龍陣,卻又遠勝于水龍陣。”
巫馬重羽踏前一步,陣中水汽洶涌像在無聲震喝,水珠抖動得厲害,他將手中黑傘朝上一甩,反掌一震,一股推力以他身體為中鋪開,那些懸浮在半空的水珠在片刻間便盡數湮滅。
做完這一切之后,黑傘又重新乖順地落回了巫馬重羽手中,他靜立而立,黑袍上的暗金鳳翎也似張揚欲火之后慢慢平息下來,一切在這一刻似乎變得十分安靜。
他這一手,不說震驚了孫鞅一等人,連后卿與陳白起都長長地沉默了。
…看起來,還是真真不好對啊。
像是沒察覺到四周因他而變得安靜起來,他將傘面仰后,傘櫞一點一點朝上,先是露出他渾然天成的下巴,淡白的雙唇,挺拔的鼻梁,最后露出的是銀灰似月、漆黑似夜的異色雙瞳。
這是一張該如何形容的容顏呢?
之前他一直撐著黑傘,容貌若隱若現,偶然間翩鴻一眼只覺驚為天人,但如今就近再看…感受又不一樣了。
太過虛幻的精致容貌一看就不像人類,像某種玉石修煉而成的精怪,那雙平波無紋、薄涼不驚的雙瞳一看便知鐵石心腸,無心而空洞,但那張顏卻無可挑剔,不似世俗凡塵之物。
尤其那一雙異瞳。
躲在老柳樹后的陳白起這下也將巫馬重羽給看清楚了,她失神了一瞬。
提開臉不說,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有人生了這樣一雙異色雙瞳,要說不好奇是假的,而且他還奇奇怪怪地打著一把黑傘,明明現在既沒有下雨也沒有出太陽。
灰瞳…若說她的黃金瞳像太陽一樣熠熠生輝,庇澤大地,那他的灰眸則好像是一汪月白的顏色,詭美而神秘,她盯著那雙眼睛,不自覺就陷入其中,那里面好像自有玄妙,引人入勝,總讓人想再深入,再深入,再深入去看看那里面究竟藏著些什么令人琢磨不透的存在…
這時,巫馬重羽似察覺到什么,驀地轉眸,準備無誤地投向陳白起所在的老柳樹方向。
當真正被那雙異瞳盯著那一刻,陳白起卻像某股電從尾椎骨躥上頭頂,立刻驚醒,她眼睫一覆,一刻不緩地收回了視線。
而后卿見巫馬重羽神色有異,又忽地盯注著陳白起所在的位置,他心下一跳,立即道:“據聞陽陰家的歷代繼位宗主都會有一雙異色瞳,而這雙如神賜的異瞳能堪破這世間一切的偽裝與欺瞞,不知可否是真的?”
他這話一面是想將巫馬重羽的注意力給拉回來,一面也是講給陳白起聽的。
別再有任何異動了,陰陽家的巫馬重羽并非一介尋常武夫高手,一點風吹草動的異象都會引起他的察覺。
陳白起沒想到巫馬重羽的異瞳還不是長著好看,人家還特實用,這不是專門來克她的“霧界”?
她想了想慢慢蹲下身來,盡量不將視線放在他身上,藏得更賣力了。
巫馬重羽聽了后卿這話,果然收回了視線。
這是一個陰陽家秘而不宣的事,外人一般鮮少知曉,如今卻被他這樣大剌剌地講出來…
巫馬重羽毛不置可否,但心底卻有一絲不喜,他輕輕一轉傘柄,傘櫞轉動,櫞尖上垂墜的串珠相互撞擊,一股黑霧之氣從中漫爬而出,緊接著嘎——一聲尖銳叫聲。
眾人驚悚望去,只見黑傘的傘面“撲欏”地爭先恐后飛出黑色的烏鴉,一只、兩只、三只…不一會兒,便有幾十只烏鴉的數量,它們拖著長長的漆黑尾毛,直向周圍天空刺啦一下飛去。
觸目可及的灰藍天空一下被其烏壓壓給占據滿了,天下霎時看起來一片漆黑陰冷。
巫馬重羽歪著黑傘,眉目仍淡,但眼底劃過一絲趣味,吐詞道:“我的白鴉最喜歡有水的地方了,便讓它們陪你的水龍好好玩玩吧。”
下一秒,天空的烏鴉全部展開翅膀,一俯,如箭般,快如黑色虛影射下,而這時那些被巫馬重羽平息的水珠再次如死灰復燃般集匯在一起,但這次卻沒用了,這些烏鴉的速度與尖銳程度遠甚一般箭矢,一下便將其戳得千瘡百孔。
后卿一揚臂,一條“水龍”在其身后重組了身軀,它高高仰起頭顱,兩須長長地飄動,栩栩如生,它張開嘴,喉中噴出水炮朝著聚集成群的烏鴉砸去。
當即便有十幾只聚在一塊兒的烏鴉被其砸中,掉落地面便化成一堆黑霧散了去。
巫馬重羽偏了偏傘櫞,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地面,銀月灰眸,不與日光爭輝,卻有著獨屬黑夜的神秘與力量。
“如此不濟啊。”
這時幾只“白鴉”落在了他的傘櫞上,他伸手一拽,直接掐爆了一只。
忽地其余“白鴉”,再度發出嘎——地一聲高亢尖叫,下一秒,這些“白鴉”一化為二,身軀變小了,羽毛不再是黑,而是帶著一點紫藍色,長喙與爪子也變得更加尖銳,似吹毛利刃。
再次發動攻擊時亦能察覺到它們的不同,若之前形容它們像子彈、像弓箭,那如今則升級為小型炮彈,根本不給水龍有愈合的機會,便將其的身軀啃啄得千瘡百孔。
后卿知道巫馬重羽有看穿一切陣術的眼睛,再放一條水龍也是沒有用了,見水龍消失,便畫地為牢,在四周圍做一圈水結界,不讓這些烏鴉靠近。
巫馬重羽見他改攻為守,這種防御型陣術不如攻陣那般鋒芒畢露,想看穿其破陣還需費點功夫。
他道:“這般枯守有何用?它們是不知道疲倦,可你呢?肉體凡胎,這般又能撐多久?”
