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兄妹一行從鄭家出來,就直接回了侯府。
武青林自然是回自己的外院書房,武青鈺回了落云軒去陪林彥瑤,武曇沒回鏡春齋,而是直接去了老夫人那。
老夫人因為武勖的事傷著了,這陣子一直心情不佳。
武曇過去,自然是要把今天去鄭家的情況如實稟告了一番。
老夫人聽了,也沒什么特殊的情緒,只道:“婚嫁一事,本就是要你情我愿的,這樁婚事原就是宮里指婚的,也不是我們挑的,如若他們真的不樂意…這幾日我便找個時間親自過去問問吧。”
武曇伏在老夫人的膝頭,懶散的嗑瓜子,聞言就眨眨眼,抬頭道:“祖母要親自去登鄭家的門?”
“難道還能指望你們小孩子去問么?”老夫人摸摸她的頭發,“你今天不去主動親近他們也是對的,誰家的婚事不是長輩出面商談的,哪有叫你們小孩子家家自己去摻合的道理。我們家如今是多事之秋,也不好連累人家,這事兒拖著總歸不好,不如我直接過去問清楚了他們的意思。他們若是愿意,就得請他們配合著把婚期往后拖延拖延,最好是先連親事也不要正式定,兩家人各自有數知道就好,總要等我們家的事情解決完了才好正式走嫁娶的流程。若是他們不樂意,我們也不耽誤人家的姑娘,反正這所謂的賜婚暫時也只是陛下的一道口諭,沒正式的圣旨下來,兩家人一起去御前陳情,了不起就是挨幾句斥責,被記上一過。”
武勖那事一天不解決,武氏一門就一天前途未卜。
雖說武青林已經把蕭樾的計劃與老夫人大致的通過氣了,可只要一天沒有塵埃落定——
萬一武勖的丑事曝光,他們武家面臨的就是抄家滅族的禍事。
這個時機,可不是娶媳婦的時機。
自己這一家子人落在漩渦里,那是不得已,不能在這時候再拖人下水了。
可能是受了蕭樾的影響,武曇對宮里指婚那事兒的敏感度也不大,只就頗為悵惘的一聲嘆:“祖母我怎么覺得你這是胳膊肘向外拐呢?這是我大哥的婚事,你不先發愁我大哥樂不樂意,反倒是先替人家家的姑娘打算上了?”
“沒規矩。你哥哥的婚事也不是你能摻合的。”老夫人緊繃著的面皮被她一逗,就有點憋不住笑了,拿手捶了她一下,沒好氣道:“這事兒我都催了他多少年了,從他十六歲上我就催著他早點定一門親事下來,我也好早些放心,他就是不當回事。我看他在這事兒上倒是不挑,既是如此…你當宮里的旨意是那么好駁的么?你既說那鄭家的姑娘看著不像是個心術不正的,他愿意湊合那就湊合過吧。反正你哥哥是個自己心里有數的,只要娶回來了,必然就不會苛待人家。”
鄭家這門婚事,老夫人也私底下問過武青林,武青林只說看鄭家的意思就好,他自己并不十分熱衷的樣子,老夫人心里就大致有數了。
武曇撇撇嘴,未置可否,一直在老夫人這坐到二更上,才叫小廚房把燉的魚湯盛了一盅裝在加了火炭的食盒里。
她讓青瓷提了食盒,一起去前院書房找了武青林。
武青林沒有早睡的習慣,這個時間還在研習南境的輿圖。
本來他跟鄭修已經差不多做好了新的城防布署,現在這一打岔,武勖過去了,這事就只能暫時擱置,得等先釜底抽薪解決掉武勖之后再做了。
武曇送了魚湯過去,托腮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著他喝。
武青林喝了一碗,在青瓷上前盛第二碗的時候就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了,微微蹙眉道:“有話說話,你這么盯著我瞧,我瘆得慌。”
“哈!”武曇失笑,稍稍坐直了身子方才半真半假的調侃道:“就是剛在祖母那跟他說起鄭家的事,她說這兩天抽空送拜帖去鄭家走一趟,成不成的都把你和那鄭家小姐的事說說清楚。”
說著,就故意擠眉弄眼起來:“今天我在鄭家見到鄭家姑娘了,看著倒是蠻合眼緣的,不過么…大哥,你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的,你害羞啊?”
“噗!”武青林剛含了一口魚湯在嘴里,直接噴了一桌子,好在是輿圖已經卷到一邊去了。
青瓷連忙拿出帕子過去擦。
武青林也喝不下去了,擦了擦嘴巴放下碗,臉色鐵青道:“你胡說什么?”
