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君墨染剛站起身,一支毒箭竟穿過細密的雨簾,冷不丁地朝著他的后頸處射去。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的迫近,正欲閃避一旁,卻被腿上猙獰的傷口所牽絆,身手較之尋常慢了好幾拍。
驀然間,他腳步微頓,因噬骨的疼痛倒吸了一口涼氣。
待他緩過心神之際,數十支暗箭已自不同方向于同一時刻朝著他的脊背處射來。
這意味著,他只要稍一挪步,懷中的鳳無憂就有可能成為箭靶子。
君墨染眸色微沉,剎那間就做出了取舍。
他垂下頭,沉聲囑咐著懷中面色慘白如紙的鳳無憂,“一直往西走,援兵即刻就到。”
“怎么了?”
鳳無憂惶惑地看向面色凝重的君墨染,正欲掙開他的懷抱,眼角斜光恰巧瞥見若疾電般飛來的箭羽。
“快閃開!”
她失聲驚呼,即刻反應了過來,雙掌凝萃著渾厚的內力,將君墨染重推在地。
“無憂...”
君墨染沒料到鳳無憂體內還蘊藏著這么大的能量,狼狽地跌坐在水洼中。
抬眸間,數十支暗箭已近在咫尺。
鳳無憂面色煞白,死死地盯著穿云破雨而來的暗箭,無力感襲上心頭。
哧——
哧哧哧——
毒箭入體聲次第傳來,她卻只能絕望地閉上眼眸,靜待著最后一刻的到來。
奇怪的是,她的身體仿若不是自己的一般,全然感受不到痛意。
她困惑地睜開眼眸,卻見柳燳直愣愣地朝她飛撲而來。
讓她倍感訝異的是,柳燳身上半新不舊的天青色對襟長袍已被數十支暗箭刺穿,噴灑而出的血漿肆意地在濕漉漉的緞面上綻開朵朵黑紅色的妖花。
“柳燳...”
鳳無憂無措地扶著被扎成了箭靶子的柳燳,悲從心生。
柳燳揚唇淺笑,真摯又誠懇地說道:“承蒙鳳小將軍收留,讓燳燳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不是讓你別回來了么?”
“鳳小將軍庇護燳燳多時,是時候輪到燳燳回報你了。”
鳳無憂歉疚不已,聲色哽咽,“柳沅將你托付給爺,爺卻將你逼上了死路。”
柳燳搖了搖頭,輕聲細語道:“燳燳做夢都想著能像攝政王那般為你遮風擋雨。今次,終于做到了。”
他緩緩解下纏在眼瞼上的白綾,原打算將鳳無憂此時此刻的模樣印刻在腦海中,而后如同江湖豪俠般瀟灑離開從容赴死。
可惜,他被灼傷的雙眼再也沒法看真切任何事物。
鳳無憂雙眸略有些失焦,她冰涼的手搭在柳燳的手腕上,卻怎么也探不到他的脈搏。
“柳燳,你堅持住。”
“柳燳,醒醒...”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
鳳無憂小心翼翼地拭去柳燳臉上暈染開來的血水,久久不肯松開因毒箭的緣故而渾身潰爛的柳燳。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身邊的人為何像是被下了降頭一般接連遭遇不幸。
暴雨如瀑,將她淋得濕透。
她羽睫輕顫,透過細密雨霧,情緒于無聲間趨于崩潰。
君墨染看向烽火臺上戛然休戰的弓弩,怒火噴薄而出。
他曜黑的眼眸被血色所覆,如瀑墨發逆風狂舞,周身內力好似被黑氣所附,邪氣森森,令人為之膽寒。
“出來受死。”
君墨染咬牙切齒地道,手中斬龍寶劍仿若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殺氣,“嗡嗡”鳴動。
鳳無憂原以為是云非白命人放的暗箭,但見他依舊一動不動地匍匐在燈火晦暗處,這才意識到,這場蓄謀已久的廝殺之中,另有坐收漁翁之利者。
俄頃,她將氣絕而亡的柳燳輕放至不遠處的柴草垛后,轉而快步行至君墨染身側,急聲問道:“烽火臺上之人,是誰?”
