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稽嬰從贏稷那里得來的出城令牌回了秦宮的長生苑,陳白起便讓宮中派來伺候她的兩名宮仆去替她燒水沐浴凈身,接著便一頭昏沉去大睡特睡了。b8f3
兩名宮仆收拾好后續,見緊閉的房門,便狐疑地對視一眼,一人前往雍宮匯報,一人則守在房門外。
這期間姒姜過來找過她一趟,宮仆認得他,便跟他講陳郎君正在房中歇息,姒姜聞言皺了皺眉,也不強硬要進入,但卻沒離開,而是站在房檐下,守在門外等候。
午后的陽光,漸漸爬上了窗欞,那斑駁的投影,濺浮起的塵埃,像頑皮的小手,輕輕地將陳白起喚醒了。
她這一覺雖睡得不長,但卻很滿足,她推開門,便看到了一直在門外等候她的姒姜。
睡了一覺出來的陳白起落在姒姜眼中,那便如同這午后的太陽,雖沒有黎明的旭日與朝氣,也沒有夕陽落晚之際的大氣與磅礴,卻有著溫暖如玉的光輝,不喧嘩,不張揚,以長身玉立的姿態,告別黎明,迎來黃昏。
姒姜不自覺地笑了笑,眼底有著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癡迷,在外,他此刻又重新偽裝成一個膚黑皮糙的中年漢子,長得一張樸素艱苦、跟泥土地里背灼炎天光的耕夫。
“你昨晚去哪里了?”姒姜邁上臺階。
陳白起剛睡醒,眼神不似平日那般沉靜,反而透著幾分惺忪的迷朦,像迷了路的兔子一樣,姒姜不由得又笑了一下。
“遇上點事情…”陳白起說完,忽然想起什么,她瞥向一旁的宮仆,告訴她別讓任何人靠近后,便領著姒姜進了房。
“姒姜,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幫我去辦。”
姒姜沒問什么事情,直接道:“說吧。”
陳白起見他這樣爽快的態度,又想起此刻他們已非當初主仆契約的關系,他會如此幫她,完全是發自真心,因此她十分感激。
“六國會盟一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我想讓你回楚國看顧好我的父親。”
姒姜聞言,心下大驚,他相信陳白起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
“你打算怎么做?若楚國被滅了,陳父只怕也難逃此禍,他如今是楚國的柱國(相當于司馬,主管軍事),且陳氏如今受楚王一力殷捧,已乃楚國四大姓之一,他身為陳氏族長自不可置身事外。”
說著說著,姒姜又想起什么,便道:“還是當初你在平陵縣訓練的那些兵,雖說如今都被楚王收編,可實則他們卻沒有一刻忘記過你,會追隨楚王不過是因為知道當初你一心想要效忠楚王,在你身故后,便入軍伍替你盡職。”
陳白起之前并沒有過多詢問楚國的事情,包括她“離開”后發生的那些事情,如今聽姒姜講來,心緒一度翻騰難平。
她坐下,緩緩閉上眼,許久,又再度睜開了眼,啟唇道:“你認為…我該怎么做?”
姒姜看她露出這種神情,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的脫口而出。
他并不愿意將她為難成這樣…
他亦坐下,放柔了語氣,像是喟嘆一般道:“我知道你如今已經換了一個身份,甚至已重新為人,并且你還選擇了齊國的孟嘗君為主公,可是陳三,這副皮囊下的你仍是陳嬌娘,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
陳白起看向他,眸光極靜。
姒姜并不好男色,雖然他因為外貌的緣故遇上不少這樣的人,可他一直堅信自己并非龍陽之好,可如今面對男性陳白起時,他總忍不住心癢難耐,想要找盡借口去親近她,觸碰她。
姒姜眸色一閃,將發燙的指尖輕輕攢起,再道:“如今六國對楚國虎視眈眈,楚國哪怕再強只怕也難敵他們處心積慮的算計,你若真對楚國無所謂,對楚滄月也能冷眼旁觀,我便不會再勸你什么,我只希望你決定好一切后能夠不悔當初。”
陳白起側過臉,沉思間,整個像水晶塑造般,那透薄的肌膚覆了一層亮晶晶的質感。
“姒姜,世上安得兩全法,你可知我這般輾轉于世,顛簸朝堂諸國之間爭權斗法,是為了什么?”
姒姜直直地看著她,搖了搖頭。
陳白起道:“如今九洲除了已衰的周國,要數最強盛的便是楚國、趙國、齊國、秦國、魏國與燕國有一爭天下的勢力,而我選擇了齊國的孟嘗君,志在天下,又豈能因一時心軟而放棄了這樣一個令強楚失利的機會?”
說完,她看向姒姜,那一雙漆黑的杏眸愈發深沉,那里面是令人看不透的一片深淵。
以往姒姜的確不知道她眼底那一片深垠漆黑到底隱藏著些什么,但如今他卻有些懂了,那里面裝的竟然是整個天下!
