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大喊公布之后,叫賣者便將罩在籠中之人頭上的黑布整個扯掉,當籠中之人的真面目大白于人前時,場下瞬間安靜得十分詭異,但三息后,頓時爆發了一群震耳欲聾的激動、熱烈吆喝聲。
陳白起濪滇的神色一愣,睫毛覆下,半流露于外的視線凝聚成線,直直落于高臺上籠中之人。
姒四?越國質子?
他不應該是在楚宮嗎?怎會流落至疢螻,并被人當成珍貨于黑市叫賣?
當姒四的面巾被揭下來后,所有人自然都看清楚了他的相貌。
高臺四周呈凸型點滿了火把,階梯兩旁火光融融,似草叢一般延伸,灰黯與陰翳被清除得干干凈,將高臺上的一切都照亮得如此通紅,好似將一切將成了燙人的鼎鑊。
姒四乍一見光亮,長時間被遮住的眼睛無法適合,便撇過頭去,瞇噓了眼眸打量四周環境,他的表情似乎很驚恐亦很茫然,就像誤入豹群的小鹿,小臉慘白白地抽搐著。
姒四的長像與姒姜十分相似,天然一張美人胚子的臉,容華若桃李,只是姒姜有一種天然高貴凜然之美,但姒四卻是…一副“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的林妹妹形象。
他身著一襲淡櫻碧霞羅的長袍,寬大裙幅逶迤身后,優雅華貴,僅用一根玉帶縛住腰間,然袍內卻無著一物,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清晰可見的鎖骨,令人想入菲菲。
他頭上沒有太多華麗的裝飾,墨玉般長發只有用一根淺粉色絲帶束起,但并非規規矩矩地全部束好,而是十分隨意松垮,就任憑發絲墜落,絕色的小臉上沒有任何粉黛,朱唇小嘴不點而赤,簡直嬌媚無骨艷三分。
從皮相而言,眼前這個姒四公子簡直比女人還美,若他換上女裝,估計雌雄莫辨。
或許與他在楚國當質子這么多年有關系,人的驕傲神骨都被折磨得齏粉萎靡,只剩一副妖意媚態的肉體,于糜爛腐敗之中綻出妖嬈毒藥般的亦真亦幻容顏。
陳白起微微蹙眉,她于姒四身子身上,似感到一種毀滅陰鶩的絕望血腥氣息。
楚人一向喜歡身材纖細,蠻腰贏弱,更顯得楚楚動人的美人,無關男女,再加上此人乃越國公子,有這一身份附加,一切妄圖凌辱王室以逞獸性的人,便熱血沸騰了。
底下的人開始叫價,這些三府的人沒有參與喊價,這美人本就是他們無意中擄來黑市賣錢的,況且他們亦者不是好南風。
在姒四出現在高臺時,姒姜似受到了很大的沖擊,轉瞬間眼睛都紅了,但巨卻一直將他按壓住,不讓他沖動起事。
看著叫賣者將姒四的衣服又扯落幾分,掐著他的臉向臺下之人展示其皮膚柔嫩度時,姒姜只覺腦中最后一根名為理智的筋斷裂了,他雙目充血,后牙槽都咬出鐵銹味道,正準備不顧一切行動時,卻聽到上空一聲清麗而聲調漠然的喊價響起。
“無論誰之價最高,吾再其上加上一成!”
就是這道聲音,讓姒姜神色一滯,停止了動作。
此話可謂之囂張,但眾人朝上一看,但見這話是從穆少主座上喊出來的,這便令人不得不…有了猶豫。
搶穆要穆少主想要的東西,在疢螻還沒有人敢過。
穆要聽到旁邊突然響起的聲音,先是為其清麗而純質的聲音打動了一下,因為陳白起一直說話都是壓低聲線低沉的說話,眼下為了將話喊響亮以便清晰傳達下方,便不得不提高聲線。
但轉瞬,穆要便陰下臉,瞥了陳白起一眼:“爾好南風?”
陳白起喊完后便轉向穆要,觀察其神色雖說不豫卻并無鄙夷排斥之意,陳白起想,這好南風之事于貴族世家這中雖說上不了臺面但到底并非什么難以接受之事。
她考慮了一下,暗忖——她這如果矢口否認,又該怎樣解釋一定要賣下這姒四公子呢?可如果承認,她這名聲…
想到方才姒姜那悲憤欲絕的模樣,那種傷痛似乎微妙地傳遞給了她。
她嘆喟一聲,為了這姒姜,這名聲她暫時亦只能是丟棄于一旁了。
見陳白起眸色深深,一副有難言之隱之像,穆要秒懂了。
疢螻不歧視好南風之人,但穆要卻總覺得像陳白起這般圓盡之處方顯傲風清骨之人,著實不像啊。
“少主,可否成全小人?”陳白起伏拜請求。
穆要盯著她的黑色發頂,不過一滅國的小小玩意兒,并不值得他費什么心,只是…他懶懶一笑:“憑什么?”
