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起身上這一套衣服乃姬妽特意定制的葳絲鶴紋皺紗裙,是一件舞衣,采流彩飛花,百鶴瑞祥之意。
陳白起想,她只跳過劍舞,可眼下跳這個…卻是不妥的。
她掩下眼簾,靜靜地站在那里,周圍人為了騰出地方給她跳舞,各退了好幾米,不遠處是一旺篝火,火光鋪灑一地,映得遠處影影幢幢的黑影建筑陰暗模糊,而近處環境卻鮮明柔和,似所有光芒一瞬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陳白起想,她如今換了一具年輕又柔軟的軀體,以前那些不敢嘗試或者失敗了的姿勢,或許可以再重溫一遍。
她在眾目睽睽下,亦不怯場,畢竟以往她也常在萬人矚目的講堂上給不少學生講過課,她習慣各種目光的注視。
跳什么呢?
很快,她便有了決定。
太復雜的跳不來,太簡單的又怕糊弄不過去,那便隨興吧。
早年她在M國,也隨大眾利用課余時間到過許多歌劇院、文藝畫廊與現代宮殿,如芭蕾舞、孔雀舞等高雅意境的舞蹈都曾心生欽羨,還報過一些培訓班學習,可惜年歲大了,這些需要時間積累跟天賦培養的舞蹈最終沒熬過她的歲月與懶惰,無疾而終。
當時學舞的時候,歲數大了,骨頭基本都硬了,眼下這具經過麒麟血脈鍛造的身軀,估計能夠支撐起那樣犀利的扭曲與折疊吧。
舞,起勢,足尖,她一個旋轉,一個引伸,衣裙散飛,腰骨神秀,便令所有人移不開眼。
這是一個芭蕾足尖定勢的動作。
姬妽不禁看呆了眼。
真想不到,她…還真撿了寶啊。
腦袋很痛,不能跳太激烈的舞蹈,所以每個節拍動作都得十分講究,才耐看唯美。
陳白起踩著節拍婆娑起舞,她的舞姿如夢,然她全身的關節靈活得象一條蛇,可以自由地扭動。
提腿,抵額,一瞬旋身,雙手舉高,裙開成花,她完全沒有刻意做作,每一個動作都是自然而流暢,仿佛出水的白蓮。
她亮出了她的秀麗的面龐,和那能說出萬千種話的一對長眉,一雙眼睛。
她端凝地站立著。
陳白起視線實則隨意飛過,卻不經意撞入了沛南山長眼中,眸含清潤,像露珠欲墜不墜,含著一絲光,透徹難喻,不言而語。
她立即垂睫,發力,一個旋轉側身。
沛南山長眸露一絲怔愣,他蹙眉,眼中多了一份沉思。
這雙眼睛…莫名給他有幾分熟悉感?
舞,從容而舞,形舒意廣,陳白起的舞雖隨性而來,卻是飽經磨礪的,她的心遨游在無垠的太空,開始的動作,像是俯身,又像是仰望,是那樣的雍容不迫,不經意的動作也決不失法度,手眼身法都應著節拍。
纖細的羅衣從風飄舞,繚繞的長袖左右交橫,絡繹不絕的姿態飛舞散開,曲折的身段手腳合并…
她的舞蹈從所未聞,簡單而隨性的幾個動作,卻是那樣攝人魂魄,她就像是天生的舞魂精靈,一舉一動,舉手投足無一不發著光芒。
衛溪沉默了,張儀亦怔忡了,其它人都呆住了。
眼下,無人敢質疑她的舞,亦無人會詰問她的話。
她的舞,展現的是一種孤獨而驕傲的靈魂,不屈而獨立。
大雪覆青松,青松挺且直。修條拂層漢,密葉障天潯。凌風知勁節,負雪見貞心。
所有人都停佇在了這一刻,這時,唯有一道清醒如長夜清嘯的聲音涼涼響起:“姬大班,關于你愚園歌姬參與謀害吾樾麓弟子一事,希望某在漕城見到孟嘗君時,你能給某樾麓一個交待。”
姬妽猛地一醒神,方朝沛南山長看去。
第一眼,便被那寒星淬玉般的眸子給刺傷了眼,她心頭一悸。
然,再一看,沛南山長仍舊是那副萬物不侵害的溫和淡然模樣,周身全然沒有了方才那刺人心寒的神色。
此事被他抓到了把柄,定不能善了了。
若非有孟嘗君在漕城的事情壓著,估計這下他便要發作了。
“走吧。”
沛南山長沒將此舞看完,便將那恍若夜魅無骨的少女與姬妽等一眾人置之腦后,他漠然轉身,攜眾人而離。
其它人自不敢違背其意,哪怕眼中尚有戀戀不舍之意,亦硬抽其眼,尾隨而去。
難得瞧到一場好舞,卻不能由始至終啊。
卻不想,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清澈干凈的聲音,微喘,卻清亮似鶴。
“陳蓉恭送諸君。”
沛南山長腳步一滯,不知為何,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或許…是想再看一眼那一雙眼睛,究竟有何與眾不同之處吧。
然他一回眸,卻見那“陳蓉”前一刻還“活靈活現”,下一刻,那裊裊婷婷的身姿卻像斷線的紙鳶,衣散似暈開的墨墜落,人一軟,便要朝地上倒下。
他眼神一定,驀然想起她頭上的傷,腦中有片刻空白,張嘴欲言。
但沒等他出聲,卻見她被一雙健壯而修長的手臂攜住了腰肢。
沛南順勢一看,她這是暈倒在了衛溪的身上。
原來,方才陳白起終于抗不住身體的虛脫,方眼前發黑暈倒了,而衛溪離她最近,卻不知為何,一向最厭惡與刻薄奚女的衛溪竟出手相助了。
衛溪抱著懷中不盈一握的腰肢,輕得跟羽毛一樣的馨香軟糯的身體,陌生而新奇,臂彎的肉有些發麻,但骨骼亦有些生緊,衛溪冷冷盯著陳白起昏迷的臉,眼神逐漸深邃。
懂舞,卻不懂武,手腹無繭子,步子輕盈,卻無功夫底子。
舞技高超但動作生疏了些,想來是有高技者傳授卻久經不練,先前那一番話,倒也解釋得通。
如此種種一推敲,倒減少了幾分心中揣疑。
姬妽瞠開眼,一驚,連忙使著兩個仆婢上前想將陳白起給攙扶過來。
然而,卻在靠近的那一刻,衛溪先一步彎腰一把將陳白起給抱起,他目不斜視,直接繞過姬妽伸出來的手,大步流星地將陳白起安放入馬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