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聲驚得池棠如夢初醒,停了筆抬頭看去。
門口立了一座屏風,一道清雋挺拔的身影映在屏風上,如水墨清雅。
她一眼就認出了是誰,輕不可聞地哼了一聲,低頭繼續作畫。
不一會兒,殿門關上,那人步履端沉地朝她走來。
池棠繼續低著頭裝作沒看到他,筆端卻被擾得畫不出來了。
他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須臾,殿內仿佛亮了一些。
池棠下意識抬頭,正見他站在燭臺邊上,右手拿著火折剛剛垂下,新燃的燭火映在他微偏的面容上,暈出一圈暖黃的光,好看得教池棠都癡了。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側過臉看了她一眼,語聲清淡道:“天暗了。”
隨后,將殿內燭臺一一點起。
點到最后一座燭臺時,他拿了起來,放在她案頭左側,淡淡道:“天暗了,怎么不讓宮女們掌燈?”
“忘了。”池棠不好意思地說。
武德殿內雖然一直留著幾名宮女,但都跟隱形了似的,毫無存在感。
哪怕現在太子殿下提起了,池棠還是感覺不到她們的存在——
等等!
池棠左顧右盼,驚訝道:“人呢?”
“退下了。”李儼道。
池棠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別扭的情緒又涌了上來,低頭故作畫畫狀,口中嘟囔道:“殿下怎么來了?”
李儼皺眉想了想,道:“孤不是不幫你——”
“我知道!”池棠負氣打斷了他,“陛下親自發話,殿下也沒辦法!”
她當然知道,她又不是不懂事。
太子殿下再尊貴,還能比得過皇帝陛下?
而且她突然那樣說,對誰來說都是措手不及,怎么會怪太子殿下無力幫忙?
再而且她自覺還應付得過來,也不需要太子殿下幫忙。
但就是…看到他就這么走了,池棠心里有種說不出的不舒服。
李儼沉默了片刻,問道:“餓不餓?”
池棠本來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脾氣,被他這么強行扭轉話題,心里更惱了,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不餓!”
話音剛落,腹中便傳出“咕嚕”聲。
池棠頓時漲紅了臉,差點沒把腦袋埋進畫紙里。
李儼不禁莞爾,打開帶來的食盒,道:“先吃飯吧。”
池棠忍著羞惱,直起身板,拿出十分的認真模樣繼續作畫,口中輕哼道:“陛下只讓我作畫,沒讓我吃飯,我可不敢抗旨!”
“陛下也沒不讓你吃飯。”他說。
池棠正色道:“既然奉旨作畫,應當把陛下的交代放在第一位,哪有空吃飯?”
他沒有應答。
池棠偷瞄了一眼,見他正將食盒里的飯菜一一端出,心中大為不屑。
他以為她是受不住飯菜香誘惑的小孩子嗎?太小看她了!
池棠立即垂眸斂神,專心致志在勾勒線條上。
冷不防,一雙筷子送到嘴邊,池棠下意識地張口,筷子便趁機夾著米飯送進了嘴里,池棠只好吃了下去。
嘴里吃著東西,不能說話,池棠只能抬頭瞪他。
太子殿下一手捧著飯碗,一手夾起一筷菜肴,抬頭又送了過來。
池棠是想拒絕的,可光吃米飯實在無味,想著已經吃了一口,也不差第二口,就破罐破摔地吃了下去。
等到這口吃完,他又送了一口米飯過來時,池棠別開臉躲了。
“殿下——”
“食不言!”太子殿下蹙眉教訓道。
池棠一愣,又被他喂進了一口。
光吃米飯沒味道,再吃一口菜吧…
反正都吃了四口了,也不差第五口…
隨著池棠的破罐子摔得越來越多,一碗飯也見底了。
眼見他又打開一層食盒,拿出第二碗米飯,池棠忙喊道:“不行了!我吃不下了!”
李儼想了想,她從前在芳塵院時,似乎這么一碗還吃不完,今天大約是他喂得好,小姑娘吃得不錯,不由心中欣慰,將米飯放了回去。
雖然飯菜都挺好吃,還有人喂,但由于是被強喂的,池姑娘還是覺得委屈:“殿下為什么要喂我?”
李儼一邊將碗盤放回食盒里,一邊理所當然答道:“既然你沒空吃飯,孤喂你幾次也無妨。”
還幾次?
池棠噎了許久,實在想不出怎么頂回去,泄氣地拿起筆,懨懨道:“我還要繼續作畫,殿下走好,不送了。”
李儼蓋上食盒,回過身看她的畫。
池小姑娘在丹青上的天賦他是知道的,從前在陸家時,他還指點過她一些,但他卻不知道她竟然善于摹仿,更難得的是這份過目不忘的記性。
即便只是未完的稿本,也依稀能看得出她畫的同原畫相差不會太大,細節處無一缺漏。
“殿下怎么還不走?”她小聲嘀咕。
李儼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執筆的右手。
“池公是不是囑咐你,看到那幅畫,就說是他畫的?”他低聲問道。
池棠驚了一下,幸好手被他握住,才沒有污了畫卷。
“你、你怎么知道?”池棠小聲驚訝問道。
臨出門前,父親將那幅燒了一角的畫展開在她面前,交代了第三點——記住那幅畫,若在御前看到那幅畫,就說是他畫的。
父親一共交代了她三點,她做到了前面兩點,到最后一點時,她改主意了。
“你獨自進宮面圣,池公必然心急如焚,只有這樣,陛下才會召見他。”李儼輕聲問道,“為什么攬在自己身上?”
公孫義來勢洶洶,他們甚至來不及準備,對方故意將池長庭攔在宮外,就是為了拿捏池小姑娘。
池長庭怎么能放心?
哪怕把水攪渾了,他也要設法進來,擋在女兒身前。
卻沒想到,他的乖女兒,也有自己的主意。
池棠掙開他的手,一筆一筆添上畫紙,輕聲道:“我知道,問我的這些事,原本也可以問我爹,但因為我比較笨,更容易問出他們想知道的答案,才選中了我…”
“爹爹也怕我被問出不該說的話,所以從一開始就沒讓我知道很多,臨到時,我就只需要說實話就行,如果有機會,就把他拖進來,讓他替我擋著;”
“我雖然不懂你們在謀算什么應對什么,但我知道,如果說是爹爹畫的,一定會很復雜,如果是我畫的,就簡單很多,爹爹想保護我,我也想保護爹爹啊——”突然抿嘴一笑,神色有些得意:“何況這個我真的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