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棠沒想到這人疑心這么重,急得心頭狂跳。
慌亂中摸到左臂,靈機一動,將銀釧也拿了下來:“這個是…是世子哥哥送我的,你看,這銀釧的刻紋很特別…”
男人接過來看了看,抬起頭,仍是目光森森。
池棠都快絕望了,忍著淚道:“等我、等我做了世子妃,不會忘了你們的…”
“行了!”邊上一人劈手奪了刀疤男手里的首飾,愛不釋手地翻看著,嘴里叨叨道,“不就一個小姑娘嗎?還是個沒長熟的,值當你這么盯著嗎?”
說著,又去翻池棠的發髻,一邊翻一邊抱怨:“真是王妃的侄女?怎么連跟金釵都沒有?”
池棠弱弱道:“掉山上了…”
話音未落,突然一個踉蹌。
“是不是王妃的侄女,等頭兒來了做決定!”刀疤男冷冷說罷,拖著她往山谷內走。
聽這話,應該是暫時安全了。
池棠一口氣松下來,頓覺渾身脫力,只能任人拖著離開。
高山四圍,谷深不見星月,仰頭只有方寸天空。
山壁上星火點點,鑿擊聲此起彼伏。
池棠坐在洞口往外看,遠遠近近的盤山路上,人形佝僂如螻蟻,或拉,或抬,或扛,帶著一只只裝滿山石的簍筐,在鞭聲和喝斥聲中蹣跚前行。
仲秋夜涼,放眼盡是衣不蔽體,許多人面目模糊,帶著鞭傷的皮囊緊裹著骨頭,看得池棠陣陣心寒。
她自幼養在錦繡堆里,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地方。
盡管看不懂他們在做什么,池棠也隱隱察覺到了其中的異常。
深山荒谷,不點燈卻有人謹慎把守,仿佛是一個不容觸碰的秘密。
可她已經撞見了這個秘密,想要離開難上加難。
剛才那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將她帶到這個山洞后,說了一句:“勸你別亂跑,這山谷里的男人可不止你剛才見到的幾個。”
池棠一向聽勸,就算沒有人看著她,她也乖乖待著,連洞口都不敢出。
洞里沒有食物,池棠餓得渾身無力,便靠著洞口的石壁坐著,一邊觀察山谷,一邊絞盡腦汁想著下一步該怎么辦。
其實求證她的身份很簡單,她拖不了多少時間。
憑她現在的狀況,沒人看著都未必出得了山,可怎么辦…
正想著,洞口突然探出一個腦袋。
池棠驀然睜大了眼:“你——”
一個字還沒說完,那人就箭一般沖了進來,捂住她的嘴,眉頭緊皺,兩耳直豎,雙目炯炯地左右查探,完了回過頭警告了她一眼。
池棠忙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錯了,他才緩緩松了手。
“你——”
“你沒事吧?臉上疼不疼?還有哪里疼?誰欺負你了?誰綁你來的?是不是剛才那個刀疤?他們打你了沒?老子去砍了他!”一開始還只是驚疑不定地詢問,說著說著,就變成含淚捋袖往外沖。
池棠正聽得瞠目結舌,見狀忙拉住他:“沒有沒有,我就是剛進來的時候摔了一下,他們還沒來得及欺負我!”
這么一說,人是不往外沖了,但回頭看她的目光也沒了剛才的心疼憐愛。
“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會跑這兒來的?是家里過得太舒服了想出來找罪受嗎?出城看流民已經不能滿足你了?別莊被下人沖撞也覺得不刺激了?整個吳郡你都玩膩了?玩膩了你可以往北面去晉陵郡啊!晉陵姓蕭的那一家個個都好看,你跑這兒來干什么?這里都是些糙漢子,一個比一個丑,你看了不覺得眼睛疼嗎?”
他一邊說,一邊轉著圈,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池棠聽得一愣一愣,結結巴巴道:“你、你怎么會說話?”
他不是啞巴嗎?怎么突然說話了?還一口氣說這么多,是啞了二十幾年積累的嗎?
何必身形一僵,回頭瞪了她一眼,兇巴巴道:“這重要嗎?這重要嗎?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這都什么時候了,還問這些不著調的事?你爹平時怎么教你的?對了,你爹人呢?他不是很能嗎?連個女兒都看不住,怎么做人爹的?”
“不許說我爹!”池棠生氣了。
何必本來還想頂她兩句,一看她臉上擦出的血痕,立時繳械投降:“好好好,不說你爹,說說你,你怎么跑這兒來的?怎么臉上都傷到了?別怕別怕,我認識一個大夫,祛疤很厲害的…哎,這里也傷到了,這里也有…衣服都破成這樣了?太可憐了,這讓你爹看到還得了?到時候你一定要跟你爹說清楚這些傷在見到我之前就有了,可跟我沒關系!嘿!他自己女兒都看不住,應該也沒臉怪我…”
“你…認識我爹?”池棠驚訝問道。
何必哼哼道:“我還不想認識他呢!我認識他有任何好處嗎?以前在京城的時候就不說了,一到江南就給我整成乞丐,整成乞丐也就算了,我還得做啞巴,做啞巴也就算了,還被賣到礦山做苦工,做苦工也就算了,他還看不住孩子給我添亂!”說著,瞪了池棠一眼。
池棠想起這幾天的遭遇,頓時沮喪極了。
她這次添的亂子應該特別大吧?爹爹一定急壞了,說不定還要來這里找她…
重生以來,她一直在勸爹爹不要來吳興郡,結果這次,竟然是因為她才來,萬一爹爹在吳興遇到了什么危險——
“哎哎哎,你別哭啊!”何必一看她紅了眼眶,嚇得心臟都跳出來了,“小姑奶奶,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你沒有添亂,是我添亂是我添亂,你最乖最懂事了,都是我不好,不哭了不哭了——”
見她收了眼淚,何必才松了一口長氣,道:“那你到底怎么會到這兒來的呢?是不是誰綁你來的?是不是姚無忌那個老混蛋?他怎么把你綁過來的?算了算了,先不說了,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我先帶你離開這里吧!”
池棠被他那句“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驚到了,對后面一句就有點反應不過來:“啊…你、你能帶我離開這里?”
朝外瞄了一眼。
天已經完全黑了,但敲山鑿石的聲音卻一直沒有停歇,熱鬧得日夜不分。
這要怎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