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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快刀

  “說說晏紅染吧。”安清和道。

  正吃得滿嘴流油的陳五一頓,微微抬頭,“什么意思?”

  “現在既然是同一條船了,你難道還會有什么顧忌么?”安清和淡淡一笑。

  陳五默不作聲,他知道,對方這話的意思,應該是要對那個女人下手了。

  “為什么會是她?”他問道:“陸景雖然勢力最大,但本身武功不顯,柯放有勇無謀,對付這兩人,哪個不比晏紅染來的容易?”

  “你只管回答便是。”安清和道。

  陳五悶聲道:“那等我吃完。”

  說著,他便繼續啃著手里的羊腿。

  安清和也不催促,雙手攏在袖里,整個人陷在椅子中,仰著頭,看著漆黑出神。

  半晌,陳五把啃食干凈的羊腿隨手丟了,打著飽嗝,用熱毛巾仔細擦了擦手,連帶毛巾一扔,索性靠墻半躺著,剔牙。

  “晏紅染武功很高,可以說在淵行幫里,沒人是她的對手,就算是柯放的外家橫練,都不一定能擋下她的箭。”

  “劍?”

  “箭。”陳五道:“她綽號「血玉飛箭」,是射的箭。”

  安清和想了想,道:“那她所用的弓弩該是特制吧,若是暗中遣人盜取呢?”

  陳五笑了笑,道:“沒人知道她的弓藏在哪。”

  安清和皺了皺眉,江湖人,難免要應對仇殺,所以但凡趁手兵刃,幾乎從不離身。但現在,竟連同一幫派的陳五,都不知道晏紅染的弓箭所在,這自非尋常。

  難道,要再去問一下楚云清?

  可是,出了陳文靜和李鷹一事,想來楚云清身后,一定會有晏紅染的人盯著,如此時候去見面,很可能會有危險。

  不只是對楚云清,自己也可能會暴露,若被晏紅染先知道此事是自己籌劃,那便失去先機了。

  “好,除此之外呢?”安清和問道:“她擅長什么武功?”

  這一點,他以前倒是聽楚云清說過,如此問,不過是試探陳五罷了,也是為了證實對方剛才所言的虛實。

  陳五沒想那么多,直接道:“除了有一手百步穿楊的箭法外,她掌法還不錯。”

  “掌法?”

  “嗯,勁力催發火毒的掌法,極為陰損。”陳五說道。

  “好。”安清和點頭道:“那她可有什么心腹,以及手底下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

  聽到這,陳五已經確定,對方是想要對晏紅染動手了,但他心中卻沒有一絲快意,哪怕他與對方有獨眼之仇。

  他突然有些慚愧,同為幫內之人,自己一個男人,竟會伙同他人去對付晏紅染,泄露她的底細,真是小人所為。

  可又有什么辦法呢?陳五想著,搖頭苦笑。

  他開口道:“晏紅染為人清高,就算是與她關系莫逆的楚云清,在我看來,也非她心腹。要說能成她心腹的,也就只有那個駕車的青翡了。”

  “青翡?”

  “幾年前被晏紅染從路邊撿來的小丫頭,默默無聞的,從不離晏紅染左右,想來極得其信任。”

  陳五說完,安清和便想到了當日所見的那個瘦弱的小姑娘,粗布麻衣加斗笠,還有一把看起來臟兮兮的短劍,的確很是普通,甚至有種故作老成。

  但饒是如此,他還是記下了。

  陳五道:“至于她手底下的人,楚云清算是個有情有義的,不過這人武功不甚出奇,就只有一副莽撞勁兒,幫內資歷算老,人緣和威望不錯。最需要注意的,應該是方震,在外家橫練一道上,幫里除了我跟柯放,就屬他最得造詣了。”

  說到這,他語氣不免黯了黯,就算是橫練有道又能如何,進了大牢,有的是破除內家真氣和外家橫練的法子,自己還以為是銅筋鐵骨,刑具上一遍,現在還不是泄了氣的豬尿泡?

  安清和也不多說什么,這府衙大牢里的刑具,可都是京城刑部六扇門傳下來的樣式,幾百上千年的改進,就是專門用來對付江湖人的。

  當然,也不是對誰都能奏效,只能說陳五的橫練,還太弱了些,上刑后,氣血衰敗的太快。

  “很好,那多謝五爺了。”安清和說著,便抱了抱拳,就打算離開了。

  陳五問道:“你們想在什么時候動手?”