心里頓時窩火起來——
武曇如今是越發的口沒遮攔了,全是被蕭樾給帶歪的。
武曇卻是面不改色的從小荷包里摸出一把瓜子剝殼,一邊道:“本來就是嘛,既是這門婚事你本身也沒挑出什么必須要推掉的理由,人家姑娘家的臉皮薄,或者是矜持還是另有想法的,不方便主動出來相看見面,你抽空你拜訪一下鄭將軍,找個機會碰碰面嘛。別的不說,以大哥你的樣貌和氣質…還是蠻拉好感的,沒準就能早點定下來這事兒呢。現在這么懸著,你不難受啊?”
武青林聞言,終是黑了臉,沉聲道:“在正式成婚之前,你不準再去晟王那了。”
這回換武曇吃驚詫異了,停了手下動作,驀然抬頭看向他。
燈影下,武青林沉著臉道:“我是怎么樣都不打緊,姑娘家的名聲何其重要?既是人家避而不見,想來是對這指婚不甚滿意的,這種情況還私下與人見面?”
這種下作不要臉也不顧人家姑娘臉面和將來的事,也就蕭樾那混賬能做得出來了。
武曇先是被他訓得一愣一愣的,隨后就心虛起來。
仔細回想——
當初蕭樾不守禮數,總是找茬“勾搭”她的時候,她也氣得要命,覺得名聲毀了,怕是要嫁不掉了。
想來是跟著蕭樾廝混的久了,反倒是忘了這人世間的大風氣。
他大哥人品端正,好歹算個君子,確實做不出暗送秋波和死纏爛打的事兒…
武曇挨了訓,又沒臉跟她大哥辯駁,正低著頭灰溜溜的聽訓,外面卻是杏子找了來:“小姐,您在么?奴婢有急事找您。”
這么晚了,能有什么急事?
兄妹兩個不約而同的抬眸朝門口看去。
青瓷快走兩步過去開了門。
杏子手里提著燈籠,裹著一身寒氣進來,先是沖武青林福了福:“世子!”
“你怎么找到這兒來了?”武曇問道。
“奴婢原是去的主院尋您,周媽媽說您來給世子送夜宵了,所以奴婢就找來了。”杏子回答,神色很有幾分焦灼,“方才后門的婆子來報,說有位姑娘來尋您,說是有急事,請您務必出去見上一面。”
武曇下意識的看向墻角的水漏:“這都什么時辰了…是什么人啊?”
杏子便拿眼角的余光偷瞄了武青林一眼,這才囁嚅著小聲道:“說是…姓霍的。”
姓霍的?霍蕓好?!
武曇雖然沒想到霍蕓好會三更半夜來找她,但是她認識的姓霍的,還算是有點交情的也就霍蕓好一個了。
可是都這個時辰了,霍蕓好來找她能有什么事?
武曇立刻拍拍裙子站起來:“沒說什么事嗎?”
“沒說。”杏子道,“只說請您務必出去見一面。”
武曇抬腳就要往外走,然后才又突然想起來了這是在武青林的書房。
武青林是被霍蕓婳惡心到了,向來反感姓霍的那一家子…
她轉頭,果然就見武青林臉色不怎么好的也已經起身從案后繞了出來,沉聲道:“霍家的人找你做什么?”
“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吧。”武曇本來想要解釋,又發現一兩句話解釋不清楚,這天寒地凍的又是大半夜,要不是真有十萬火急的事,霍蕓好不會這時候過來找她,武曇心里著急,也就不說了,“我先出去看看,明日再同大哥說吧。”
說話間,青瓷已經取了斗篷給她披上了。
不想,武青林也冷著臉拿了披風跟她一起往外走。
武曇就不高興了:“大哥你跟著我干嘛?我懂得分寸的,沒事的!”
武青林冷然不語。
武曇沒辦法,又著急,就只能跟著杏子匆匆的往后院的方向走。
一路行到后門,那邊門房的婆子還有些焦灼的在那原地兜圈子,看見她和武青林過來,就滿是惶恐的迎上來行禮告罪:“世子。二小姐,奴婢也不想這么晚去打擾小姐的,可外頭這位說是您的朋友,又有十萬火急的要緊事…”
“沒事!”武曇笑笑,“進屋烤火去吧,我出去看看。”
即使門外有人,夜里門房也不敢將門敞著等,青瓷快走兩步去開了門。
彼時霍蕓好站在門外的門檐下,腳已經快凍僵了,她正低頭原地輕輕的跺腳,聽見身后的動靜連忙轉身。
“還真是你?”鑒于霍家如今愁云慘霧的那個情況,武曇就連友好的微笑都省了,“要進去說話嗎?”
