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暢源是周老夫人的心頭肉,宜華又是周太后的親生骨肉,如果是周暢源和宜華之間兩小無猜了,只要他們去找了周老夫人和周太后其中任何一方,不出意外的話都能促成這門婚事,親上加親。雖然當時宜華的年紀相對還小,可周暢源早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了,真不該耽誤到南梁方面起了變故。
“也許當時大家都覺得來日方長吧,沒曾想卻被南梁方面打了個措手不及。”武曇心不在焉的找了個理由,然后干脆轉身面對蕭樾,雙臂搭在他肩膀上坐穩了:“三年前周暢茵設計構陷我大哥的那件事我記得當時被判做主犯的婆子你曾告訴我那正是你這位二表兄的乳母?”
為什么在周暢源的名字蹦出來的時候蕭樾會立刻有所聯想,這并不是只憑直覺的,因為只要代入了這個人的存在,這數年之間所遺留下來的很多問題都能順藤摸瓜找到合理的解釋了。
武曇能想到的事,蕭樾自然也能想到。
因為他這小王妃此刻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不善良了,他唇角就不禁勾了勾,托在她后背的手掌順勢上移,揉了揉她的腦袋安撫。
武曇神色凝重的與他對視:“當時你說外祖母對你這二表兄的感情特殊,連帶著愛屋及烏,也很看重他的乳母,所以那一次她會親自把那婆子綁去衙門認罪,你也覺得很不可思議。現在如果我們假設,如果這婆子根本就也是個替罪羊,這整件事就能說得通了?清楚周暢茵的性格,并且能準確的煽風點火,加以利用,除了她身邊的下人,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兄長當然也能摸得透。如果你這二表兄真的尚在人世,那么他要從背后推波助瀾,利用自己的乳母做幫手來設計一個完美的局構陷我大哥,以他謀略手段,似乎比那件事只是一個下人婆子策劃的更有說服力吧?”
如果真如他們設想的那樣,南梁的那位阮先生就是周暢源的話,其實蕭樾遠比武曇更加迫切的想要弄清楚來龍去脈把這個人給揪出來。
因為牽扯到了周家當初陷害她大哥的事,即便已經時過境遷,武曇此時的態度也自然的帶了慍怒。
蕭樾并不勸阻她,只沉吟著問道:“你覺得是外祖母在包庇他?甚至有可能直接就是他的同謀?”
“如果真是外祖母直接參與設計的,那么以她的身份和當時我們武、周兩家的關系,她沒必要通過周暢茵,拐彎抹角的還大老遠去外面動手,她有的是更便利的途徑來設局。比起是她老人家參與謀劃的,我反而覺得她是東窗事發之后才知情的這個揣測更靠譜,因為周暢茵被我揪出來了,周家就查到了那位二公子的乳母頭上。但是外祖母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就算她愛屋及烏,比較縱容你那二表兄的乳母,可她脾氣那般剛直,說一不二,如果真的是那個奴才秧子算計到周暢茵頭上,拿主子當槍使進而興風作浪的話,不管這個奴才在周家的地位如何特殊她也一定會嚴懲,這是關乎一府門風和原則底線的大事,她絕不會縱容,可當初她卻只是把人扭送衙門結案就這般溫和的將事情了斷了。并且據我所知,那婆子伏法之后,周家也半分不曾為難她的子孫家人,依著外祖母的脾氣,這不是她對待一個膽敢算計主子的奴才的態度,除非…這個奴才罪不至死,只是替另外的她更在乎的人背了黑鍋。”
當初暗算武青林的那個局,精妙的很,真不是武曇故意看不起周暢茵,而確實是以那女人的腦子,她絕對設計不出來這樣一個縝密的局,她要真有那樣運籌帷幄的手段,后面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自己嚇得方寸大亂,進而主動露出了破綻,毀了全盤計劃。
當年那件事因為周家的態度干脆利索,直接送了真兇去衙門結案,很快的就按下了,武家那邊又礙于兩家多年的交情還有蕭樾和周家的關系,也不好咬住不放,便也沒再繼續深究下去。