  安清和起身,看他一眼,想了想,還是道:“石崇山下葬以后。”

  這的確是個好時候,下葬之前,幫里的人肯定會提防官府,唯恐其他人搗亂生事,引發不祥之兆,而下葬之后,人心悲戚,警惕自也大減,最適合動手。

  陳五嘆了口氣,道:“楚云清在康樂坊老街,有個姘頭,是個開酒館的。方震好色,常去青樓。”

  他還不知道陳文靜的事情。

  安清和笑了笑,知道對方這次是徹底放了下尊嚴和堅持,不過他自不會嘲諷,因為設身處地,換成自己的話,未必也能硬氣下去。

  “那就期待下次見面了。”他抱拳道:“陳幫主。”

  陳五本是低頭,此時聞言,卻是一震。

  “幫主…”

  忽地,他整個人埋在膝上,低聲嚎啕起來。

  安清和嘴唇動了動,心下竟也嘆了口氣,然后走了。

  梁元佐雖然平日里不遭人待見,但好歹是府衙的捕頭,他的死,衙門里自然會有所重視。

  如今,陳五被抓便是兇犯落網,案子也就結了,衙門里的一眾人,便該干嘛就干嘛了。

  但有一個人不同,他是梁元佐帶的徒弟,捕快樂文治。

  他是看著總捕頭安清和,帶著六扇門的人抓回陳五的,但這么多天過去了,半點音訊也沒有,府衙里直接定了案,而今日,他又看見安清和去了大牢。

  偷偷問過相熟的牢頭,他才知道,對方是去見了陳五。

  事實上,早在開始的時候,樂文治便覺得梁元佐的死,有古怪。

  他雖然是梁元佐帶的徒弟,但兩人關系可沒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么好。

  梁元佐是個癮君子,花銷頗大,整日里想的便是怎么搗鼓銀子,怎么去逍遙,就算年輕時會一些破案當差的本事和經驗,也早就忘了,又能教樂文治什么呢?

  往日里,樂文治很著急,因為同時進衙門,卻被其他捕頭帶著的同僚,都已經開始辦案了,可自己還沒出師呢!

  雖然頂著衙門里的差事,雖然是捕快,可整日除了巡街就是幫街坊做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至于案子,就算遇上了也沒機會去碰。

  樂文治當然不甘心,他是有抱負的人,他不僅要辦案,還要辦大案,將來安清和的位子,就是他的。

  可現實往往很無奈。

  不過,他覺得自己或許有了一絲機會,因為梁元佐死了,自己恰好覺出了蹊蹺。

  梁元佐沒有朋友,不是很少,是根本沒有。

  沒人愿意當一個癮君子的朋友,除非他也想家破人亡。但在他死的前兩日,據說他過的很滋潤,出手極為揮霍。

  為此,樂文治巡街時,特意喬裝去了一趟南市,肉痛地花了幾兩銀子,從幾個癮君子那里打聽到,梁元佐那兩日突然就有了錢,莫說吃喝穿著,便是吸食的逍遙散,都是上等貨色。

  聽梁元佐說,是他兄弟回來了,可誰都知道,這廢物連老婆孩子都跑了,哪還會有個兄弟?

  不過,他身邊的確是多了一個人,一個穿著光鮮、年紀不大的男子。

  又經過在南市的一番打聽后,雖然四海賭坊對當日之事諱莫如深,但樂文治所住街坊里,剛好有就一個小子在那當端水的伙計。

  得益于樂文治常年幫了街坊鄰里不少忙,這小廝便偷偷與他說了那日在四海賭坊里發生之事的經過。

  原來那隨梁元佐出現在賭坊,差點也被打死的人,是道上人稱「鬼手」的白九。此人賭術高明,那日竟贏了十萬兩銀子,雖然這錢沒能帶出賭坊,但也儼然成為了太淵州賭界的傳說。

  最主要的,是這白九,在當日便不知所蹤了,哪怕事后陳五的手下和官府的人如何去找,他整個人就如憑空消失一般,不見了。

  樂文治敏銳地察覺出其中必有貓膩,很可能白九就是有人派去,故意接近梁元佐的,而目的,就是讓他死在賭坊。

  白九既能被稱為鬼手,那他對賭坊里不成文的規矩不會不懂,所以正常點來說,根本不可能也不敢贏十萬兩銀子,除非他想死。

  而顯然,這就是白九的目的,只不過死的人是梁元佐。

  這就是一個局。

  樂文治為自己的發現而激動不已,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但當他迫不及待想上報立功的時候,卻忽然看到了從大牢里出來的安清和。

  對方步履從容,神態間倶是智珠在握的自信。

  樂文治在知道對方是去見了陳五后,便一下警醒,渾身出了一層冷汗。

  安清和是什么人?他能當上一州總捕頭,自己能發現的,對方不可能沒有發現。

  所以唯一的解釋便是,這個局是對方所設,或者說與他有關!

