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個鍋背的——
簡直就是蕭樾自找的!
武曇是真被氣得不輕。
卻不想,那邊蕭樾聞言,反而幸災樂禍的笑起來。
他伸手去拿杯子要倒水,卻被武曇劈手奪了過去。
蕭樾無奈,這才不得已的抬眸看向她,散漫說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本王又不是養不起,難道還能讓她受了委屈不成?”
按照家里老人和長輩們的想法——
女孩兒么,哪有一輩子不嫁人的?
可武曇屬于被家里寵壞了的那種,在家沒吃過苦,可謂是過得太舒坦了…
此時蕭樾這話,在她聽來卻甚是順耳。
她這是運氣好的,嫁了個男人是開府獨居的,不用侍奉婆婆,和應付一大堆姑嫂妯娌的,否則的話——
嫁個人,哪有在娘家的時候自在啊?
她下意識的點點頭。
但再轉念一想——
突然就又不樂意了。
癟了嘴不滿的沖蕭樾嚷嚷:“那我們家又不是養不起我,你干嘛不知趣的還非要把我娶回來啊?”
說到底,今天姜太后找茬的事,還是膈應到她了。
蕭樾知道她這是心里不痛快,就故意找茬兒跟自己抬杠。
聞言,卻仍是面不改色的揚眉一笑,順手把她扯過來,摟在懷里又往她臉上親了一口,得意道:“那是因為本王慧眼識珠,給搶回來的。”
“咦?”武曇一開始是對他敬而遠之,完全不聽他忽悠的,如今這一句話入耳,卻甚是受用。
當即就美滋滋的搖頭晃腦起來,笑瞇瞇的轉頭也一欠身,往蕭樾下巴上啃了一口。
然后就手里扯著一根衣帶往旁邊甩著玩去了。
蕭樾倒是發現她如今是好忽悠的多了,重新拿了個杯子給自己倒水,一邊忍俊不禁的斜睨她:“你個丫頭片子,本王怎么瞧著你如今是愈發的不上道了,居然還耳根子軟,盡喜歡聽奉承話了?誰慣的你這毛病?”
好話么,是個人都愛聽。
以前武曇油鹽不進,是因為她太通透,將一切都看的太明白了。
有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即使入耳的有些話再如何的冠冕堂皇——
她在入心之前,都要設起無數的防御和屏障,分辨了好壞和虛偽…
不肯輕信任何一個人,也不肯輕易的相信任何一句話。
心防太重,那么哪怕是真話,經過這樣層層的防范、篩選和過濾之后,等真正抵達心間的時候,整個人也都早就從可能會有的悸動和滿足之中平靜下來了。
而現在,面對蕭樾的時候,她已經卸下了那層防備。
兩人私底下說的悄悄話,她也下意識的不再去多想琢磨,便很容易的被這一兩句話就撩撥了情緒。
也許就連他們兩個人自己也都沒有察覺到這其中的真正差別,只是在蕭樾看來,這丫頭如今是好哄多了也好騙多了,而武曇自己——
也僅僅只是覺得她自己開心了就好。
因為是在夜里,回去的路上雷鳴護衛的就格外小心,緊跟著打馬走在馬車旁邊。
馬車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尤其是在寂靜一片的夜色中,他兩人說話又沒有刻意壓低音調——
以雷鳴的耳力,就很容易便聽了個七七八八。
蕭樾在數落武曇虛榮好騙的同時,雷鳴卻幾乎要忍不住扒著窗戶喊了:什么叫王妃變了?愛聽奉承話了?我看真正不上道,變得最狠的就是王爺您了吧?您以前是怎么樣個冷厲的暴脾氣,又是怎么個高高在上、惜字如金的樣子,怕是您也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不就娶個媳婦兒么?王爺您都已經變得完全不像您自己了您知道嗎?王妃脾氣這么刁,誰慣的您心里沒數啊?往前倒退兩三年,這種昧良心又溜須拍馬的話會從您嘴里出來,您就是打死屬下屬下也不信啊…
忍了幾次,終究是沒那個膽量去扒窗,雷鳴臉上的表情實在是有點…
呃,糾結到扭曲。
坐在車轅上的藍釉不經意的回頭,見他面有異色,就好心的隨口問了句:“怎么?你哪兒不舒服?”
哪兒不舒服?聽他們家王爺現在跟王妃說話的那個調調,簡直就是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好么?
雷鳴有口難言,連忙拿手抹了把臉,含糊道:“沒…沒事!”