“你…你竟想要…”姒姜瞠大眼睛,一時看著陳白起竟不知該如何說話了。
他的確一直很疑惑她如此汲汲營營,卻沒有想到,她的心竟如此地大。
他很難不驚詫。
陳白起笑了,如陽春白雪,面上透著和煦,但眼底卻盛著陰郁:“姒姜,為了早日達成目的,我無法選擇心慈手軟、左顧右盼,我只能保證,盡我所能地護住想護住之人。”
姒姜瞳仁一蟄,忽然覺得自己將陳白起看輕了,她雖是姑子,但無論謀略膽識與性格心胸,無一不比世上大多數丈夫更值得人欽佩,她能在這樣短短的時間內,從一介平民普通寒門士子,變成如今七國戰局中一個不容人小覷的存在,這不是誰都能夠做得到的。
這樣一個人,他妄圖以道德與感情去束縛捆綁住她的手腳,可以說是一件既天真又殘忍的事情。
想通一切后,姒姜覺得他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信任她。
“…我知道了。”
陳白起姒姜以一種臣服又緘默的姿態講出這四個字,她知道自己先前的那番話估計是“嚇”著他了。
她不由得放緩了語氣,不再讓自己的語氣太過強硬,她溫聲道:“具體魏國打算做什么我還并不清楚,一切且等六國會盟結束后再行打算吧。”
“嗯,一切由你做主,我會近日啟程前往楚國,楚國的事你且放心,我定盡全力護陳父周全無恙。”姒姜道。
“在你走之前,我想帶著你一塊兒去見見姐夫。”陳白起忽然道。
姒姜一怔:“見姬韞,可是你知道他在何處嗎?”
陳白起道:“他此刻就在城中。”
陳白起有一個好友列表,凡事被她刷足好感度50的人,都會被系統自動列入好友列表中,而在好友列表中可以查探其地理位置跟一些基本信息。
之前,她特地查過姬韞,雖意外他竟然來到了咸陽城,但這樣卻正符合她心意。
她并不放心將他留在眼下如此混亂的墨家,況且他與贏稷間似有血海深仇存在,她也擔心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出現意外。
“他怎么來咸陽城了?”姒姜驚疑道。
陳白起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我想,或許是為了我與他當初的那個承諾而來吧。”
“這個時候你為何要想著見他做?”姒姜不懂。
陳白起道:“有一件事情我擱在心中疑惑了許久,不吐不快。先前我覺得還能緩緩,但眼下我卻想將事情徹底弄明白。”
咸陽城咸陽市灞橋一早便人潮擁擠,早市內牛、馬車絡繹不絕,小商小販叫賣聲亦響徹街頭街尾。
陳白起帶著姒姜一塊兒出了宮,他們擠著人潮到了灞橋上,站在橋中央陳白起朝著河岸的一棟二層樓宇建筑望去。
那處是一間樂坊,平日里乃一些教坊女子習舞練曲之所,出入者多為達官貴人,普通人是會被攔阻于外,而樂坊分成兩部分,前面乃舞坊,后面有一大片地界則修了住宅。
而姬韞的位置便在這個地方一直沒有移動過。
“你說他在這個樂坊里?”姒姜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陳白起點頭。
“這個樂坊平日并不對外開放,據聞除非秦國常客或者貴族門閥子弟,其它人第一次入內則需辦理一些手續。”陳白起找附近的人打聽到的。
姒姜見樂坊門前的確有人把守著,他道:“我去打聽一下。”
陳白起環目四周,見橋梁下的陰坡稍微安靜一些,便頷首:“那我便在那棵柳樹下等你。”
姒姜道:“我去去便回。”
陳白起在陰涼處看著一艘小船從橋下劃過,船上的人有說有笑,她這一路上看著咸陽城中的百姓安逸而悠閑,生活節奏有條不紊,很明顯他們被庇佑得很好。
她曾見過楚國的丹陽城亦是如此安穩而繁榮,與此處的人們并無什么差別,只是…當戰亂一起,只怕這一切的安穩假像都將一塊兒灰飛煙滅吧。
或許,這才是戰國現實的常態,亂世中的人們哪怕沒有什么知識遠見,卻也明白知足者常樂,他們不會天天憂心明日即將來的戰禍災難,惶惶不可終日。
想來,這便是人性的韌勁…
“在想什么?”姒姜回來了。
陳白起轉過頭,笑一笑沒說,只道:“打聽得怎么樣。”
見陳白起沒回答,姒姜也不追問,他道:“需要到縣衙找到縣令開出一份手令方可進入。”
陳白起奇道:“既然如此,姐夫是怎么進去的?”
“他自有他的關系,這個樂坊倒是一個極好的藏身之所…”
姒姜還沒有講完,陳白起忽然想到:“只怕這樂坊是與墨家有關系…我想想…”陳白起轉眸沉吟道:“據聞雌女生意做得很大,這教坊極可能與她有著什么關系。”
如此想著,陳白起便道:“雖說找縣令要一份手令不難,可是如果這樂坊真與墨家有關系,我卻是不好出面去找人了,所以這件事情便交給你了。”
姒姜自信地摸了一把臉,挑眉嬌笑道:“若我單獨行動還更方便一些,放心,混進區區一間樂坊還難不倒我,只是要接近姬姐夫卻得費點功夫,他可不認得我這張臉,只怕不會自愿跟我走。”
眼下情況未明,他覺得陳白起不會想他暴露身份的。
一個中年農民漢笑得這樣“嬌俏”著實太過辣眼睛,陳白起轉開眼。
“你將這個給他看一眼,他便會跟你走。”
陳白起取出用布包裹著的“鉅子令”交給姒姜。
姒姜看了一眼,認出了是墨家的“鉅子令”,他知道這樣重要的東西陳白起愿意交由他處置是對他放了一百二十個心。
他接過后鄭重拿好,便道:“你先去西城的雀闋樓,我會盡快將人帶過去。”
陳白起微笑點頭:“我等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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