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曇本來正拿個話本子在桌上翻看,青瓷把帖子遞過來,她隨手翻開:“老皇帝駕崩還不足一年呢,現在還在國喪期間,趙太妃要擺壽宴?”
趙太妃在做太妃以前,相對的還是比較高調的,可自從死了男人以后——
就是武曇這個不怎么跟她接觸的都察覺了,她如今可是謹慎低調的很呢。
這個時候,怎么會腦子發昏?
“宮里來人是秦管家親自接待的,他問過了,說只算家宴,不大擺,沒幾個人。”青瓷道,“說給你送帖子是因為您是德妃的親姐姐,體恤德妃,正好借著機會叫您過去,好姐妹聚聚。”
武曇不太想去,不為別的,就因為宮里有個蕭昀。
自從她大哥給她提醒了之后,現在只要一說進宮他就犯怵。
“我能生病嗎?”無精打采的翻了個白眼,武曇將帖子一合,隨后拍到旁邊。
“也不是不可以…”青瓷遲疑著回,“不過宮里來人的時候秦管家沒說…”
要是在平時,武曇可能也就勉強去應付了,可是她這兩天正趕上心情不好,沒等青瓷說完就又給駁了回去:“那我就是今天晚上睡覺沒蓋好被子著涼了嘛…”
說完,就把書本也扔了,進臥房去了。
青瓷可不敢頂風作案,將桌子上的東西都收了,也沒敢再提。
而這天一早,也剛好是大理寺在復核蕭概被殺和穆郡王被害的案子。
衙門的牢房都是男女牢分開的,凌氏那天過堂之后,就沒再被提審過,但她被關期間也聽了一耳朵,說古川也被抓了,話是兩個獄吏巡視牢房的途中交談時她聽到的,斷斷續續的幾句話,只聽說古川也被判了死刑,這些天里一直惴惴不安,心驚肉跳,也只當古川是受她連累,以為兩人的私情被翻出來這才被抓的。
好不容易挨到這天案子在大理寺再過堂,古川和她一道被提了上來,她登時就紅了眼。
可是他們的關系名不正言不順,本來已經是世人指摘嘲笑的對象了,一對兒厚顏無恥的狗男女…即使有千言萬語,大庭廣眾她也只能忍下,沒敢相認訴衷腸…
大理寺卿剛一開始問案,她就急急地招了:“大人,蕭家大爺是犯婦殺的,所有罪責由我一人承擔,與旁人都沒有關系,我是因為不滿他強搶我為妾,懷恨在心,而且…而且…”
對于謀殺蕭概一事,她半點也不后悔,更是毫不心虛的承認,她只是替自己出一口氣,報了仇而已,沒什么見不得人的,可是說著話,卻忍不住神情很有些難堪的側目去瞄了古川一眼,又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咬牙道:“是我不守婦道,我…我引誘逼迫了古侍衛…他對郡王府是忠心的,殺人的事和他沒關系…”
“住嘴!本官問案,用不著你先聲奪人,等問到你了你再說不遲。”大理寺卿狠拍了一下驚堂木,對這個女人的說辭是覺得又可悲又可笑,只看了她一眼就冷著臉看向古川:“京兆府呈上的卷宗和你二人畫押的供詞本官已經看過了,下跪犯人古川,本官問你,京兆府斷案你因十年前的舊事,老相好前穆郡王府婢女余萱娘之死而對主家懷恨,以至連續半年之久對穆郡王下藥毒害,你可認罪?另有你與蕭概外室凌氏通奸,并且生下孽種一事,又是否屬實?”
旁邊跪著的凌氏,本來是一心想要維護,想著要如何替情郎脫罪的,可是被大理寺卿的第一套問話拋出來,就呆若木雞,癡愣愣的緩緩扭頭看向身邊跪著的古川…
傻眼了。
古川有一個相好的事,她竟然從不知情?還有堂上的大人說他是為了替那女子報仇去害穆郡王的又是怎么回事?