“我不進去了。”霍蕓好看見她卻似是萬分激動,連忙迎上來兩步,一把攥著了武曇的雙手。
她大晚上出門,沒拿手爐和沒裹棉袖筒,手指冷得冰條一般,激得武曇當場一哆嗦。
霍蕓好平時是個十分謹慎又細致的人,這會兒卻像是毫無所覺一樣,只是用力的攥著她的手,神情彷徨又急躁的喘息著道:“武二小姐,我原是不該來找你的,可…可是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武曇和她接觸過幾次,一直知道她是個謹言慎行的人,這般失態卻是第一次。
尤其眼睛還且有些紅腫,明顯過來的路上是剛哭過。
武曇立刻就想到霍夫人的病,就也跟著皺了眉頭,遲疑道:“是…霍夫人…”
可就算霍夫人的病情惡化,她來尋自己,自己又能幫她做什么?
霍蕓好卻仿佛根本就不太在意她的話,還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聲音虛無縹緲的胡亂點點頭:“我母親不大好了,我…”
說話間,目光凌亂的四下亂飄,就看見隨后從門內走出來的武青林。
武青林披了灰黑色的斗篷,面容冷峻而表情嚴肅。
高大的身影往武曇身后一站,那種氣勢就很是壓人。
霍蕓好似是受了點驚嚇,聲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她就又匆忙的將視線從武青林臉上移開,只盡量忽視他的存在,重又看向了武曇,這時候就冷靜了不少。
武曇也回頭看了她大哥一眼——
她大哥本來就是個不茍言笑的人,平時還好些,尤其是對誰神色不善的時候,確實是挺嚇人的。
這時候也顧不上多解釋,她便只問霍蕓好:“到底怎么了?霍夫人的病情又惡化了?你需要我幫你做什么?請太醫還是…”
他家里武勖好歹不是親爹,霍蕓好那雖然是個親爹,但是為了逼迫發妻和親生女兒,卻是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和武勖算是不妨多讓了,武曇就只當是他怠慢不肯下帖子請太醫。
霍蕓好暗暗一咬牙,也顧不上別的了,語無倫次道:“我母親不行了…”
話一開口,終還是沒忍住,眼淚瞬時就滾了出來。
她忙拿袖子抹了一把,又忍住了,匆忙的道:“我家馬上要開始忙著辦喪事了,我是想…我和我母親屋子里各有些東西,你能不能…能不能借些人手幫我搬出來,借個地方先放一放?”
武曇立刻就明白了:“是…霍夫人留給你的東西?”
霍蕓好胡亂的點頭:“算是吧。回頭家里亂起來,我怕我就顧不上了,趁著明日,剛好她又叫了我父親進宮去說話,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
說著,就有些尷尬和難為情起來,苦笑道:“我知道我不該來給你添這樣的麻煩,可確實…也沒第二個人可求了。”
倒也不是沒有別的朋友,可是這個年紀的大家閨秀,相交不錯的也大致都是一般大小的女孩子,哪一個不是嬌滴滴的得等著家里人庇護,真能做得了主,幫得上忙的——
思來想去,也就武曇一個了。
可他們兩家的關系畢竟在那擺著,霍蕓好話已出口就也是難堪,連忙又道:“如果你不方便的話,那就算…”
“既然你信得過我,那就先搬過來吧。”武曇打斷她的話。
霍蕓好一愣,下一刻,眼淚就又凝上了睫毛。
武曇彎了彎唇角:“不過我明日也得進宮…”
說著,就轉頭去看他大哥。
武青林還是冷著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武曇還是了解他的,便就心里有數,重又轉向了霍蕓好:“我大哥明天在家。”
霍蕓好本能的也抬頭看向她身后的武青林,想道聲謝,就又聽武曇問道:“你府里的人手也不方便是么?到時候我安排人過去?”
