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長癸的黑市一般在夏夜拂綠方才開市,當大地徹底陷入黑暗時,以橘紅色的魂燈沿路牽引,人于一棵百年柳樹前徘徊再三,方可達市門。
因此亦有人戲稱九長癸市為鬼市,專為一些藏頭遮尾的“鬼”開的。
經過觀察,陳白起覺得暫時幺馬還能夠處理,她便只讓小蚊隨身盯著,自己則去處理孟嘗君今夜赴魏宮接風小宴的準備。
孟嘗君召了她進帳,魏腌站在一旁目觀鼻,鼻觀嘴,規矩得不得了的模樣,一見她來了,便咋呼了一下,忙朝她比了個怪眼神。
陳白起瞥眼過去,表示——她沒看懂。
她上前拜見了孟嘗君,一抬頭,便見南山屏與榻床上鋪滿了好幾套衣裳,還有靴子與佩飾,頭冠等。
“…”陳白起頓時明白了之前魏腌跟她使眼神的原因了。
她走上前,挨在孟嘗君道:“主公可是愁穿戴哪一套入宮赴宴?”
孟嘗君看了她一眼,他此時長發披散于肩,只穿一件白底單衣,他身材很好,那薄薄的單衣半透露出底下健美而修長的肌理線條。
看慣平日里華服盛顏的孟嘗君,乍一看如此居家隨意的孟嘗君倒也稀罕。
“對了,你來了,便幫我挑挑吧。”孟嘗君道。
陳白起笑了一下,便道:“黑色略顯沉重,青衣太過寒酸,紅衣又太過張揚…”陳白起掠過一套又一套,最后指著一套道:“這套紫色的倒是不錯,這套常服既不顯喧賓奪主,又能展現主公的華貴與氣度,倒是再合適不過。”
孟嘗君聞言挑了挑眉,拎起那一套紫袍,道:“可會不會太過尋常了些…”
魏腌在后,舉手掩目,又來了,這選擇糾結癥。
陳白起道:“弄得一身莊重,是給魏王的面子,主公連齊王的面子都得看情況給,這與主公千里也打不著一塊兒的魏王,盡管隨便應付即可。”
孟嘗君一聽,頓時便被說通了。
“沒錯,本公何須太給那魏老兒面子。”
送“陳煥仙”出了大帳,魏腌朝陳白起舉了一根大拇指。
俺老腌誰都不服,就服陳老弟這張嘴。
陳白起笑了笑,便拍了拍他的肩,道:“一般糾結的人都只因為缺一把梯子,你只要遞好了,他便順梯而下。”
魏腌干笑一聲,俺能講俺更聽不懂了嗎?
她剛出帳沒走幾步,便見衛溪等在前面,他見到她走過來,便道沛南山長想見她。
陳白起想了下,暫時還有些時間,便隨他過去了。
沛南山長在秦營被安排照顧得很好,樾麓書院到哪兒都是被人禮遇有佳的,唯在孟嘗君那兒難得幾分好臉色,當然,這也是相互的。
這次樾麓書院與孟嘗君一路而行,一面算是顧忌“陳煥仙”的緣故,替他打好在外的招牌跟好名聲,雙方冰釋前嫌,可到了目的地,那便是路徑分明,道不同不相為謀。
而陳白起已替山長與壽人一族另謀了去處,雖暫時還沒得“機關城”那邊的回應,但這件事情她必然會付出十二分精神來解決。
所以,孟嘗君與樾麓書院的關系能達到井水不犯河水,她便已知足了。
進了營帳,陳白起看到了沛南山長正在煮茶,他拿長針輕攪滾開的葉片,替陳白起舀了一碗。
陳白起脫靴跪坐于沛南山長的對面位置,先是出言致歉。
“弟子此時方來拜見山長,著實不敬。”
沛南山長道:“我何時與你計較過這些,只是…你昨夜去哪兒了?”
看來他們齊營那邊的情況秦方知道的可不少啊。
陳白起如實道:“煥仙受公子紫皇所托,去了趙營那邊。”
“何事?”
“醫冶一人。”
沛南山長示意她飲茶,而他則想了一下,道:“是…趙國后卿?”
