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起提出這占夢一說,哪怕并無真憑實據,亦能輕易動搖人心。
“說起來倒也怪了,先前女郎的確病懨懨地,但在趙軍來臨時,卻突然好轉并大發神威,這…豈非鬼神庇佑?”有人疑惑。
“莫非咱們女郎真乃天命庇佑之人?”有人驚嘆。
“女郎的話可信,我等還是趕緊收拾收拾返國吧。”有人信服。
“喂,你們別說,我昨兒個好像也夢到了不詳的預兆了…”有人附和。
眼看底下的仆役被陳白起說服了,連陳叔聽了都一陣毛骨悚然,有些開始猶豫不定。
唯有姬韞深深看了陳白起一眼,搖頭嘆息——子不語怪力亂神,她雖聰慧果斷,卻缺少該有的正規教導,以后他定會淳淳教誨,不容她再懈怠玩逸了。
這一次…便罷了。
“陳叔,這一趟我們最貴重的乃是這些越國奴隸,我等將他們的知識帶回平陵定能壯大陳氏,便不算白跑這一趟。”陳白起對著仍舊掙扎的老頑固使用了“慧心一擊”。
陳叔現在是寡不犯眾,他轉開頭,無可奈何之下唯有勉強同意。
實則,他心底又狠狠地給陳嬌娘記下一筆罪帳,待回去他添油加醋的回稟主公,定要讓她吃不完兜著走!
接下來他們以最迅速的動作將牛車上的大部分貨物拆卸掉,裝貨的牛車大多是敝露寬落的車板,上面擠擠可以坐上七八個人,體虛勞力差的則先坐車,年輕體力好的則跟著車隊跑,然后再輪番換著來,而巨、陳白起、姬韞跟他的護衛還有陳叔則坐在一輛有蓬的牛車內。
就這樣,他們一行人便連夜開始了亡命奔途。
他們一行日夜兼程,遠處,一輪紅日落下,一天已接近尾聲之際,他們終于看到楚國平陵城墻邊廓時,但陳白起還沒來得及歇一下口氣時,山背處驟然傳來猛烈地、像要擂擊牛皮鼓一樣的隆隆馬蹄聲。
陳白起呼吸一窒,撩開車簾探頭朝后一看,后方遠端飛騰起彌漫起塵煙,馬嘶和滾滾煙塵此起彼伏地轟鳴聲,騰涌著。
是趙國的兵馬趕來了!
“怎么了?!”陳賈慌忙從牛車另一頭車廂探出腦袋,定睛一看,臉色便剎時變成了灰色,他哆嗦著嘴唇,心神潰散:“是、是趙軍…”
重巒疊陽似血,霞光傾斜萬丈,氣勢洶猛的趙軍鐵蹄瘋狂地從天而降,猙獰的風追著人,如狼似虎,風和人聯合起來追趕著前方曠野那疲憊不堪轱轆轉動的牛車。
與疾馳猶如一葉快艇的趙國軍騎相比,那因勉強加速而抖震得快要散架的牛車就像暴風雨之中一片可憐的小紙,被蹂躪吹打得岌岌可危。
“快、快加速——楚國已近在咫尺,我等萬萬不可再被趙軍擄回趙國!”陳賈臉上唬得改了樣子,驚懼得像瘋子一樣尖叫嘶喊。
車板上的奴仆見趙軍去而復返,心中自然大駭驚悸,特別見其來勢不善,更不敢耽擱,他們嫌牛車速慢便全部棄走,開始奮力朝平陵城門奔去。
“趙軍快趕上來了,他們的速度遠快于我等,必能在入城前攔下,該怎么設法阻一阻呢。”姬韞在顛簸的車廂中穩住身形,緊聲道。
“對!對!敢阻一阻,就派那群賤民奴隸上前當人墻,我等必然能夠安然歸國!”陳賈一怔,他雙手緊攥著窗椽,像在夢中被驚醒似地,目光帶著洪亮駭人。
姬韞聞言清冷地看了陳賈一眼,語氣甚重:“謬論!陳賈,你當你揮霍的是什么,那是一條條人命!”
“不然如何,難道那群越國賤奴還能與我等良家子相提并論?”陳賈漲紅了臉,怒急咆哮。
姬韞冷默不語,道不同不相為謀,卻是不愿再與其爭辯。
陳白起身姿嬌小單薄,在搖晃動蕩的車廂內只能依靠著巨高大身軀將其錮護著胸前,不然早東撞西跌地滾出車廂了。
她撩開車簾,看著早先那群“奄奄一息”的越國奴隸此時卻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掄著拳頭提著鐵鏈哐當哐當早已趕超過他們的牛車廂,遠遠領頭逃跑。
車廂四周只剩零碎十幾個陳氏奴仆并未棄主獨自逃亡,但皆面色急切慌惶,像失了魂一樣發癡地奔跑,這個時候哪怕他們吼得聲嘶力竭,恐怕他們也聽不進了。
“陳叔,別爭了,你看。”陳白起道。
陳賈疑惑地順著陳白起的視線看去,在看到越國奴隸這背主棄義的行為,頓時眥目大怒:“這群狗雜種!”
“女郎,巨可一試。”巨攏了攏雙臂,將陳白起環緊于懷,他瞥了一眼后方步步緊逼的趙軍,沉聲請命道。
陳白起一愣,抬頭盯注于他那如石般雕刻般黑硬的面目,脫聲道:“他們人多勢眾,你一人…”
“唯女郎安危,巨定傾盡全力。”巨雙目專注回視于她,斬釘截鐵道。
他勉強自己松開雙臂小心地將她放下,待她坐穩后,面似寒刃開鋒,一把掀開車簾像火炎噴發的炮彈一樣風氣凜然沖出了牛車。
陳白起顰眉盯著車簾被風驟然掀飛再緩緩落下,一時心中像被什么堵住一樣,久久不語。
這時姬韞溫言出聲道:“布,你且助巨一臂之力。”
“諾。”
布執劍面無表情地頷首抱拳,幾步蹐跳亦是一沖而下。
陳白起抿緊雙唇,白瀲小臉沉凝著不安,終于她倏地抬眼,喊停了牛車,對陳賈道:“陳叔,你且帶著所有人先入城,趙軍去而復返,我必須探個究竟方能心安。”
陳賈唯恐被趙軍追到,此時哪還管陳白起在說些什么,他滿臉不耐敷衍地拱了拱手,虛偽冷諷道:“既然女郎義勇無雙,賈自當遵命,望女郎能再次鬼神庇佑,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