陳白起將臉抬至三分之二,露出優雅沉黑的眉眼,這種角度既顯恭謹本份又不失士人風范,她總會知道如何在不惹怒穆要的情況下,令他對她加深印象與好感。
“小人無意中獲得一組莊公曉梅圖,可愿獻之予少主。”
“莊公曉梅圖”乃莊周圣人親繪之文獻,春秋戰國無紙張畫軸,這圖組便是用毛筆和礦物顏料繪制在帛上,因為是前人莊子之珍貴文墨,其后世價值完全無法估摸。
穆要聞言怔愣了半晌。
“爾倒是舍得下重本啊!”
穆要不陰不陽地笑了一聲,便轉過臉,頓時便不再愿理會她了。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他父是這樣,不料這小兒亦是這樣!
不過一長相精致的齷齪玩意兒,他等想如何拿捏玩弄不可,偏要認真,簡直可笑!
見穆要雖不情不愿,但到底看到“厚禮”的份上,勉強答應下這場交易,陳白起便可放心大膽地進行競價了。
最終,自然是陳白起將姒四給買了下來,順利完成了“支線任務二”。
將人拍下后,陳白起便向穆要請辭下臺領人,言那組“莊公曉梅圖”不日便會親自送上穆府,穆要不知作何考慮,不言一詞便嫌棄地打發陳白起走,不怕陳白起賴帳亦沒有專程派人跟著,估計他認為在疢螻境內無人敢拿他穆少主開涮。
在一單獨的洞穴之中,陳白起領著姒姜跟巨,終于見到了被放出籠子的姒四。
姒四并不認識他們三人,被“胡林攤”的侍衛領到這里等待買主后,他便一直低垂著腦袋,袖下雙手使勁地絞著,像一具裝扮精致的木偶一樣,毫無氣息。
姒姜頗為心痛自責,姒四為質時不過方九歲,當時的姒姜與其歲數相差,經常玩在一塊兒自然感情最好,如今八年歲月過去了,當初活潑天真的姒四卻變成了眼下這副以色侍人要死不活的模樣,這么些年來亦不知道他背地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折磨跟屈辱。
可恨越國弱少啊!
姒姜快步朝著姒四走去,陳白起伸了一下手想要阻擋,卻在看到姒姜那對赤紅的雙眼時,又默默地放下了。
她雖心生疑竇,但兄弟相認之情,她卻又不得不顧。
雖說當初陳白起是在最惱怒的時候硬逼下姒姜簽了主仆契約,但如今的陳白起對他卻是當成知已好友,可信任的人之一,所以她想要顧及他的感受。
“四兒!”姒姜抓住姒四的雙臂,扯開嘴似想笑,但聲音卻是破碎哽咽一地。
這一聲,是姒姜真實的嗓音,年輕而動人,不似他那張普通蒼老的面容。
姒四聽到有人喊他,他卻不作反應,仍舊呆呆地盯注著地面,似對姒姜的怪異之處一無所覺。
姒姜皺眉,再喊:“四兒,你認不得兄長了么?我是你三兄,姒三!”
姒四這次呆滯的眼珠子才稍微動了一下,但轉瞬又恢復了一片死寂,他抿著唇,袖袍下的雙手使勁地掐絞著。
見姒姜再欲出聲,陳白起便道:“小心隔墻有耳,出去再說吧。”
姒姜此時卻周邊的聲音一無所聞,他看著姒四,繼續道:“四兒,你何以在此,倪梭呢?你的護衛呢?”
提到“倪梭”兩字,比提到“姒三”二字,姒四的反應大多了,他猛地顫悚了一下,一秒不用,便已顆粒大的淚珠,墜下地面:“他…他死了…都死了…越國沒有了…”
他的聲音像平板的錄聲機一樣,重復著念著。
姒姜遽然慘白,一把將他抱住。
“姒姜。”陳白起吐出一口氣,不得不叫他。
姒姜松開了姒四,將他上下打量一番,見他并沒有受傷,只是瘦得緊,抱起來輕飄飄的全是骨頭。
他心酸道:“四兒,跟為兄走吧。”
這時,姒四終于抬頭看他了。
“你真是…吾兄?”他的眼神很平靜,只是眼眶含著淚花甚是迷濛,所以姒姜并沒有察覺他的異色。
“自然,眼下不方便,待為兄卸下易容之物,便可一辨真假!”姒姜激動道。
得他聲肯,姒四又將視線看向陳白起跟巨,指著他們。
“那他們又是誰?”
陳白起見姒姜一愣,想說話卻不知從何解釋,便先一步道:“我們乃汝兄之友人。”
姒四側耳聽她說話,便認出她是方才喊出那一聲“無論誰之價最高,吾再其上加上一成!”之人。
他一雙玻璃般剔透的水眸靜靜地看著陳白起,像是在研究什么又似在找尋什么,但那眼底究竟蘊含著些什么,卻無人能夠看得懂。
但他卻離開了姒姜的身邊,徑地走到陳白起身前,朝她拜去。
“汝既已將奴買了下來,從此,奴便是汝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