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音調不高,可是隔著重重雨幕,竟還是有種擲地有聲的穿透力。
武曇渾身的汗毛倒豎!
她的第一反應是——
完了!別是那位太子殿下去而復返了吧?
正在發愁發愣呢,那人已經徐步行來。
入眼的,先是他青灰色的袍角…
還好還好…不是蕭昀!武曇全身繃緊的神經順時放松,不緊不慢的抬頭看向來人。
這人穿了一身錦袍,色彩單調,卻華貴內斂。這個季節,大家出門都穿的厚披風了,他身上卻還裹著件輕裘。
武曇的目光寸寸上移,看到他的臉——
一個年輕的男人,不認識,樣貌生得挺好,是這次打個照面,下回再遇見她肯定還能一眼認出來的那種人。
雨天陰暗,他撐了一把大傘,武曇看不太清楚他的臉色。
不過她剛受了蕭昀的氣,覺得這個湊巧上來搭訕的男人長得好看,就不由的歪著腦袋多看了兩眼解饞——
若在平時,她不會這樣,今天是真被蕭昀和霍蕓婳兩個折騰瘋了,所以就破罐破摔了!
眼前的武曇,不過一個只有十二歲的小姑娘,臉蛋還帶著點嬰兒肥,這丫頭的眼睛又大又亮,睫毛長而卷翹,如今潤了雨水,撲閃著,就像是被露水打濕的蝶翼,鼻子小巧,嘴巴紅潤…這張臉,實在是太有朝氣,以至于雖然現在她渾身都淋成了落湯雞,蕭樾居然都能直接忽略掉她的狼狽。
蕭樾是沒想到居然會在宮里遇到她,其實蕭昀過來之前他就已經站在旁邊的小路上了,他對那小子沒好感,懶得應付,也就沒露面,不曾想卻目睹了這兩個熊孩子互別苗頭的斗氣現場。
本來就是瞧個熱鬧,卻沒忍住被這小丫頭的最后一句話給逼出來了——
這丫頭居然在背后嘲笑當朝太子天真?!
他走過來,本也是一時興起,原以為被當場抓個現成,她怎么都要驚慌失態的,不曾想這丫頭就這么直勾勾的盯著他看了半晌。
蕭樾一開始還以為她是被嚇蒙了,等后來發現自己好像被變相的調戲了的時候,著惱的瞬間居然是下意識的無措——
是的!無措!
面對一個只有十來歲的小丫頭片子,即使他曾見識過她的另一副面孔,可是他一個大男人,是真的不知道能把對方怎么樣。
兩個人,四目相對。
對面的武曇實在是太過明目張膽了…
蕭樾只得定了定神,硬是把心里那點局促的不適感給壓了下去,冷嗤道:“你剛說什么?說太子殿下天真?”
他的態度,不太好,語氣微冷之中又似是透著幾分揶揄。
當然,這樣陰沉的天氣,武曇是看不到他內里波動了幾許的那些心思的,反正她看到的始終就是這男人的一張冷臉。
“啊?”這男人驟然發問,她反應了一下,隨后腦子轉的飛快,一本正經道:“哦!我說天真冷!”
她吸了吸鼻子,面上表情真的是一派天真,沒有半點掩飾說謊的痕跡。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要不是蕭樾知道自己的耳朵沒問題,甚至都得懷疑真的是他斷章取義聽錯了。
何況——
那夜長寧宮的院內,他是親眼見識過這個丫頭的眼界和城府的。
是的,那夜長寧宮內發生的事他都記得,那之后發生的許多事他也都記得,現在想來,還如同黃粱一夢。
一月之前他在北境戰場上打了有史以來最艱難的一仗,同時又受了畢生最大的一次重創,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好像是重新入了一次輪回。前世,從這里往后十年的軌跡都歷歷在目,真實、深刻,所經歷的一切包括細節都毫無瑕疵…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會這樣,但他確定那并不僅僅只是大夢一場,而是那一生沉浮之后,他死而復生,又回到了十年之前。
因為某些原因,他十四歲就去了軍營,迄今為止歷時八載,前世的時候,經過那一戰所受的重創之后,一個人呆在冰冷的軍營里養傷時,他就越發憎惡這帝都京城里一切的人和事,甚至為了防止有人趁虛而入,他連自己受傷的消息都大力封鎖了,沒有外傳。
可是這一次,他選擇了反其道而行,只待傷勢稍稍穩定,就以養傷為名上了奏本,要求回京。
這樣的要求,作為他親哥哥的皇帝陛下自然不能駁回。
于是,他拖著重傷未愈的身體,長途跋涉大半月終于輾轉回到了這里。
作為駐外的將領,他回到胤京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進宮面圣,皇帝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今日剛好在寢宮理政,他在這內宮門口等候傳召的時候,卻沒想到第一個遇到的故人居然會是她!
十二歲的武曇,和他上回見到她的樣子還很不一樣…
此刻這小丫頭正跪在他面前,眼睛明亮,目光清澈,面對他明顯是在施壓的二度質問,她轉著腦袋左右看了看,仍是那么一副天真爛漫的面孔,眨巴著眼睛道:“下雨了,天是很冷啊!”
甚至是很應景的縮了縮肩膀,示意——
她是真的很冷!
會撒謊的人蕭樾見得多了,但是明目張膽成這樣的——
她是第一個!
她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一臉無邪的迎著他的目光。
蕭樾與她對視片刻,當場就被她氣笑了。
“呵——”他這一笑,聲音就見出明顯的沙啞來,再被嗆了一口風,突然就彎腰咳嗽起來,腳下踉蹌,身形不穩。
雖然受傷之后他消瘦了不少,但是歷經沙場多年練就的體魄和氣勢都在,武曇壓根就沒看出來他有問題,如今他這么一咳,倒是把武曇嚇了一跳。
這人是身染重病嗎?
真倒霉!看他這身裝扮,和說話時候高高在上的態度和氣勢也知道這人的身份必然不低,他今天要是倒在這里,還不得賴上自己了?
武曇這會兒是真的有點慌了,也顧不得蕭昀罰她跪在這里的事了,倉促的就要爬起來去扶他,然則她才剛往前爬了一下,身后已經有人一路小跑著奔了過來,并且急匆匆的就搶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