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撞破的聲音沉悶如蒼老的呻吟。
杜壑咬牙踹下一名爬上城墻的突厥兵,朝雷校尉吼道:“守內城門!援軍到了!”
回樂作為邊關重鎮,修有兩重城門。
敵軍若闖入外城門,可以將外城門一關,來個甕中捉鱉。
但一般情況下,外城門破后,士氣都會大傷,將士們丟盔棄甲者多,很少有顧得上守內城門。
杜壑只能用援軍的假消息鼓舞一下已經跌到谷底的士氣。
沒想到他話音剛落,韋樂也喊了起來:“援軍來了!援軍真的來了!”語氣欣喜若狂。
杜壑心中一緊,匆匆掃了一眼,瞬時大喜過望:“援軍來了!守內城門!”
援軍真的來了!
東北向來的是定遠軍!西北向來的是豐安軍!東面來的——
杜壑突然一愣。
東面也有一支軍隊!
玄甲黑騎,陣型如重劍長槍,劍尖槍頭的位置殺意凝聚,銳不可當。
“那是…玄甲軍?”韋樂喃喃自語。
杜壑也不敢確定,但還是毫不猶豫點了頭:“是玄甲軍!是朝廷援軍到了!”
“玄甲軍?真的是玄甲軍?”
守城將士無不精神大振。
本朝軍伍中人,很少有不知玄甲軍威名者。
玄甲軍,原是太祖養女平陽長公主所創建的輕騎兵,驍勇善戰,未有敗績。
后來平陽長公主卸甲隱退,玄甲軍也不知所蹤。
有說被平陽長公主帶走了,也有說被太祖坑殺了,還有說轉為了秘密軍隊,不過以杜壑看來,最可信的一種說法是被打散了編入禁軍中。
無論哪種說法,總之,玄甲軍已經沒了。
所以,這一支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管是何方神圣,總之,是友非敵!
那一支玄甲軍奔襲速度極快,突厥大軍兵馬眾多,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玄甲軍如長槍般刺入陣中,所到之處,陣型散亂,潰如山倒。
劍尖槍頭位置上的那一人以陌刀斬殺數人后,疾馳中取弓搭箭,毫不遲疑射出,去若流星。
杜壑正贊嘆他這一箭的果敢英姿,突然發現突厥陣中大亂。
定睛一看,那人一箭直取的,竟是敵方主帥!
那人一箭射出,并未作任何留戀,直接率軍往城門奔來。
到了城門處,勒馬一停,馬上身姿英挺,似曾相識。
“玄甲聽令,分兵五百,守外城門,進門立斬,逃竄勿追!”
喝令聲清冷肅殺,聽得杜壑頓時愣住。
怎么會…
“還有援軍!”韋樂再次大喜喊道。
杜壑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西面地平線上,又出現了一隊騎兵,來勢兇猛急迫。
杜壑垂下刀尖,笑了起來。
援軍都到齊了,大局已定——
突然,被人揪起,對上一雙暗沉怒極的眼睛。
“太子妃何在?”
城內比想象中更亂。
刀光、血光交錯,哭聲、喊聲一片。
李儼很快看到了她。
杜壑說她已經在東宮內衛的護送下回了節度使府,然而沒有。
她就站在回樂城的主道上。
身上穿著華貴的禮衣,發髻上的金翠釵鈿有些歪亂。
蒼白的小臉上,雙唇抿成一線,眸中碎光微顫,既脆弱又勇敢。
她身旁是持刀護衛的青衣,身前是不足五十名東宮內衛。
他給了她暗衛百名,內衛八百,調姑臧軍三千。
可是現在她身邊卻只有不足五十人!
她就用這不足五十人,面對已經闖進城的突厥兵拉起一道防線,將被突厥兵亂刀追砍的百姓護在身后。
但五十人實在單薄了,根本沒被自以為勝局已定的突厥兵看在眼里。
李儼看到她時,一名突厥兵正大笑著騎馬朝她所在的方向沖去,態度輕佻地作勢伸手去夠她的發髻。
她臉上的驚惶刺入他的眼睛,如有鮮血漫出,瞬間染紅了他的眼。
他運極內力,將手中陌刀擲了出去。
刀尖從突厥兵背后沒入,又從胸口刺出。
突厥兵茫然地低頭看了一眼,隨后從馬背上栽了下去。
池棠被這變故驚得呆了一呆,隨后抬頭望去。
玄甲黑騎,如烏云壓城,沉凝而肅殺。
那張臉上墨眉緋唇,膚色冷白如玉,一雙精致的瑞鳳眼中怒意洶涌,殺氣滔天。
可池棠一點也不怕。
她呆呆地看著他,就這么看著,感覺身上一點點開始回暖,感覺自己一點點變得軟弱。
她聽到身邊人都在驚喜地喊著“殿下”,李式喊了,青衣也喊了。
可她還是不敢相信。
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李儼翻身下馬,大步走到她面前。
可這姑娘好像嚇呆了,目光怔怔,無聲落淚的模樣直教人心疼入骨。
李儼小心翼翼將她摟進懷里,不敢抱她太緊,生怕身上堅硬的鎧甲壓疼了她。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脊,低聲道:“我來了,沒事了…”
懷里安安靜靜的姑娘突然“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她猛地跳起來,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一樣大聲哭喊:“殿下…殿下…阿棠好怕,好怕…”
郭雍勒停坐騎,靜靜地望著前方。
前方身著玄甲的男人折下了修長的身子,讓女孩兒能摟到自己的脖子。
彩章大袖,在玄色鎧甲上旖旎鋪開,袖中露出的手腕在男人頸后交錯,被一身玄甲襯得更顯纖白精致。
那是他心急如焚趕來搭救的女孩兒,她安然無恙。
安然無恙地被一個男人抱在懷里,親昵又信賴地摟著那個男人的脖子,哭得嬌氣可憐。
郭雍提了一路的心緩緩落回原處,疲憊席卷而來…
池棠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反正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還做了許多夢。
夢見太子殿下帶了百萬大軍從天而降,夢見朱師叔找到解藥解了爹爹的毒,夢見他們回了京城,她終于嫁給了太子殿下。
又夢見大婚之夜,殿下問她有沒有好好保存太子妃冊書,她得意地打開信匣,赫然發現放在最上面的是——
池棠猛然睜眼,嚇出一身冷汗。
還好是個夢…
她剛這么一想,目光回籠,卻見太子殿下坐在床邊,一雙眸幽深莫測地看著她,手里正展開著一張紙箋,上面依稀有她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