臉上重新一片木然,目不斜視的策馬跟著馬車往前走。
藍釉狐疑的又盯著他看了兩眼,見他確實不像是有事的模樣,就也不再管他,收回了視線。
馬車里,武曇得意過一陣,就又有點兒蔫兒了,無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手指博撥弄著那幾個小巧的茶杯出神,一邊不悅說道:“你那皇嫂看來是比我預期中的更難纏,也更難伺候,這一次沒能叫她稱心如意的出一口氣,只怕她是不肯善罷甘休的,回頭少不得還要找麻煩。而且她又是那么個身份,她如果傳召的話,我還真不能一直躲著不去見。”
姜太后其實不算是個十分惡毒的人,最起碼蕭植在時,她身為皇后還是很通情達理的,可自從出了下毒未遂那件事之后,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一直沒能緩過來,可能再加上后面跟蕭昀之間的關系也起了嫌隙,如今反而變得越發刁鉆和不可理喻起來。
蕭樾以前不反感她,如今也稱不上怎么恨,就是有點煩了。
“說的也是啊,她總這么倚老賣老的找麻煩也不是個事兒。”側目看見武曇發愁,他就沉吟了一聲,信口提議:“要么就還是本王干脆直接把她那兒子拉下馬,換了她那位子給你坐?一勞永逸。”
一開始,他對那個皇位就沒有執念。
若說是回來之初,還因為和蕭昀賭氣,有在存心的算計那個位子,可如今四海安定,他又如愿以償的把武曇給娶回來了…
反而更懶得去跟蕭昀那熊孩子再爭什么了。
誠然,這話也不過就是拿來逗武曇的一句戲言。
不想,武曇聞言,卻是臉色驟變,蹭的坐直了身子,驚慌失措的低呼:“你瘋啦?”
她一開始就知道他對蕭昀父子是有不臣之心的,這也是起初她對他敬而遠之的理由,現在不過就是舊事重提罷了,武曇哪至于跟沒見過世面的一樣,是這般反應?
蕭樾一時有點發愣,沒太反應過來。
就見武曇大大的眼睛瞪著他,看怪物一樣的眼神古怪的盯著他,還咋呼:“你讓我坐她的位子?她可是個寡婦啊!”
說完,也沒等蕭樾反應,就先繃不住,捂著肚子倒在車廂里笑著打滾兒。
蕭樾:“…”
馬車外面的雷鳴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但又不能擅離職守,臉上表情就又開始不受控制的扭曲。
正在糾結間,前面車轅上的藍釉已經站起來,拍著裙子沖他招手:“不舒服你就直說唄。來,換換吧,你坐這來緩緩。”
雷鳴想說我真沒不舒服。
但是馬車里那兩口子...
兩口子的墻角實在是聽得他難受,于是就昧著良心翻下馬背,跟藍釉換了。
藍釉沒下車,直接從車轅上縱身躍上馬背。
馬車里,蕭樾被武曇堵得啞口無言,臉都青了。
短暫的怔愣之后,就伸手將她撈過來,手臂用力收緊,將她禁錮在懷里。
“疼!”武曇笑得眼角都是淚花,下意識掙扎著去掰他的胳膊。
蕭樾死死的抱住她不放,咬著她的耳朵,一字一頓的冷笑:“你想坐她那位子也還差一道籌碼呢!”
武曇腦子一時跟不上他的節奏,就暫停了掙扎回頭眨巴著眼睛脫口問他:“什么籌碼?”
蕭樾:“先把本王的兒子生出來!”
武曇:“…”
馬車里,兩個人又笑鬧成一團。
外面藍釉再默默地勸了自己三遍“非禮勿聽”之后,終于也是扛不住了,捂著腮幫子又昧著良心喊青瓷:“青瓷,被風一吹,我這牙疼得厲害,咱倆再換換吧。”
車夫在駕車,本來藍釉坐在車轅上,就是為了怕蕭樾兩口子會需要服侍的,青瓷是騎馬跟在馬車后面的。
聞言,也沒多想,直接打馬上前和藍釉換了位置。
馬車里的動靜,她倒是沒聽出什么不妥來,一路上目不斜視的端坐在馬背上,警惕的注意著沿路的動靜。
相安無事的一路回到晟王府。
武曇在車上跟蕭樾大鬧的累了,衣裳釵環也都不甚齊整了,就抱著蕭樾的大氅躺在車廂里耍賴。
蕭樾懶得跟她計較,直接把她抱著下車往門里走。
見著自己奸計得逞,武曇就又高興起來,晃著兩條腿摟著他的脖子笑嘻嘻的仰頭看他:“這個時辰我祖母他們應該也從宮里出來了吧?武青瓊的事,要去給他們送個信,知會一聲么?”