霍蕓好連忙收回視線,點點頭,雖是還是覺得這樣麻煩她很有些過意不去,也只能暫時將這層思緒拋開了:“我家的人雖然也有我和母親的心腹,可整個府里人多眼雜,可能是得連人也一并借了你的,到時候我讓我的自己人把從蒼梧齋往后門去的那段路給清出來,你幫我搬出來拉走就行。除了金銀細軟,再有就是一些瓶瓶罐罐和字畫,一共是十二三個箱子吧。”
武曇在心里大致估摸著需要的車輛數,和霍家后院大致的情況。
正在權衡有無風險,就聽身后她大哥語氣冰涼的道:“如果現在貴府方便的話,你帶我們過去走一趟,我看下具體環境,好安排人手和車馬。”
霍蕓好雖然和他也算打過交道,但是前后幾次加起來,也沒說過兩句話。
聞言,不由的緊張了一下。
本來過來麻煩武曇已經很不好意思了,現在還要讓人家兄妹大晚上跟著往她家跑一趟…
霍蕓好遲疑了一下:“這會兒我父親指定已經睡了,我是借口請大夫出來的,我那倒是方便,就是…”
話沒說完,武青林已經徑自下了臺階。
霍蕓好愣在那里。
武曇連忙扯了她的手腕跟上。
霍蕓好因為是要來武家,就沒用她府上的車夫,來時讓南梔湊合駕的車。
武曇和霍蕓好上了車,青瓷正要去拿放在車轅上的馬鞭,那馬鞭就已經先被武青林搶在了手里:“你們都坐車廂里去!”
南梔有點怕他,僵在那里,手足無措。
青瓷便拽著她一并上了車。
兄妹倆曾經一起去霍府找茬過,所以霍家的位置武青林是知道的,三更半夜,路上也無行人,他駕車一路進了霍家所在的后巷。
一行人下了車。
霍家后門看門的婆子是霍蕓好出門前就安排好的自己人,開了門,雖然看見幾個生人,根本就不是大夫,也沒多問。
霍蕓好帶著兄妹一行穿過后花園去了蒼梧齋。
蒼梧齋的側院里,是整一個庫房。
霍夫人田氏家里原來經商,也沒有兄弟,父母就她一個獨女,當初帶著豐厚的嫁妝嫁進了霍家,后來雙親離世,又把手里的鋪面和田產銀錢也都給了她。
霍夫人雖然身體孱弱,但是在經商方面是有天賦的,這些年下來,至少手上的生意沒有虧損的。
只不過霍家一家子假清高的廢物點心,全靠她持家養著,花銷損耗掉了一部分。
可就是剩下的,也十分可觀。
這就怪不得當初霍蕓婳為了搶奪嫁妝,連買兇綁架霍蕓好逼迫田氏的事都做得出來了。
霍蕓好拿鑰匙將最大的一間屋子的門打開,里面已經有些亂的放著十來個差不多大小的箱子,顯然她是早有準備,提前一段時間就在打包整理了,屋里的七八個架子,已經差不多全空了,只還有些零碎的東西擺在上面。
“就這些吧。”霍蕓好道:“所有值錢的物件我都叫人打包整理好了,另外我那院子里還有一點,今天晚些時候也挪過來,明日就只從這屋子里搬走即可。”
把田氏的整個庫房都搬空了,她這就等于是破釜沉舟了。
武曇雖然知道不該問人家的私事,還是忍不住問道:“你這樣把庫房搬空了,回頭你父親…”
理論上,霍夫人的嫁妝就都是該留給霍蕓好姐弟兩個的,至于家里其他的子女,給多少都是她這個做嫡母的給的恩惠。
可霍家出了霍文山和霍蕓婳兩個無恥的,就真不好說了。
霍蕓好自嘲的冷笑:“要不是他跟他那好女兒聯手逼迫,我母親何至于病成這樣?我娘的東西,能兌換成銀錢和能打包帶走的,我都整理好了。”
她說著,走上前去,伸手很有些珍惜的摸了摸擺在最上面的兩個箱子,眼中隱約閃現出些恨意來:“其實說實話,除了這兩個箱子里的是我母親的一些私人物件,和她特別留給我和弟弟的東西,其他的那些,這趟搬出去,能不能拿回來我都無所謂了,寧肯捐出去,散出去,給了路上的要飯花子,我也不心疼。隔壁兩個屋子里還有一些貴重的家具什么的,搬不走,到時候我就一把火都燒了,他們一文錢也別想拿走。”
武家兄妹跟她之間都不算特別熟,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場面正有些僵持和尷尬的時候,外面就有個婆子急匆匆的跑進來,壓著聲音道:“小姐,您快去看看吧,夫人剛醒過來又吐了一口血…”
------題外話------
突然覺得你們的大哥可能要見財起意,賣身傍富婆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