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行人行走時特意放輕了腳步,由兩方領導人指揮,不可輕易聲張,暫時都站在圍墻之后探查情況再行打算。
這一排圍墻當初只為抵擋城外的小型獸類入城,由此墻體并不高,不足以擋住一個成年人的身軀與視線,所以為避免被人發現,他們都得佝僂著背脊。
陳白起長得矮,倒也不用刻意彎著腰,只需要低下頭。
她看到前面的空地上有一群人,人聲浩蕩,約上百個人不止,有老人也有青年人,男女皆有,他們一個個伸著手臂,跪在地面,像拜月一樣朝著一個高臺一下接一下地拜首,嘴里都喊著:“三界輪回,九幽度脫,亡靈通天,普度眾生”。
一開始陳白起聽得含糊,待一句一句地辨認后,才聽完全。
那個搭建的高臺拔地約有一丈高,背對著碩大而高懸的月亮,上面站著兩個穿著色調大膽艷麗、裝飾著各種獸骨飾品的大袍,跳著怪異舞蹈的巫師,他們臉上都戴著一張羽毛面具,手舞足蹈,圍著一團大火堆轉著圈圈,嘴里念念有詞。
而被他們圍著的火堆內,不住地發出一聲聲尖銳痛苦的慘鳴。
陳白起仔細朝火內看去,隱約模糊可觀那里面竟是捆綁著一群身形瘦小的身影,以身量觀察估計約八、九歲的孩童,他們四肢都被綁著,圍著一圈吊在火推之中,火已燃燒至旺,大火之中,他們被火舌烤熾著,面目猙獰,掙扎慘叫不已。
岑玲玲…
高臺邊拄著一支金杖,金杖掛了一串蘭花鈴鐺,風起,那刺耳的鈴聲便在風中響起。
風中除了鈴聲,還有曲調陰森怪異的哼唱。
“布奠傾觴,哭望天涯…”
“天地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
邊跳,那兩個巫師也邊唱著。
他們的聲音不男不女,不老不幼,像鬼魂嘶鳴人間的嘆息,遠遠揚長,金石充耳,有種刺入神經的尖銳。
“啊啊——”
“好痛,我好痛——救救——”
“救、救我——”
“嗚嗚——阿姆——”
“我不想死,救、救我,嗚嗚——”
歌聲之中,伴奏的還有火中孩子獨特的尖銳童稚慘叫嗓音,已虛弱至極,漸漸無音。
一聲一聲,杜鵑泣血,皮開肉綻,整片火紅的天空仿佛也在這一瞬間陰沉了下來。
而底下的那些民眾則一下接一下,不知疲憊地膜拜著高臺,或者是高臺上邪師口中的“神”,他們嘴里歡呼著,興奮著,那顫抖激動的身軀,像正在參加一次歡祭的大典一般。
“燒!燒——”
“燒掉一切污穢——”
“去吧,你們是去陪伴神,你們去了,所有人都能夠活下去了,神才會庇佑吾等…”
一聲一聲,惡毒而狠辣的詛咒,撕心裂肺,他們眼底映著火通通的火光,神色甚至比火中的孩子更可怖。
這其中,或許有那被燒死孩童的父母也不一定…
陳白起看到這一幕,不住心神震動,欲沖之上前,卻被身旁一只手緊緊攥住。
“已經來不及了…”
是孟嘗君的聲音,果斷而凌利。
其它人見這殘忍一幕,亦目瞪口呆。
邪師,這便樾麓眾弟子與眾軍口中歹毒邪惡的邪師嗎?
他們不顧人常,以人之血肉,來鑄已之金身,著實歹毒異常。
看著那些狂熱的城民,分明已經被這些邪師洗腦許久,哪怕當著他們面前焚殺童儒,坑殺無辜,他們亦只會拍掌叫好,不會同情悲憫。
陳白起看著火堆中轉瞬息便湮沒了聲息的孩童,她知道,他們已經救不了了,金剛怒目,她第一次有了滔天的憤怒。
“一定要解救這座城…”
她跟自己說,雙唇抿緊,目光像凝固的墨一樣漆黑,她雙拳捏緊,指關節都因太用力而泛白。
她以為她只是說過自己聽的,卻沒料到已不自主地輕聲念了出來。
孟嘗君自然聽到了,因為他離她的距離很近,他長得高,所以需要彎下腰來,兩人只離一個拳頭的距離。
他轉過視線,看向她,那一刻,風吹忽作的火光熾烈地舔舐著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冰冷的五官,亦正亦邪,眼底的陰騖既不屬于仙,那玉鸞秀澈的氣質也不屬于魔,她看起來讓人覺得圣潔,不敢褻瀆,但一顰一怒之間,又動人心魄,惹人浴火,如魔化了一般。
孟嘗君瞳仁一緊,只覺平緩流動的血脈一下像沸騰了一般沖刷著渾身,那一刻,他因她的神態而著迷,像被人攝了魂魄。
唇,艷麗灼燙的唇,便那樣,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便輕輕地印上她冰冷的臉頰,虔誠地,他的視線極慢地從她臉上,移向了高臺,此時,他的目光像被她同化了一般,與她凝視著同樣一件骯臟又污穢的事物。
“那便,如你所愿~”
語氣,頗有幾分同仇敵愾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