可是——
大家都是聰明人,不僅僅是蕭樾和武曇,就是武青林和武老夫人也都明顯的意識到事情完全沒追查到根本上,只不過大家各有各的顧慮和難處,樂意裝糊涂,息事寧人罷了。
現在但凡舊事重提,就又有很多的線索和漏洞可查。
武曇目光嚴肅的面對蕭樾,頓了一下,又一語中的的道破玄機:“就是從我們兩家對薄公堂那天起,外祖母就直接斷了和我們侯府之間幾十年的交情。如果說她是為了周暢茵,那便太牽強了,畢竟就算后來周暢茵病死在內獄之中也沒聽說她有過什么過分悲傷的表現,何況她與我祖母之間有幾十年的交情,如果只是小輩們不知輕重的作為,她也了解我祖母的為人,我祖母雖然也護短,但至多也只會因為周暢茵算計了我大哥而不待見她,絕對不會因為一個小輩而去遷怒多年的朋友。所以,我一直覺得外祖母斷了和我武家的交往是另有原因的。那位阮先生曾是南梁前太子梁元軒的心腹,梁元軒和我二叔武勖之間都做了什么事,據說梁晉所言,他對那些也都一清二楚,甚至后來在得到梁元軒的信任之后他還曾多次替梁元軒擔任信使與我二叔來往過。當初我有很詳細的問過曾叔,據他交代我二叔恰是在當年那次南梁使團進京求和的時候同梁元軒勾搭成奸的,換而言之,正是因為有了他們兩個串通一氣合謀算計的那個大計劃,才促成了皇姐遠嫁的事實,進而又有了這位阮先生背井離鄉不離不棄的追隨…你曾經跟我說,你那位二表兄驚才絕艷,天分極高,被外祖母視為國公府未來的希望,可是因為我二叔當初的作為,間接導致了她的希望破滅。如果那位阮先生和你這位二表兄真的是同一個人的話,那這一切就恰恰可以解釋了。外祖母真正對我們武家存了芥蒂的并不是因為周暢茵的所作所為,而是她將我們武家視為毀了她周家最出色的一個子弟的仇敵和元兇了。因為有人把當年我二叔的作所作為告訴了她,她覺得是我們武家毀了周氏一門重新振興的希望,也是我們逼得她最疼愛的孫兒與她骨肉分離。在親情和整個家族的利益面前,一個朋友的分量就實在不足一提了。”
這幾十年里,周氏一門逐漸沒落,若不是因為宮里還有一個周太后在,現在他們在這京城里早就成了空有爵位在身的破落戶一樣的人家了。
而曾經,他們是有希望在周暢源的帶領下重新走向輝煌的。
周老夫人的目光并不短淺,她也是個有脾氣和有格局的人,如果事情真的如現在推論的這般,武曇是能理解她的悲憤不平和遷怒的。
雖然周老夫是蕭樾的外祖母,定國公府那一家子又是他的血親,武曇也依然坦然對他道出自己心中所想,沒有半點藏私和避諱。
蕭樾背靠著座椅,態度一直很模糊,看不出怎樣的震驚,也不見過分的糾結或者憤怒,只是眸色沉沉,昭示了他此時非比尋常的心情。
他也沒有回避,而只是怡然的與武曇對視,順著她的話茬忖道:“三年前周暢茵設計武青林事敗,龐媽媽糊弄不過外祖母去,你是覺得就是在那個時候周暢源便不得已的現身了?他對外祖母道出了你武家的隱情,并坦言了他對整個定遠侯府的恨意和態度…周暢茵的分量不足以影響到外祖母的立場,可本王這位二表兄卻實實在在是從小就被外祖母捧在手心里的,為了替他收拾殘局和善后,保他從那場亂局里脫身,別說是犧牲掉一個周暢茵和奶媽子了,或者拿她自己的命去填,她也會義無反顧。”
當初京城里武青林和周家那場紛爭發生時蕭樾已經身處海域了,但京城里但凡和武曇有關的事,事無巨細都有人會稟給他知道,所以今天在燕北給他的卷宗里看到周暢源的名字之后,他也立刻就聯想到了這些。
那件事發生的時候他不在京城,全程沒有介入,但今年年初他和武曇成親的時候周老夫稱病不曾露面,他卻親自帶著武曇登門并且當面與對方懇談過一次,當時周老夫人也明顯是在回避問題,態度和作風都與以往的坦蕩和果決截然不同。
這些事情本身就都是不容忽視的大問題。
其實不用武曇說,他心中也一早就有了大概的定論。
