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葉落的聲音不絕于耳,幾從紅葉落在方楊的衣領,鬢角和額間的碎發被吹拂揚起。
白玉精雕般的面龐在天火熏染下,有一股妖異的美感。
孫沛雪腳尖點地站在正前方十米,裙擺獵獵而動,眼神稍稍恍惚了下。
方楊與半月前的變化實在太大,只能從五官輪廓中依稀辨認出是同一人。
因為修者練氣,壯大脛骨的同時也在滋養肉身,同樣,辟谷也減少了外穢入體,加之各種養顏駐容的丹藥,所以長相好看的男子不少。
可即便如此,面前男子還是讓她心神輕輕搖曳了一下。
世人云:有匪君子,溫潤如玉。
只怕是也不過如此而已。
“共話晨昏,倒是很有情調。可是,孫師姐帶了那么多看客,未免破壞氣氛。”方楊開口,目光發散,透入女子身后的幽幽密林。
意識探查下,數名感真期的修士躲在黑暗中。
盡管被識破,孫沛雪卻沒有慌亂,而是眼眸瞇起,淺淺笑道:“前輩修為精深,我無法對付,怕遭遇不測,只好帶些人護佑身邊了。”
前輩......
注意到她用上的稱謂,不用想,已經猜到方楊的身份。
二代弟子加上孫沛雪,也就五人,都在閉關,現在整個道院里,能一招制服她的只有燕九月,如果硬要算入,灼幽殿里的那位應該也行。
如此而視,方楊的身份昭然若揭......
“我知道,前輩有些特殊......”
她唇角抿了抿,“但此間事宜,還望勿管的好,牽扯太大,月歸山和靜庭司都有參與,我也不過是當中棋子。”
“我幾時說過要管,避之不及。”方楊聽罷,神情不變,心中卻有些疑竇,離山的想法越加之甚。
“再好不過。”
孫沛雪點頭,把臉頰垂下,似有所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方楊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孫沛雪,可孫沛雪能感覺到他的灼灼目光正穿過自己,徑直發散到身后的整片密林之中。
他在時刻提防著。
她也在時刻提防著。
包括那些藏匿在黑暗里的所有。
直到身體發僵,直到緊繃的筋絡隱隱傳來不適的腫脹感,直到叢叢樹木投下的陰影瑟縮著搖曳。
冷峭的山風,愈加大了。
“我想孫師姐大費周章將我騙到這里,應該不僅僅是為了挑明我的身份這么簡單…”
孫沛雪并沒有急著開口。
方楊話鋒一轉:“至于眼下,我暫且把它看作是孫師姐對我的警告。”
“說白了,事態是否會擴大無非在我…而我就是那個不穩定的因素,所以在盡量能留住我的情況下,你們大概是不會輕易放我走的。”
“前輩說笑了,您的實力沛雪清楚…要是和您動手,不僅折煞了您,還顯得沛雪太沒眼力了些不是。”孫沛雪一動未動,神色瞧不出什么善意。
僅僅浮于皮上的笑,很假。
“那我走了?”方楊作勢往后撤了一步。
聽得自孫沛雪身后的密林里,頃刻間便傳來了騷動的“沙沙”聲。
“看來是不行。”方楊略顯無奈地攤攤手。
頭頂。
老鴉再次繼續嘶啞的鳴音。
身旁的落木搖搖晃晃。
一切又都重歸于詭異的安靜。
孫沛雪幾不可見地笑笑。
只是不知何時起,地面開始有些輕微地晃動。
起初她還覺得是自己的錯覺,可當那幅度越來越大,從身后傳遞來的密語不再那么淡然之后。
一股頭皮發麻的感覺就慢慢涌上天靈。
大地被悄無聲息地翻起,猶如黑龍在地表掠過,無數根莖在如蟒般爬動。
是正在被從泥土里緩緩抽離…
深邃的密林也不再沉睡。
一棵棵沉默中倒下的樹,散盡飛鳥,斷絕了生機。
黑暗在像潮水般不斷飛速倒退。
孫沛雪驚愕地盯著地面,雙手向下虛按,努力地想穩定住身子。
而不遠處的方楊,依舊是那副淡若清風的模樣,仿佛四下里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密林崩毀。
錯結的根莖失去了泥土的包裹。
光禿禿地裸露而出。
細碎的泥土塊紛紛落地。
砸作煙塵,又轉瞬化為齏粉。
而那些埋伏的人,月光下透的臉色發白。
和此時此刻的孫沛雪沒什么兩樣。
孫沛雪無論如何也沒有想過,自己背后的一群人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突兀地現身,而且幾乎是毫無準備。
方楊到底做了什么?
她無從知曉。
然而當她舉目再望,卻只看到了方楊施施然離去的身影。
一步。
一步。
沒有縮地成寸,也沒有馮虛御風。
就一步一印,卻仿佛踏在擂動的鼓點上,把孫沛雪心底脈動的生意盎然盡數都調動起來。
“前輩!”
方楊停住了腳步,滯了片刻,但是沒有回頭。
“無他…”孫沛雪遙遙福身,“沛雪受教了。”
并沒有繼續停留,方楊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
只有依稀可見的一抹白衣。
在月光的撫弄下是脈脈安詳。
君不見,百里月歸,最是難得且不得。
何不見,千歲長夜,殺得了天下蒼生。
救得了誰,棄得了誰。
極夜。
月被猩紅遮住。
山腳下的結界散發著靈力波動,在外影影綽綽踟躕的魘鬼敬而遠之。
燕九月站在結界前。
一只手搭于其上。
水紋狀的波動一道一道蔓延開來。
她的背影有些落寞。
周身的黑暗好像是不知厭倦,總想湊近了去探,卻無一例外地被燕九月的真氣斬開口子。
“一轉眼,便是踽踽十二年。”
燕九月似是嘆息一聲,又似是無嘆。
自語的一句話也不知是說與誰聽。
或許是一縷殘魂。
或許是在這道院之中徘徊二十幾年的笑與孤獨交雜。
結界一如曾經重復的無數遍。
沒有問題。
可是這一次的極夜,卻只能由她來獨自守護整個道院。
她仿佛聽到了心跳的茍延殘喘,說實話,燕九月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堅持多久。
極夜壓得她無法喘息。
誰也不想的,只是被剝奪走的遠遠不止是還未枯槁的容顏。
似乎是絕望的無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