凌氏本來就是個相對溫婉的性子,只是太倔了些,不想給蕭概做妾就始終耿耿于懷的放下下,再加上又有了古川在旁邊吹枕邊風,所以這些年下來,她一心想著身邊這個“誠心真意”待她的古川,以至于越來越偏激,一直也沒有認命去接受自己已經是蕭概的妾室的事實,反而日積月累,越是將蕭概看作是毀了她一生和阻攔她去路的劊子手…
以至于最后——
一朝爆發,她直接就將這些年積壓在心里的戾氣全部都化作了行動,一刀捅死了蕭概。
原是覺得這樣的日子生不如死,解脫了也好…
后面聽著堂上大理寺卿重新核實案件經過,雖然古川自己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最后冷靜的畫了押,凌氏也感覺到了心里一片冰涼。
如果不是抖出古川心上另有一個女人,她或許還會自欺欺人的當成是對方的一切都是為她和他們的孩子做的,可是——
女人就是這樣,當愛一個人盲目的時候,不管他做什么你都會找一個理由替他做出合理的解釋,然后心悅誠服的接受,可一旦有朝一日,這個掩飾的完美的夢境里一旦被劃開一道清晰的裂痕,她才會發現自己當初有多少的一廂情愿,又有多蠢,有多傻…
生了孩子以后,古川跟她之間就已經漸漸地淡了,以至于到了后面這五年多,他就再也沒有碰過她,凌氏一直給自己的解釋是他這是為了她好,萬一他們再癡纏,一旦被蕭概發現了,他們兩個死倒沒關系,唯恐是要連累到孩子的…
這時候知道他心里一直執念的記掛著另一個女人,凌氏就也突然跟著清醒了。
他那哪里是怕害了她?他跟自己好,無非就是為了羞辱蕭概的,以滿足他內心某種病態的仇恨。
哦,當然,還能順便利用她替他生個兒子,傳宗接代?
當他的目的全都達到了之后,她的利用價值自然也就沒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再繼續應付她,逢場作戲了…
兩個人在過堂的整個過程中,古川一直都“磊落坦蕩”連一眼都沒看過她,凌氏渾渾噩噩的在屬于她自己的那份供狀上畫了押,等到被獄吏架回牢房時整個人都還好像是靈魂出竅,腦子里輕飄飄的。
她這一生,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明?以至于遇到了一個男人毀了她一次不夠,又出現了第二個?
甚至于一次比一次的跟頭栽得更狠…
穆郡王已經被剝奪了爵位,貶為庶民了,蕭昀也想盡快的消除影響,不想跟著那父子倆繼續丟人,所以大理寺卿體恤上意,就沒有將凌氏和古川兩人做褻瀆皇室的罪名處置,只是私通加上各有命案在身,判了正午時分推去菜市口處斬,可凌氏心灰意冷,回了牢房之后趁著獄吏一個疏忽,直接一頭撞死在了牢房的石墻上,所以當天推出去斬首的就只古川一人。
雖然為了最大限度的壓制這件事的臭味,大理寺卿連游街都沒判,可是穆郡王府的丑事早就鬧開了,這半個多月以來早就傳得街頭巷尾皆知,知道禍害了堂堂郡王府一家的傳奇侍衛今日處斬,幾乎可以說是萬人空巷,大半個城的人都趕著去看熱鬧了。
當然武曇因為心情不好,這天倒是難得的錯過了...
錯過了這天大的熱鬧,反而杏子偷摸的帶著她院里的倆小丫頭去看了。
“古川被處斬了,”燕北的人去盯著看完行刑就回晟王府通稟了最新消息,燕北過去給蕭樾回話,“韋氏沒有去看熱鬧,也沒人收尸,尸體隨后被拉去城外義莊了。”
如果不懷疑韋媽媽還好,現在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這種情況下她還刻意避嫌,蟄伏不動,就實在是有欲蓋彌彰之嫌。
“看來她是真的很謹慎。”蕭樾不以為意的冷嗤一聲,仍然埋頭把手里的一封密信看完。
抬頭,見燕北正略有失神的還站在那里,就意識到了什么:“怎么?還有別的事?”
“哦!”燕北連忙收攝心神,垂首道,“屬下過來之前見到了青瓷,她說二小姐鬧脾氣,說明天不要進宮去。”
武曇平時是最好熱鬧的,何況這陣武青林拘著她又嚴,按理說早該憋壞了,有這么大好的機會出門放風,她居然還不肯了?
現在蕭樾已經確定對方折騰這么久的這一局里有武曇的份兒,現在這丫頭臨場掉鏈子?
蕭樾無奈的閉眼捏了捏眉心:“你去跟她說,本王的行期定了,三日后就走,明天剛好我也進宮請旨,到時候接她一塊兒出宮。”
燕北微不可察的略遲疑了一下,仍是目不斜視的拱手領命:“是!”
他轉身要往外走。
蕭樾就又囑咐道:“告訴青瓷,讓她明天千萬要謹慎一點,盯緊了。”
“是!”
