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父聽著聽著,想到從前他抱著短小短腳的小嬌娘哄著親著的時候,心中的酸痛稍減緩一些,忍不住撲哧一聲,卻是被她逗得破涕而笑,但笑不過三秒,卻又感傷地哭了起來:“嬌嬌兒,你會一直是為父的嬌嬌兒嗎?”
陳白起表情一滯,心底卻因為他這一句,卻泛起了千層巨浪。
只怕早已不是了。
見陳白起久久不說話,陳父一顫,抽噎地惶恐道:“嬌嬌兒,父、父親是不是說錯了什么?”
“我…”陳白起啞了一瞬,忙收拾起不自然的神色,溫聲道:“沒有,父親,你還記得我小時候你常給我唱的那一道歌瑤嗎?我還記得呢,我唱給你聽吧,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滄浪之水…”
她反復而失神地低婉唱哼著,陳父安靜地聽著,眼神迷離飄遠,逐漸也平靜了下來。
如今他什么都沒有了,國沒有,家沒有,他只剩下嬌嬌兒這一根獨苗了,他倏在挺直背脊,紅著一雙雨打琵琶的杏眸,突然道:“嬌娘,你已經決定了嗎?”
陳白起歌聲停了下來,看著陳父。
果…然其女莫若父啊。
陳白起伸出一根手指揩過他眼角滑落的淚珠,柔聲道:“父親,從他出現那一刻,嬌娘便知道,他將是我們唯一的出路。以往,嬌娘看著你退一步,他們便欺近一步,如今你已退無可退了,然那禇、陳氏仍舊容不下我等,非要趕盡殺絕,如今連楚國亦舍棄了我們…”
陳白起見他眼底大慟,突然不忍心再說下去了,是以她垂覆下長睫,陰下一片黑影,徐徐道:“唯有他,唯有他而矣啊。”
“為父明白了,為了我的嬌嬌兒,為父無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這一次,為父絕不再退了!”陳孛倏地轉頭抬望向寢殿的列祖列宗牌位,一張艷若桃李的面容徒然狠厲下來。
從陳氏祠堂獨自搖步而出的陳白起經夏風一吹,夏樹暮云,她面容淡淡地,闊袍迎風而獵獵作響,似凌云飄飄欲仙一般,身形輪廓失了實影。
系統:恭喜你完成了“勸說陳孛”任務,獲得——經驗值10000。(支線“父女情深”(一))
陳白起對于系統的報喜無動于衷,立于一棵樟樹下,尺樹寸泓,光影婆娑。
這時,智能系統檢測到她情緒不穩定,突然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這樣做究竟是對或錯,我并非陳孛的嬌嬌兒,真正的陳嬌娘一心想返回那繁華的楚京,認祖歸宗,陳孛亦然。我這樣做,等同將陳孛與丹陽陳氏一族劃清了界線,從此勢同水火再無修復的可能,我…我擔得起這個后果嗎?”陳白起呼扇了一下睫毛,苦笑道。
智能系統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陳白起,你想多了,你還沒有那么大的面子,陳孛的決定是他自己選擇的,或許與你有關,但你卻并非主因,在陳孛被趨趕出丹陽本家那一刻,這種結果便早有預兆,這與你何干,況且…丹陽陳氏若勝,你與陳孛必亡,而你與陳孛若勝了,卻可以有選擇的余地。”
陳白起其實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但不知為何,一想起陳孛那一句“嬌嬌兒,你會一直是為父的嬌嬌兒嗎?”時,心中便五味雜陣,像什么堵在心口,總想不吐不快。
但經系統君一番話開解,她頓時心中卻長長松了一口氣。
“謝謝你,系統君。”
智能系統隔了一會兒,才道:“我不叫系統君。”
陳白起突然好奇:“那你叫什么?”
“我不需要名字,亦不需要別人叫。”高冷的智能系統丟下這樣一句話,便遁去了。
這會兒,掐著點兒來的姬韞背著一片光走來,他面目模糊,聲音卻十分清潤好聽:“岳父可好些?”