  不然的話,對方不可能在梁元佐剛死,恰好就能帶人沖進四海賭坊,將陳五拿下。

  樂文治有些泄氣,自己連日來所做的調查,一切苦功,到頭來竟毫無所獲,正如一盆涼水澆在了頭上,讓他心氣全無。

  他頗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衙門,往東市家里走去。

  本來是打算過街回家的,剛好看到對面走過一手提臘肉的健壯漢子,路邊幾個神情不憚的潑皮見此人,連忙低頭哈腰,嘴里恭敬喚著‘清兒哥’,直到這人過去,他們才又恢復那副渾樣。

  樂文治走近了,才聽見他們在說什么‘清兒哥方才跟我點頭了’、‘清兒哥是跟我打的招呼’等等清兒哥怎樣怎樣的話。

  他心情忽然有些不爽,因為住在東市,他當然知道那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漢子是誰,楚云清嘛,晏紅染手下的頭馬,淵行幫的香主,聽說為人頗為豪爽,有情有義。

  樂文治心中不屑,粗鄙的幫派中人罷了,表面上仁義,背地里卻凈干些下作勾當,雖不似匪類那般打家劫舍,但也收例錢,算什么有情有義。

  但這話,他也就只能腹誹,是不敢說出來的。

  經過那幾個不良的時候,對方幾人還朝自己指點,神情不善,根本沒有面對衙門中人該有的恭敬和忌憚。

  樂文治心里生怒,但也知道,自己只是個小捕快,而這幾個不良可能就是淵行幫的人,就算自己被打一頓,衙門里最多就是斥責這些人幾句,罰幾個銀錢罷了,又能怎樣呢?

  他只好壓著怒氣,低頭走了,身后,是那幾個不良肆意不屑的笑聲。

  樂文治握著拳,沒回家,在一個路邊鋪子坐了,要了碗面吃。

  不多會兒,他竟然發現方才幾個不良里,其中一個面向兇惡的竟是跟來了,也要了碗面,就坐在自己對面。而見自己看過去時,還朝自己冷笑。

  樂文治皺了皺眉,他下意識摸了摸腰上挎著的雁翎刀,勉強靜下心來。

  或許是巧合吧,他想著,不過心里的怒火,還是被對方剛才的冷笑重新激了起來。

  他幾口喝上面湯,見對面的漢子還沒吃完,便故意多等了一會兒。

  對面那漢子吃面的時候總左顧右盼,不過吃的卻快,吃了一頭汗,抹了把腦門兒,也不付錢,就大搖大擺地走了。

  樂文治對此人更是厭惡,也對淵行幫嫌惡起來。

  他丟下幾個銅板,快步往家中而去。

  而他沒注意到的是,身后面攤的老板卻是善意一笑,熟練地給先前那漢子記了賬。

  過了半條街后,樂文治發現那邁著螃蟹步子的漢子,竟一路尾隨著自己。

  他心頭一沉,腳下便是一停,直接回頭看去。

  那漢子也是嚇了一跳,竟是站住了。

  半晌,對方怒道:“你看甚?”

  說著,還撩動了上衣短襯。

  樂文治看到了對方腰間的短刀,在看到其眼中的兇光之后,他便斷定,這人是要對自己不利,一路尾隨而來,欲要行兇。

  此時,天色漸晚,街上并無行人。

  他眼瞼一低,遮住眼中殺意,轉身便走。

  果不其然,身后那大漢也隨了上來。

  樂文治瞅見眼前一條巷子,便閃身進去,緩緩抽出刀來。

  他屏氣凝神,雙手握刀,聽著腳步聲臨近,聽著那漢子哼著的葷曲兒,彼此距離越來越近,他幾乎能聽見那漢子粗重的呼吸聲。

  及得腳步聲就在耳邊,喘息的熱氣出現在拐角的時候,樂文治猛然一聲大喝,一刀攮了過去。

  正哼著曲兒的漢子根本沒反應過來,痛呼一聲,便被這一刀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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