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開路,宮使隨行,車駕從陳留侯府門口離開,出永昌坊,轉承天門街,朝宮門駛去。
宮里用的車駕自是紋飾華美,四面垂下銷金紅幔,其中隱約綽約。
圍觀人群中,一人癡癡目送片刻,猛地回神,晃了晃腦袋,轉身擠出人群,撒腿跑開——
“進宮了?”齊國公驚訝地抬起頭。
報信者稱是。
“陳留侯府沒有阻止?美人沒有反抗?”齊國公追問道。
“沒有!宮使進府宣詔,然后就帶著美人出來了!”
齊國公皺著眉問道:“池長庭呢?太子妃呢?”
“池侯一早照常去了衙門,太子妃進宮去了。”
這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池長庭會這么遲鈍?
齊國公想了一會兒[3中文.b.],道:“去給池長庭送個消息——”
話音未落,又進來一人,稟道:“國公,池侯已出門下省!”
齊國公撫須一笑:“這才是風流池侯吶!”
不過那個姓朱的美人,今天怎么這么聽話?
車駕至宮門前停,朱弦下車跟隨宮使進入宮門,在長長的御道上宮道上行走。
這情形讓她想起驪山行宮那一次的經歷。
原本是不怎么好的回憶,可這會兒想起來,卻忍不住想笑。
池長庭單槍匹馬蒙著面過來救她,想想就很刺激!
所以…這次也會嗎?
她是不怕什么皇帝宣詔的,就那么點禁衛,根本攔不住她。
她想走的話,剛才在陳留侯府就能走了,保證讓這些人連影子都摸不著,甚至可以不連累池長庭父女。
但是,池長庭好像早就預料到了今天這情況,昨晚特意交代過她,如果宮里宣召,只管去就是。
那就去唄!
他說他們要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她倒要看看他打算怎么光明正大、怎么理直氣壯!
朱弦想得高興,腳步都輕快得要飄起來了,惹得宮使頻頻注目,心中萬分不解。
這美人竟然是愿意進宮的?
所以是池長庭不愿意放人?
也是,這樣的絕色美人,哪個男人都舍不得放。
池長庭素來膽大,如今權柄日盛,又有個太子妃女兒,要說他敢跟皇帝陛下搶女人,竟然也沒那么令人意外。
不過,現在美人都進了宮,諒他也無可奈何了。
剛這么一想,宮使就看到前方兩儀殿門前站了一個人,負手直立,如青松勁柏,俊爽風流。
“池、池侯!”話磕磕巴巴出口,宮使才驚覺自己緊張得有點過了,害惹了身旁美人一聲笑。
他忙咽了咽口水,強自鎮定道:“陛下宣召,池侯且讓一讓!”
池長庭看了一眼他身旁的美人,笑道:“正好我也要求見陛下,一起進去吧!”
宮使還沒開口,那一路乖巧的紅衣美人便從身旁輕盈盈撲了出去,差點沒當眾撲進池長庭懷里。
但沒進懷里,也差不遠了。
“你怎么在這兒?”朱弦歡喜極了,根本忘了身在何處,只想緊緊抱住他。
池長庭還是看場合的,手在她腰側一扶,也止住了她撲過來的動作,隨后握住她的手朝兩儀殿走去:“我怎么不能在這兒?”
“你早就料到了?”朱弦嘻嘻笑道。
“沒有,”池長庭道,“豈能事事預料?”頓了頓,“但可以事事有備。”
早在回樂時,他就想到過今天。
但今天的情況比他想象得更好。
“等等!等等!池侯!池侯止步!”剛剛被池長庭的舉動驚呆的宮使終于回過神來,慌不迭追上,攔在兩人面前,厲色道:“池侯止步!陛下只宣召朱姑娘一人!”
池長庭笑了笑,道:“陛下怎么會單獨宣召臣妻一人?要不你再進去問問?”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尋常,卻用內力送出很遠。
殿內“啪”的一聲響,仿佛摔碎了什么東西。
宮使縮了縮腦袋,猶豫著不敢去問。
這時殿門打開,內侍大監李良輔走了出來。
“陛下宣陳留侯、朱氏覲見!”
殿門關上,紫袍、紅衣齊齊消失。
周儀遠遠望見,臉色瞬變,將袍角往身后一甩,朝東面狂奔。
過宮門,穿殿宇,轉北向,直至三清殿。
到了三清殿也沒有停下,推開守門的道童,徑直闖入,一把揪起丹爐前的道人:“快備丹藥!否則你死定了!”
兩儀殿內,池長庭施施然行禮罷,轉頭看了朱弦一眼,淡淡呵斥:“還不向陛下行禮?”
朱弦“哦”了一聲,在他的指點下笨拙地行了一個她從來沒行過的禮儀。
末了,池長庭面露慚愧向皇帝拜道:“臣妻出身鄉野,還沒學過這些禮數,日后臣一定好好教導她!”
朱弦忍住踹他的沖動,低頭作乖巧狀。
“你的妻?”皇帝語速緩慢地說。
語氣森冷陰翳是在朱弦預料之中的,但這聲音里露出的蒼老之態卻令她吃了一驚,不由抬頭細看了皇帝一眼。
這一看,更是吃驚。
上回見到這個皇帝時,還是個能騎馬拉弓的中年男子,現在竟然跟老了十歲似的。
而且精神也看著不太對,雙目泛紅,印堂發青——
朱弦詢問地看了池長庭一眼。
習武之人對人的身體狀況大多比較敏感,她都看出皇帝不對勁了,粗通醫術的池長庭不可能沒看出來。
但池長庭仿佛什么也沒發現,只笑吟吟道:“臣能娶到如此嬌妻,還多虧了陛下成全!”
皇帝額角青筋猛然一跳,旋即抓起手邊一只玉如意朝池長庭砸去。
池長庭輕松避過。
“池長庭!”殿內回響著皇帝的咆哮聲。
池長庭撣了撣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塵,不以為意地笑道:“陛下也知道的,臣妻原是臣同門師妹,她素來自負美貌,不把臣放在眼里——”
朱弦腦中的疑慮頓時飛了,又冒出想踹人的沖動。
“興和十四年冬,臣妻進宮赴宴,卻被賊人擄走,這才給了臣英雄救美的機會,也因為如此,臣妻才對臣刮目相看——臣一謝陛下恩賜良機!”
“乾封元年夏,陛下派臣去朔方領兵,恰巧臣妻也在朔方,臣與臣妻一同定內攘外,并肩作戰,以致情愫漸深——臣再謝陛下無心插柳!”
“乾封元年冬,師門遇難,臣與臣妻奔赴救援,因而得師長允婚——”
朱弦已經忍了很久了,聽到這里還是忍不住側目。
師長根本連見都沒見他好嗎?什么時候允婚了?他怎么一點都不知道心虛呢?
池長庭微微一笑,再拜道:“臣三謝陛下千里玉成!”
“池長庭,你找死!”皇帝怒吼起身,拔出座旁寶劍朝池長庭刺來。
池長庭唇角微勾,將朱弦拉到身后,就這么站在原地等著。
卻在這時,身后殿門倉惶撞開,伴隨著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