只見那些“白鴉”不斷地撞擊著水界,而在水幕之內的后卿見著陣法搖晃,但也并非毫無辦法。
他對巫馬重羽道:“你的控鳥術的確令人驚嘆,可你講它們不知疲倦,這其中的真真假假誰又能說得清呢?”
隨著他這一聲落,只見周遭的環境徒然變化,所有人包括一直在戰斗之外的孫鞅等人也一下被拉入了一個奇異又危險的空間。
他們有人感覺自己一個精神恍惚,便置身一片汪洋大海,他們在水中浮沉飄流,在溺水之際,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
有人一睜眼,便感覺四周吹過一陣撲面而來的熱風,他們茫然又驚慌地打量著四周,只見方寸之地的巖石正在碎裂,而地底下翻頓著火紅的熔巖,天地崩裂,許多人失重掉落,都紛紛拉扯著嗓子發出聲聲悲鳴慘叫。
巫馬重羽緊攥了一下傘柄,以真氣散音道:“別中計了,這只是一場幻境!”
雖然他們都聽到了,可是這種即將死亡的感覺太真實了,除了意志力特別堅強之人能控制自己意守丹田,不為外界所影響之外,其余之人都陷入了自己的幻境當中,遭受著幻境當中的災難而逐漸失去了神智。
而孫鞅還有鄲妲婆、鄲蕓娘跟梅玉四人卻是早最醒來的。
巫馬重羽提醒了一聲之后便盯著后卿,能自救者便能活,不能自救者他也沒打算管了。
“你看,你的白鴉的數量好像在逐漸減少,真正不知疲倦的只是幻影。”后卿道。
巫馬重羽聞言,頓了一下之后,方嘆息道:“論布陣施法,我的確是甘敗下風。”
其實巫馬重羽以控鳥術所操縱的真正白鴉不過十幾只,其它都是以陰陽術,以重幻之影而鑄,其影可縱可放,可藏于寄身,亦可分之體外,但它們的力量只有真正白鴉的三分之一,并且它們的力量全是來自于巫馬重羽身上。
而后卿正是看穿了這一切,他知道自己的陣法是困不住有“真實之眼”的巫馬重羽,當然他的目的也不在于此,巫馬重羽的“重幻之影”講穿了亦是一場幻術,只是這一場幻術碰上后卿的幻境,便相當于孫子遇上祖宗,后卿的幻境成熟便能困住這一群幻鴉,令一切重現原型。
巫馬重羽從傘下伸出一只白得發光的手,指關節微微彎曲,一只“白鴉”便斂羽落于其上,他目光像手一般輕梳其毛翎。
“之前便聽聞過鬼谷后卿的名號,心想著這怕是一個難對付的人,如今真正交上手了,才能體會其中含義…”
他揚了揚手,“白鴉”便躍上其黑傘上,慢慢融入其中。
“只是可惜了,你能看穿我,又焉知我不曾看穿你。正如你能拿得出手的我這邊恰好還能應付,而我拿得出手的,只怕正是你的最薄弱之處吧…鬼谷后卿。”
巫馬重羽便手中的黑傘一松,風起,它便輕飄飄地落在了一旁的地上,而失去了黑傘遮擋的他,整個人的氣勢以肉眼可見地變了。
“宗主收起了黑傘…”鄲蕓娘瞠大眼睛,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梅玉也臉色發白,她道:“這次,宗主只怕要認真了。”
“能令宗主收起黑傘…這趙國相國是再無生還的可能了,這世上有幾個能得宗主親自動手,他算一人,也算是他死前的榮耀了。”鄲妲婆道。
而在巫馬重羽扔掉黑傘那一刻,陳白起便渾身緊繃起來,像拉響了戰斗警報一樣。
只因系統紅色提示——
警告:前方有極度危險人物出沒,以策安全,請人物盡快設法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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