蕭樾也沒看她,只就目不斜視的大步往前走,一面隨口道:“以后再說吧,萬一被宮里的探子盯梢發現了,反而是個麻煩。”
武曇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就也沒再堅持。
她那兩個兄長都不是蠢人,別說這事情里面另有內幕,就算武青瓊真的是因為她昨天說了什么而想不開,那也是自戕,不至于真把這筆賬往她頭上記。
所以她也不是很著急這就去跟侯府那邊說明原委。
今天來回折騰了一天,也著實累得慌,就聽蕭樾的,隨后就先將這事兒擱在腦后了。
蕭樾將她抱回了后院的臥房,才要在外間的凳子上放下,武曇卻手臂一緊,使勁掛在他身上不撒手:“我今天沒力氣泡澡沐浴了,我要早點睡覺。”
蕭樾彎身到一半,不得已的只能垂眸再去看她。
武曇理直氣壯的迎上他的視線,諂媚的咧嘴一笑。
蕭樾就認命了。
起身直接把她抱進了里間臥房的大床上。
武曇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就沒穿鞋子,于是就勢一滾就扯了被子抱著打滾。
青瓷喊了人去打水,她和藍釉則是去柜子里給兩人準備換洗的衣物。
婢女打了熱水進來,蕭樾就徑自去了屏風后面沐浴。
婢女們則是一股腦兒的圍過來,伺候武曇洗漱換寢衣。
蕭樾也是今天一大早起來就來回奔波了一天,這會兒泡在熱水里,全身放松的打了個盹兒,醒來的時候感覺水已經半涼。
這會兒青瓷已經帶著婢女們全部退了出去,屋子里除了外間火盆燃燒偶爾發出的一點炭火聲,再就沒有了半分動靜。
他以為是武曇已經睡了,就刻意放輕了動作,擦干了身上又穿了身寬松的袍子款步出來。
結果探頭一看——
卻見她裹著被子跪坐在床榻上,膝蓋上在抱著個四四方方的小楠木盒子,聚精會神的不知道在鼓搗什么。
蕭樾狐疑的款步踱過去,她都毫無所察。
“你在做什么?”蕭樾不解的皺眉,同時踢了鞋子上床,伸手就將她撈過來。
她身上已經換了寢衣,屋子里雖然燒了地龍,但冬夜里也依舊是有些涼意的,他順帶著就把她裹在肩上的被子也一并擁入懷中。
武曇縮在他懷里,并沒有掙扎抗拒,只是轉頭沖他露出個有點神秘兮兮的笑容,然后就低頭往被子底下去摸他的手:“王爺把你的手給我。”
兩人之間裹著一床被子,她動作起來笨拙的很。
蕭樾心下狐疑,卻沒多問,從被子下面伸出自己的右手:“做什么?”
“左手!”武曇卻轉頭往另一邊扒拉。
蕭樾無奈,只能又換了左手給她。
她于是就沒再抬頭,抓著他的手又聚精會神的埋頭鼓搗了好一會兒。
蕭樾饒有興致的垂眸看著她動作有些笨拙的將一條編制的手環系在了他腕間。
紅色的絲線,繞著幾枚指甲大小雕刻精致的小平安扣編出出來的一個小物件,平安扣雖小,上面似乎還有些隱晦的花紋,必然是出自雕工十分精湛的雕玉師傅之手。
而蕭樾雖然是常年混跡軍營,跟一群大老粗打交道,可他自幼也是生在皇家錦繡堆里的王孫公子,精致的好東西見得多了,是很識貨的,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那繩結編織的就相對有些粗劣了,雖然一眼看著尚可,細看之下,卻不十分的平整規矩。
“你弄的?”蕭樾失笑,反復的翻轉手腕看了看。
他的笑聲沒有掩飾,爽朗的就從她頭頂罩下來。
武曇臉上霎時一片嫣紅,就勢一把抓住他那只手,用自己的右手五指緊扣住他的手指,一邊拉著他的手抬手揚了揚,一邊紅著臉卻還一臉強勢的轉頭瞪著他搶白道:“我出嫁前那小半個月足不出戶,每天拉著我準大嫂一點一點手把手教我弄的。丑是丑了點兒…”
她的手藝實在是差,自己說著就有點心虛,目光一晃,后又一梗脖子,理直氣壯道:“再好的也做不出來了,你沒的嫌棄!”
她其實一直都大大咧咧,并不是個十分細致又拘泥于這樣小細節的人。
雖然和蕭樾之間早就水到渠成,彼此不見外了…
可是——
看的出來,對于表述感情,她其實也是生疏和笨拙的很。
以往她主動和他親近的時候,要么就是一時興起的胡鬧,要么就是多少帶了些目的性的討好利用,很少有特別純粹的時候。
也許這是第一次吧,她沒帶任何的功利心,也沒帶任何的盤算和心計的主動想著對他示好…
于是,打從心底里,自己就沒來由的感到羞澀和無所適從。
蕭樾迎著她的目光,笑意就從眸子深處一點一點的溢出來,很快盈滿了整張面孔。
武曇的右手腕上,也拴了一條一模一樣的腕繩。
他就著兩人緊扣的十指晃了晃手腕,聲音里也帶著掩飾在不住的笑意:“信物?”
這一刻,他眼中光彩太盛,武曇突然有點不敢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