能得公子紫皇請自來辦事的人,除趙國使臣后卿他倒是想不到其它人了。
陳白起頷首。
想到沛南山長或者說是壽人與后卿、楚滄月之間的恩怨,擔心沛南山長多想,陳白起解釋道:“山長,這件事情煥仙不好推阻,我…”
沛南山長立即道:“不必多言了,我只是擔心你,至于其它的,我相信你。”
陳白起張著的嘴,抿合上了。
其實她這不止一次聽沛南山長這樣講,陳白起以前總會講一堆大道理或者強硬言辭來強調自己的能力,讓他不用為自己擔心,可如今…她卻說不出來了。
陳白起低下眼,表情有些悲傷,有幾分追憶:“山長,有時候我總是太自大了,的確,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是我辦不到的,我也有挽回不了的事情,也有拯救不了的過去,更有遺憾跟錯失的人…”
沛南山長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他軟和下表情,摸了摸她垂落的腦袋。
“煥仙,你長大了。”
陳白起聞言一僵,頓時有點尷尬地抬眸:“山長,其實我本來就不小了…”
沛南山長聞言,笑了:“的確,有些時候你成熟得完全不像這個年齡該有的世故,但有時候…你卻像始終堪不透俗世規則的莽撞稚童,寧可頭破血流,亦要闖出一條屬于你自己的道路。”
陳白起怔仲地看著沛南山長,許久,才不好意思道:“我、我原來在山長眼中是這個模樣啊。”
沛南山長道:“你很可靠,是同伴跟隊友信賴的支柱,但同時…身為長輩,你這樣拼命,事事都爭鋒在前,卻著實令我很擔心。”
陳白起望著他,笑著彎起嘴角:“沒辦法,誰叫我太能干了。”
見她這副小賴皮的模樣,沛南山長忍不住笑拍了她額頭一下。
“貧嘴。”
“山長身上的傷跟手好些了嗎?”陳白起問。
“嗯,得相伯先生仙手醫治,身上的傷倒無大礙,只是手臂還需將養一段時日。”
“相伯先生的醫術當之為愧為神醫啊,若先生身邊還缺什么藥,山長便告訴弟子,弟子替他尋來為山長治傷。”
“相伯先生此次不顧病體為我幾番上藥療傷,我倒是不知該如何報答他了。”沛南山長嘆息。
陳白起神色一怔:“你是相伯先生病了?”
沛南山長道:“不知是病了還是其它,他面色不太好,且長咳難止,伴有畏寒,如今天氣,他卻要厚袍加身。”
陳白起手一動,險些被旁邊的茶碗碰倒,她忙穩住。
兩人有一會兒都沒講話。
“山長,煥仙有一事相求。”
陳白起起身跪地。
沛南山長立即起身將她扶起。
他顰眉道:“有事好好講,你我之間何須如此?”
陳白起站起,她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方道:“我需要山長的一點血。”
“血?”
“我知道,我知道山長的血很珍貴,我不要多,只有幾滴,哦,一滴也行。”陳白起趕緊道。
沛南山長一愣后,便無奈搖頭道:“你方才便是為這了一滴血便要向我下跪?”
陳白起道:“山長的一滴血關系壽命,我…”
“誰與你講壽人的血關于壽命?”沛南山長一下想明白她的腦回路了。
“難道不是?”
沛南山長道:“是,亦不是,氣血乃人之根本,誰都不能講血于身體不重要,但不過幾滴罷了,倒不值得你這般難受。”
陳白起松下雙肩,想了想,還是沒隱瞞取血的用處,她道:“我、我曾欠了相伯先生,我取先生的血便是為了他的病。”
沛南山長一訝:“我的血,能治相伯先生的病,不知先生得了什么病?”
“能不能治暫時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實驗一下才能得結果。”說完,她又取出一個瓶子:“對了,這個麻煩山長替我交給相伯先生。”
沛南山長接過,問:“這是什么?”
“藥,這藥治不了本,但能暫時壓制住他的病情。”陳白起道。
“好,我替你交給他。”沛南山長收好后,便問道:“你今夜會進魏宮赴宴嗎?”
“如今主公身邊缺人,我定是要隨時伴隨他左右。”陳白起道。
沛南山長又問:“煥仙,你方才講你受公子紫皇所托到趙營替趙國相國看病,你何時與公子紫皇走得如此近的?”
陳白起想起與公子紫皇硬拉扯的關系,一時也不知如何講得清,便含糊道:“呃,算是一見如故吧。”
沛南山長言語略猶豫道:“公子紫皇此人…總之,你不可盡信于他。”
顯然,沛南山長并不習慣于背后講人,因此難以啟齒,言語不盡詳。
陳白起知道山長這是讓她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她道:“山長可放心,煥仙定謹記山長的教誨。”
離開了秦營,陳白起路經溪畔,忽感身后半人高的蘆葦草晃動,她剛一偏頭,便見背后站了一人。
“飛狐統領?”
這熟悉的白衣鬼魅,稀奇古怪面譜的配方,不正是帶昌仁回墨家的飛狐統領嗎?
陳白起走近他,卻不由得一愣,接著,她抿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問:“你怎么來了?”
飛狐統領道:“莫大人讓我來問,你是用什么辦法撬開昌仁的那張嘴的?”
“哦,還有呢?”陳白起道。
飛狐統領見她的態度有點不對勁,他探尋地盯著她的眼睛,忽然問了一句:“你好像并不在乎昌仁的結果?”
手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