“這會兒心中大抵還難受著呢,說是想再跪一會兒,不過我想,這道坎他估計快跨過來了。”陳白起勉強一笑。
姬韞突然看著她,終于還是問了出來:“嬌娘,有時候我常在疑惑,明明天天都見著的人,偏偏在眨眼的瞬間,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陌生,你說…這是為什么?”
陳白起卻不驚訝,她仰天道:“姐夫其實一直知道的吧,我與父親發生的事情,以前的父親不是這樣的,他敏而好學,是人人稱贊的小神童,如今你看他,像嗎?”
姬韞看著她,不語。
“而我,小時候啊因為沒有了阿姆,常被其它姐妹欺負,其中啊,欺負得最兇的就是一直被外面稱贊為丹陽名媛的親阿姐,她啊一直不喜歡我,常偷偷在我耳邊說我阿姆的壞話,可沒有人會相信,從那時候起,我便明白一道理,人啊,都是會偽裝的,人啊,都是有兩面的,只看你愿意用哪一面視人罷了。”
陳白起笑看向姬韞:“以往我寧愿以不堪一面示人,是因為的憤世嫉俗,既為父親的不公阿姆早喪,亦為親姐不善姨娘歹毒,說來無人信我,我便開始了自暴自棄…”
姬韞眼眸一動,張嘴欲言,卻又聽陳白起道:“如今我變了,卻只是以另一面示人,姐夫覺得我變化大,卻不過是拿我最不堪的一面來對比,實則陳嬌娘亦不過一普通女子。”
說著,她將臉湊近他,指著自己五官各處:“你看,這鼻子眼睛嘴巴,可都是原模原樣,可沒咻一下變成國色天香。”
那余音末了,卻有著幾分遺憾之色。
姬韞本就被她說得神色意動,又見她耍寶又耍得煞有其事,頓時破顏而笑,那君子蒹葭倚玉樹,美好得令人嘆息:“罷了,我懂了。岳父之才絕不會就這樣一直頹廢下去的,而你…終亦不會如過去般一直委屈著自己。”
“咦,還以為姐夫會說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她搖頭晃腦噼里啪啦地講了一通,卻完全是在拿話逗他呢。
姬韞失笑:“胡扯,這些話與你毫無牽扯,況且我知你主意大,我何時說服過你,然,我之前說過的絕非虛言,無論如何,我都會護著你的。”
說到最后,他神色已然認真。
“姐夫,我需要的不是你護著我,而是姐夫與我一起的時候感到不勉強、不將就、不犧牲,我心眼兒小,受不了別人因我承擔了過重的心思與事后的怨懟,但同時我心亦大,我不需要別人為我無私的付出而不求回報。”陳白起道。
姬韞聞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嚴肅對陳白起道:“那么,他會娶你嗎?”
陳白起一時沒聽明白,于是便奇怪地反問一句:“你說什么?”
然而,姬韞卻誤會她的意思,頓時怒道:“你如此為他,莫非他不打算給你名份?還是,他只打算拿你當一名姬妾?”
“不…”陳白起一頭霧水,忙伸手阻下姬韞的話,然后皺著眉,一點一點理順:“這個他,莫非是指公子滄月,等等,姐夫,我、我什么時候跟他就變成了這種關系了,我并非因為喜…”
姬韞聽得糊涂:“嬌娘,莫非…是你不愿嫁他?”
“我怎么會嫁他呢?我與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陳白起好笑道。
姬韞想了想,道:“因為你們之間的身份差距?不,你其實絕非陳氏庶族,嬌娘,你乃正宗陳氏嫡女,總有一日你會拿回屬于你的地位,到時候…”
“到時候亦不可能!”陳白起一口打斷。
嫁人?她的目標是制霸戰國,而不是制霸后宮,再說她得到的系統也不是什么寵妃系統,而謀士系統,心懷宏圖大志的她,豈能婚配于某君,相夫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