武曇當面和他攤牌,倒不是為了逼他表態的,她跟了蕭樾這么久,已經足夠了解他,他待國公府周家的人自然是比對別家更加親厚也格外寬容的,但那也僅限于是在彼此可以和平相處,對方不影響到他的利益和觸動他底線的前提下,他對周家的寬容和幫扶,就僅僅是出于血親上的道義,而并非是真的和周家那些人建立了什么過分深厚的感情。生于皇家,他早就見慣了世態炎涼,也體會過在家族利益面前周家對他的薄涼…
他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的時候,他可以和他們禮尚往來,維持一份客客氣氣的親戚情分,可如果今天這一切的推論真的成立,周老夫甚至是周家真的在包庇周暢源并且暗中給他捅刀子跟他作對,那這一場親戚也就自然可以做到盡頭了。
蕭樾面上的表情還帶了三分閑適,唇角微揚,眸色卻是一片晦暗。
武曇再提醒:“我大哥的事是發生在穆郡王府的事情之后的,中間沒隔多長時間。當年因為母后的關系,國公府在勛貴人家之中的地位被抬得很高,是實實在在的皇親,如果從這一重關系推演下去,你那個二表兄和穆郡王府之間也算攀著親的,當初他消失之前已經入仕,好像是和穆郡王世子蕭概同在翰林院吧,常來常往的應該交情不淺,憑著這份舊交情,他若現身游說給穆郡王府畫個餅,那父子倆會甘心入局配合他行事也不足為奇,只可惜他善后的手段太果決狠辣了,弄得那父子倆一死一癱,最后誰都沒能把他供出來。而他利用穆郡王府的最終目的卻是為了引長寧伯府對我懷恨,當初那個局里最終的殺手锏是拋向我和梁晉的,他的動機又十分充足…一方面他因為我二叔而遷怒,對我們整個武家都恨之入骨,要出手毀我,合情合理,另一方面也就是他最主要的目標,那便是陷害梁晉,制造矛盾讓你和梁晉徹底翻臉。害我就只是順便的事,其實那次宮里的那個局,他就是針對梁晉的,因為那時候他就已經隱隱有所察覺,覺得梁晉有了你這個新的靠山之后很快就會脫離他的掌控,他為了想要把梁晉攥在手里繼續做傀儡,就干脆釜底抽薪,設局逼你與之翻臉。他在南梁的時候,經常出入梁晉的府邸,梁晉身邊自然會有他安排的眼線,那次梁晉在京開府設宴時候趙雯君和我起了爭執,我想他那時是剛好探聽到了消息,便臨時起意,開始布局,一步一步借刀殺人,設計了那個計劃。”
和梁晉之間份屬師徒,關系特殊,可以隨時掌握梁晉方面的動態,同時又有定國公府給他做后盾,利用國公府在京城經營多年的那些盤根錯節的關系給自己制造橋梁,這絕對是物盡其用,將各方面的作用都發揮的淋漓盡致了。
憑一己之力謀劃了這么多事,偏偏還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凈凈,每一次都能金蟬脫殼,半點臟水也不沾染…
說實話,就算彼此立場對立,武曇也是由衷的佩服這個人的心機和手段。
蕭樾一直沒說話,只安靜的聽著她說,這時候看著她眼睛,半晌,忽的攬著她坐直了身子,一邊把她從膝頭抱下來起身,一邊才又意味不明的嘆息一聲:“皇姐身邊母后親繡的那方帕子他不僅知道也曾見過,卻不知道是皇姐給了他的還是被他偷盜而去的…”
當初周太后中毒的事最奇怪的就是有人居然能知道周太后和宜華兩母女之間的細微私事,并且還能準確的拿捏橫加利用,宜華本就不是個愛顯擺的人,雖然周太后親繡的帕子難得,她也只是自己收著,從沒有拿出來在人前顯擺的,但她那時候時常會出入周家,又會和周暢源湊在一起玩,偶爾掏出帕子來用,卻是有提過那帕子的來歷的…
且不論后來宜華去了南梁之后兩人之間還有沒有過互相交代心事,但是在蕭樾的印象里他就記得周暢源是知道宜華手上有這么一塊帕子的。
周太后中毒一事,武曇前面也曾想到過,只是因為她對周暢源這個人不了解,又加上關乎周太后,事情太大,她便先猶豫著沒說。
現在蕭樾主動提起,她也就道出了心中疑惑:“當初母后出事之后國公府就傳出消息,外祖母在進宮探望過母后一次之后也病倒了。那時我們兩家關系還沒鬧僵,我還陪同祖母前去探過病,當時只覺得外祖母她心事很重,與往常大不相同,卻只當她是憂心母后的病情才有了心事,并不曾多想。你說…會不會外祖母那時候就知道了母后之所以會中毒的內幕?”
