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諼的話意有所指,就差沒直接將懷疑陳蓉別有用心的事點明。
孟嘗君看向他,勾唇一笑,眼底卻冰涼一片:“你覺得誰可疑?陳蓉?”
馮諼表情頓了頓,在孟嘗君那雙幽暗深沉的雙眸注意下,背脊不由得泛起一陣寒意,他佯裝無意道:“若主公信他,屬下便信他。”
孟嘗君收回了視線,他伸著圈摩挲著拇指上戴著的琥珀戒指,微低著頭,視線卻直直地越過重重人影,投注著那雌雄莫辨的少年身上,薄薄一片睫羽垂落在陰影下愈顯攝人心魄的烏黑桃花眸,他嘴角笑容柔和,但帶著令人無法忽視霸道與生人忽近。
看到他這般姿態,馮諼眼底震了震,再也沒有了言語。
而魏腌一向跟孟嘗君與馮諼兩人搭不上話,所以大多數時間便是安靜憨厚地站在一旁,只聽令行事,并不插話。
另一邊,陳白起心中急切,并不清楚沛南山長是受傷了還是中了什么毒之類的,她拔開人群,哪管別人對她的推攮十分不滿與謁罵,只顧擠到人前查看。
周圍都是人,擋住了大部分光亮,陳白起左顧一看,便從一士卒手中取來火把,將火光送進沛南山長面前。
由于陳白起動作生猛又利索迅速,很多時候她都做完一切別人才反應過來。
衛溪被突然而至的光漂得眼波一亮,不耐地揚頭朝陳白起怒斥一聲:“爾做甚!滾開!”
張儀卻皺著眉頭對衛溪不滿道:“聲音小些——”他又看向陳白起:“此事與你無關…”
“我的事重要還是山長重要,趕緊給他查查,究竟是怎么了!”陳白起緊著面容打斷他道。
張儀與衛溪倒是第一次見她有此番嚴厲的氣勢,愕愣了一下,卻都面色難看,只是卻又都不得不贊同她所說的話,眼下的確不是與她爭執的時候,最要緊的是看看山長究竟怎么了。
借著火光大作,張儀開始查看類似整個人像冰水中打撈出來一樣濕冷顫抖的沛南山長,他情況很不妙。
“張師,山長究竟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舊疾復反,還是中毒受傷了?”衛溪也感覺到了山長渾身像冰一樣冷。
張儀懂刑訊也懂簡易的醫術,可惜這般略懂的知識,如今很明顯救治不了沛南山長的緊急狀況。
他滿臉是汗,一面與沛南山長說話,一面在他身上查看,卻始終不明原因何處。
沒傷口,也無所謂舊疾發作啊。
陳白起舉著火把,彎下腰,也一并在看沛南山長的病癥。
她觀察到他一直在冒冷汗,面潮唇白,雙眸似失了焦距,卻又勉強著自己保持清醒,他嘴中有囈語,含糊不清,表情沒有多大變化,像一具假人一樣僵直著,只是呼吸不斷地交錯著,急切倉促。
他這表現…好像是在害怕?
害怕?
害怕什么?
陳白起知道他并非中毒,這表現也不像受傷,她頓了一下,便將手中火把隨便交給旁邊一人,對衛溪與張儀道:“讓我看看吧,我稍懂醫術。”
說完,她心中嘆了一聲,她終于知道系統為什么讓她“平安”地將沛南山長給帶出地道了,看他如今這副樣子,簡直是分分鐘鐘準備掛掉給她看啊。
“你說什么——?!”衛溪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他一手抱著沛南山長,抬起頭,冰魄沉靜的五官染上了戾冷,另一只手像兇狠的鉗子抓住陳白起的手臂:“你有何本事——”
陳白起從不知道一向冷靜自持的師兄在遇到山長的事會如此沖動暴戾,她忍著痛意,目光平靜地回視著他:“我能幫他,不,我是說,我能嘗試著幫他,但前提是你們退開一些。”
她的眼神內仿佛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漸漸撫平了衛溪內心的擔憂與急燥。
他恍惚地想著,他曾經很喜歡這種眼神。
也很喜歡她能夠這樣專注又溫和地看著他。
就如在城外那一夜,他因師弟失蹤一事去搜查奚女馬車,當他面無表情地撩開車簾時,她便安安靜靜地坐在一片黑暗之中,面容模糊,唯有那雙與他對視的眼睛,沒有一點畏縮與羞怯,像結冰的潮在霧夜中泛著光,冷淡而鎮靜。
可如今再看到這雙眼睛,他依然不可抑止地心動,卻再難頎喜了。
因為…她成了孟嘗君的姬妾,從身至心。
衛溪撇開臉,壓下心中復雜的感情,沒再出聲,而是將決定權交給張師。
比起現下沖動的他,張師的決定會更準確。
張儀如今也是無計可施了,山長的病情一切沒有好轉,反而有惡化的征兆,所以哪怕他并不信任陳白起,也只能病急亂投醫。
“你可看出什么?”他目光緊緊地盯著她,鋒利地像要將她整個人都穿透一樣。
“他并不是因為受傷或中毒。”陳白起知道他這樣問,是想確定她是否真有本事,所以她回答得比較慎重。
張儀聞言頷首,倒也讓開了一個位置,容她一并蹲下查看。
其它人簇擁著,探頭或疑或不解地看著這一幕。
陳白起伸手按了按沛南山長的心臟處,另一只手把脈,冷靜道:“心跳過快…”她放開他的心臟,伸手掀開他的眼皮:“瞳孔微微放大,手腳冰涼…意識半褪…”她轉過頭看向張儀:“你知道他以前可曾有過這種情況發生?”
張儀聞言,眼眸快速閃爍了一下,遲疑道:“有過類似的一次,不過…不曾這般嚴重…只是流汗僵硬,不喜言語…”
陳白起又道:“什么時候發生的?”
張儀看了她兩眼,嘴巴卻閉上了,像是在衡量是否該據實以告。
陳白起并不想刺探些什么,所以也懶得浪費時間,直接道:“是否是在一種視野,呃,就是環境相對狹窄,光線不足,或者是密閉的地方?”
張儀驚訝地睜眼:“然、然也。”
陳白起這下算是確定了,她對眾人道:“這是一種…對封閉空間的一種焦慮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