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長庭松開口,蹙眉看著咬出一圈牙印的狀元糕。
池棠臉色瞬變:“是糕團有問題嗎?”
池長庭搖搖頭:“沒問題,可以吃——”說著,抬手將狀元糕從中一掰,眸光頓時一沉。
池棠瞥了一眼,先是微怔,隨后也變了臉色。
“她怎么這樣…”池棠喃喃道。
狀元糕原是晶瑩糯白的顏色,掰開兩塊后,正中卻鑲了一顆朱砂似的相思子。
相思子沒有蒸熟,只散了一點顏色,將周圍的糕白暈染得如玉容胭脂,自身卻還維持著玲瓏小巧姿態,美得令人心動。
“你可以吃,我卻吃不得——”池長庭笑了笑,拿了一張帕子,將狀元糕包上,喚來侍衛,吩咐道,“送去給沈姑娘,就說,此物有毒,慎用。”
“有毒?”池棠大驚失色。
“不要緊——”池長庭按下嚇得起身的女兒,安慰道,“相思子外殼堅硬,不容易破開,毒性沒有出來,何況我也沒吃。”
池棠怒道:“她要毒害爹爹,爹爹怎么不把她抓起來,還把證物送回去做什么?”
池長庭笑道:“毒害倒未必,相思子有毒也不是誰都知道的。”
池棠仍繃著臉:“她沈知春這么厲害,難道也不知道?”
池長庭笑道:“等她來了,你自己問她吧。”
池棠搖了搖拳頭:“她還敢來!”
池長庭瞥了一眼池棠身后倉促跑來的身影,笑了笑,抬袖起身,又俯身朝她伸出手,道:“不早了,我們去棲霞精舍看看!”
池棠不忍壞他興致,便握住他的手起身,隨口問道:“朱姑娘呢?”
朱弦是跟他們一起出來的,半道就跑沒了影。
池棠問的時候左右張望了一下,沒看到朱弦,卻看到了被侍衛攔在十步開外的沈知春。
雖然神色焦灼,卻也沒要強沖,只是期盼地望著池長庭,見池棠回頭,又將期盼的目光挪到池棠身上。
“爹爹——”池棠剛喚了一聲,便被他牽著往前走去。
“不必管她。”池長庭淡淡道,沒有回頭,也不知那個“她”是指朱弦還是沈知春。
傍晚,幾乎是池棠剛回到甘園,沈知春就來求見了。
“她還敢來!”
池棠頓時火冒三丈,正要拒見,忽然想起中午池長庭說的那句“你可以自己問她”,將要出口的拒絕停在嘴邊,略一猶豫,忿忿道:“讓她進來!”
沈知春進來時,簡衣去釵,一副請罪模樣,但神色已經沒有像中午看到的那樣驚惶焦灼,甚至顯得平靜。
池棠更生氣了。
中午爹爹在的時候,沈知春那么驚慌,現在看她一個人就不慌了,敢情驚慌是做給爹爹看的?
沈知春看了她一眼,默默行禮,也沒有請池棠屏退左右,直接開口道:“我是為今日中午的事來請罪的。”
池棠冷冷道:“請罪?請罪來找我做什么?覺得我好騙嗎?”
沈知春道:“方才與家父求見府君,府君不愿聽我自辯。”
池棠哼道:“那當然,父親才不會見你這樣、這樣會巧辯的人!”
終究是不想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沈知春今天中午的行徑,池棠冷著臉揮退了屋里大多數人。
看了看青衣,也讓她退下了,只留了畫屏在身邊。
沈知春又行了一禮,低聲道:“多謝池姑娘…”
池棠冷冷看著她,問道:“相思子有毒,你知道嗎?”
沈知春垂眸微頓,道:“知道。”
池棠猛地抓起茶盞,空中一滯,狠狠拍在桌上,朝外喊了一聲:“青衣!”
青衣閃身入內。
池棠怒聲道:“沈知春已經招認毒害府君,直接送去給展遇!”
青衣尚未應聲,沈知春便“噗通”一聲跪下,大聲道:“沈知春若曾起過毒害府君的念頭,便教我五馬分尸、不得輪回!”
毒誓既發,青衣看了池棠一眼,沒有立即動手。
池棠皺了皺眉,嗤之以鼻:“你用沈知春之名起誓,誰知道你是不是本名不叫沈知春,或者以后索性改個名!”
沈知春噎了一下,改口道:“無論我姓甚名誰,無論過去、現在還是以后,但凡起一絲有害池太守——”
“我爹以后可不是池太守了!”池小姑娘又挑剔道。
“但凡起一絲有害池、池君諱、諱長庭的——”沈知春說得磕磕巴巴,全然沒了剛才的堅定沉著,很快引來了池小姑娘懷疑的目光,
沈知春忙定了定心,繼續說下去:“——念頭,便教我天雷轟頂,五馬分尸,死后不得安葬,亡魂不得輪回!”
池棠輕哼一聲,坐了回去,抬手揮揮,讓青衣出去了。
沈知春不自覺松了一口氣,她從來都覺得池家的這個小姑娘天真乖巧如孩童,沒想到能有一天將她逼得這樣急,再看池棠,感覺就不太一樣了。
“我不但知道相思子有毒,還知道相思子要如何食用才會中毒——”沈知春的神色恢復了沉靜,但語氣隱隱有些不同,“相思子的種子有劇毒,卻在種殼之內,然種殼堅硬,若是整個吞下去不會中毒,唯有先搗爛了服用才會致毒;”
“這顆相思子嵌在狀元糕中上鍋蒸,并不能同狀元糕一起蒸熟,食用狀元糕時,倘若咬到相思子,即便不知道有毒,也不會去吃這樣堅硬不能咀嚼的東西,何況相思子之毒,并不是什么秘密,以府君的學識,不會不知相思子有毒。”
池棠聽她這么一說,臉色緩和了許多。
知道相思子有毒的人,必然不會采取這樣無用的下毒方式。
既然不是為了下毒,那就是為了相思子的另一重意義——
紅豆寄相思。
難怪前世沈知春這么惦記著她,原來是因為爹爹…
這樣說來,沈知春待爹爹確實情深意重,爹爹都故去三年了,她還愛屋及烏地牽掛著爹爹的女兒。
池棠有點感動,沉默地瞥了一眼沈知春。
既然是真心待爹爹的人,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她看爹爹好像對沈姑娘沒什么意思,他會同朱姑娘在芳塵院外拉拉扯扯,會深更半夜跑去陸大姐姐閨房,但是與沈姑娘,似乎一直是能避則避。
想到這里,池棠就想委婉地勸一勸沈知春:“你日后,不要費這些巧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