周老夫人一向身體康健,那次突然病倒,就顯得十分不尋常。
周太后為了怕連累到宜華,并沒有將中毒一事的始末對外聲張,可周老夫人畢竟與她是親母女。
周老夫人進宮探病,就算事情牽扯到宜華,母女兩個關起門來也應該沒有忌諱的,周老夫人很有可能是因為看到那方帕子,進而有所聯想,這才導致優思過重給病倒了。
蕭樾彎身給武曇撫平了裙子上的褶皺。
這對他而言畢竟只是一件舊事了,即便也還耿耿于懷,他臉上表情也沒什么變化,沉吟著,甚至還能用揶揄的口吻又問了一句:“假設如果他真的就是南梁的那位阮先生,那你說他和外祖母重新取得聯系究竟是在周暢茵的事東窗事發之后?還是根本在母后被下毒那時他就已經現身了?”
“這個…真不好說。”武曇很認真的思索了一下,最終卻是搖頭,“不過綜合這種種跡象判斷,至少我們現在可以篤定外祖母應該確實和他有來往,并且還很是知道一些內情的,這一點沒錯吧?”
蕭樾又伸手給她把垂在胸前的亂發整理好,沉默以對,算是默認。
這件事牽扯到周家,確實就顯得尤為棘手了。
武曇知道就算蕭樾對周家的人的感情不深,這中間牽扯的關系卻太復雜,他這一刻也必然十分為難。
她于是伸出手去用手掌蹭了蹭他的臉頰,揚起臉來問他:“皇姐那邊呢?你聯系上她了沒有?”
蕭樾用手掌裹著她的手背,將她的手包裹起來。
他這會兒的心情確實不好,但也算不上糟糕透頂,以往的很多年,所有事都是自己一個人扛著,沒覺得艱難,一步步的走過來就是,不需要對任何人抱怨,也不需要聽到任何無意義的安慰,因為抱怨和安慰于事情本身根本毫無用處,可是現在,有了這么一個人在身邊可以聽他傾訴,并且與他統一戰線的在籌謀著該如何權衡利弊,解決問題,不必忌諱場合,永遠不用擔心背叛…
在這種全身心放松的環境中解決問題——
仿佛再大的難題也都變得相對輕松許多。
“暫時還沒有消息。南梁的宮里沒有我們的自己人,那邊的探子試過幾次想要買通人手和皇姐聯系,可上回王氏揭發的私情一事到底成了扎根在梁帝心里的一根刺,他現在又等于是變相的把皇姐軟禁了,關雎宮內外全都是他的人和眼線,而我們買通的人又不是自己人,有些話還不能直接交代給他們轉述,所以這件事暫時很難從皇姐口中直接求證了。”蕭樾說道。
“外祖母那里…”武曇繼續思忖。
“上回過去本王已經算是開誠布公,把所有話都與她說開了,她若是想要坦白,那時候就說了。”蕭樾沒等她說完就已經否決了。
武曇這才深深地皺眉:“那現在要怎么辦?目前我們所有的這些都只是推論,沒有任何的證據,我們甚至拿不到任何的線索來證明那個周暢源還活著。并且這個人和宜華皇姐之間的關系確實特殊,就更不能公然讓人去南梁請皇姐出面揭發他了,否則他們之間沒事都變成有事了。還有母后那里…你準備怎么辦?要不要先給她提個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