彼時,君墨染已將畢生內力注入到斬龍寶劍之中,并朝著烽火臺的方向,劈地砍去。
咄咄殺氣自龜裂的地皮,沿著蜿蜒的雨路飛掠至烽火臺之巔。
剎那間,山道之上風起云涌,雷嗔電怒般的強大劍氣漫天而起。
斬龍寶劍再度揮下,劍光流轉,聲震山岳。
劍勢化作怒龍于沿著烽火臺扶搖直上,而后又化作道道金光,于空中翻騰而下,矯如群帝驂龍翔。
轟——
劍鋒于須臾間發出千軍萬馬的吶喊聲,平地乍起的烽火臺轟然坍塌,巨大的氣流將烽火臺上的頎長身影硬生生震飛出數丈遠。
君墨染眼放冷光,瞄準了扶著山壁欲極力穩住身形的頎長身影,猛擲去殺氣凜然的斬龍寶劍。
與此同時,凹凸不平的洼地中,驟然涌出汩汩黑流。
鳳無憂瞅著鞋面上的點點污漬,神色大駭,“糟了,是火油!”
君墨染面色黢冷,下意識地將鳳無憂抱在懷里,竭盡全力地向反方向飛身而去。
山壁下,那一抹頎長的身影被斬龍寶劍所傷之后微微晃動著身子,卻依舊燃起了手中的火折子。
他著手輕輕抖落著明滅不定的火折子,而后不疾不徐地將之扔至浮于偏偏洼地之上的黢黑火油之上。
歘——
僅眨眼功夫,微弱的火苗就演化成了熊熊大火。
那熊熊大火仿佛發了瘋似的,隨風四處亂竄,任暴雨肆意澆淋卻愈演愈烈,更為肆無忌憚地吞噬著一切。
赤紅的火焰將黑沉的天幕照得透亮,滾滾黑煙四處彌散,使得方圓數里之內均籠罩在煉獄一般的火爐之中。
火油所覆之處,摧枯拉朽般地扼殺了成百上千的草木生靈。
君墨染站定在火海之中,黑金色的眼眸已然被火光染得通紅。
火星子時不時地往他大腿上的傷口竄去,他卻置若罔聞。
“墨染,就此別過罷。你先出去,帶著爺和狗蛋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鳳無憂意識到自己極有可能成為君墨染的拖累,倏然松手,向后退了兩步。
“傻妞,本王這輩子都不可能放手。”
君墨染深知此情此景根本無法穿透這足足蔓延了數里的火海,只能盡全力將鳳無憂護在身下。
鳳無憂企圖將他推開,卻因腹部傳來的陣痛而暈死了過去。
君墨染吃力地抵御著自四面八方涌來的火舌,寄希望于自己能夠撐到援兵趕來之時。
然而,他萬萬沒料到,鳳無憂的身體竟出了這么大的狀況。
“無憂,一定要堅持住。”
君墨染單膝跪地,身體因極度的恐懼而微微發顫。
這一刻,他仿若回到了三歲那年的夢魘。
“無憂...”
“無憂,一定要活下去。”
可沒過多久,君墨染的舊疾再度復發,意識也再一次陷入模糊之中。
他不甘地強撐開眼皮,深情凝望著昏厥不醒的鳳無憂,直至眼前的火光徹底暗下,直至用盡最后一絲氣力。
隱約間,君墨染察覺到周遭火勢漸退。
尚還來不及欣喜,他亦察覺到有人從他懷中強行奪走了鳳無憂。
他奮力反抗,那人卻優哉游哉地說道:“再不放手,鳳無憂勢必會同你一道被燒成黑灰。”
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君墨染,僅僅只是憑著本能緊緊地摟著性命垂危的鳳無憂,但聞跟前男人所言,一番掙扎之后,終是頹然地松開了雙臂。
少頃,察覺到懷中的人兒已被救走,君墨染釋然地松了一口氣。
可不知怎的,五感六覺盡失的他,眼尾處卻滑下了一滴咸濕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