燕北離開之后,蕭樾卻癱在椅子里,半天不想動,眉宇間也很能見出幾分煩躁來。
此刻的墨陽宮中,趙太妃正在看次日宴上的菜單,臨安公主陪在旁邊看內務府送來的新禮服。
趙太妃將菜單看過一遍,招了御膳房的管事上前:“皇上特許,也請了南梁的太孫殿下前來,別的桌都沒什么問題,就是你再去打聽一下那位殿下都喜歡什么菜色,挑著咱們的廚子拿手的做兩道,好歹是個意思。”
“是!奴才明白。”那管事接了菜單,躬身退下。
在旁邊一直若有所思的臨安公主就走過來坐到了趙太妃的身邊,面有憂色道:“母妃,雯君出了那樣的事,我心里也不好受,可眼下畢竟還是國喪期間,就算舅母求您…明天您那壽酒擺的真的妥當么?”
趙雯君“死”后,長寧伯夫人一共進宮兩趟,一次是剛辦完喪事的時候,進宮來謝了趙太妃和臨安公主送去的唁禮,第二次就是四天前,滿臉憔悴的過來說,前陣子因為趙雯君沒輕重得罪了武曇,導致趙家倆兒子這陣子在軍中頗受排擠,她央著趙太妃能不能借著壽辰的機會擺個小宴好把武曇請來,到時候再幫忙從中調解一下,她再陪個不是,好歹別耽誤了兒子們的前程。
趙太妃雖然因為趙雯君惹是生非前面很是生了一陣子氣,可到底是自己的親侄女兒,又是那么年紀輕輕花朵一樣的女孩子突然就那么沒了,她也就跟著動了惻隱之心,不計前嫌了。
長寧伯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到跟前來了,何況如果真是定遠侯府因為趙雯君找茬的事對長寧伯府有了隔閡有意刁難的話,確實也不能任其發展,是要想辦法調和一下關系的,所以她想了想,也就答應了。
老皇帝的喪期,當然不能大辦,所以她只跟蕭昀說是最近晦氣的事也多,想擺兩桌沖沖喜。
名義上的家宴,連宗室也不會全請,最多就是請幾個和趙太妃交好的女眷和她看的上的后生進宮坐坐而已,蕭昀不至于為了這點事駁她的面子,就應了。
“定遠侯府如今在軍中的呼聲和威望都很高,上回雯君做的那事兒我已經一直心里不舒坦了,找個機會把事情說開揭過了也好,換個心里踏實而已。”趙太妃又拿了明日宴客的名冊在手里看,一邊看一邊囑咐,“你那兩個表哥進的都是禁軍,現在滿朝的武將,一半看定遠侯的臉色,大半看晟王的臉色,大意不得的,而且上回她們爭執也多少叫人聯想到你身上來了,你在今年之內是肯定要完婚的,所有的麻煩都不能拖,咱們做的大方點兒,把所有的事情都說開,省得留下隱患來。”
道理臨安公主也都懂,可就是不知怎的,這兩天心里總覺得不安生。
長寧伯府這邊,外書房里,趙大公子關起門來一臉的神情凝重,一邊看長寧伯的臉色一邊試探道:“父親,確實是前幾天母親進宮之后姑母那就傳出來要辦壽酒的消息,怕是這里頭真的會有點什么…真的就任其發展嗎?我怕…”
最近他們父子倆也草木皆兵,事情巧合成這樣,還看不出端倪的話那就真的是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了。
長寧伯手指用力掐著座椅的扶手,臉上也是鐵青一片。
他不說話,趙大公子就急了:“父親,要么明天我們把母親留在府內吧,就說他病了?”
明知道母親這是要去闖禍的,還眼睜睜的看著她去?這算什么事兒?
長寧伯此刻的心情其實遠比兒子還要沉重,眼見著趙大公子躍躍欲試,他便是怒斥一聲:“為人處世,言而有信是根本,難道你要為父去做那出爾反爾的小人么?”
趙大公子一臉的為難:“兒子也知道您為難,可是母親…我真怕她…”
“別說了。”長寧伯咬著牙再次打斷他的話,嚴厲道:“我還是那句話,又沒有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要她去做什么蠢事,要是她自己分得清是非,認得清對錯,就什么禍事也不會有…”
自己說的也是心煩意亂,最后就只胡亂道:“什么也不要說了,賭運氣吧!”
因為女兒的事,他欠了蕭樾天大的人情,所以此刻哪怕心里再矛盾,也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
趙大公子雖然心中忐忑,可一來他還是孝順并且敬重自己的父親的,二來事情是蕭樾交代下來的,他也怕自己攪了局蕭樾會收拾他,所以咬咬牙,最終也是只能暫且隱忍不發了。
然則天公不作美,次日一早居然就下起了大雨來。
長寧伯夫人早早出門,因為她不怎么看得上倆兒媳,所以平時進宮以前也一般都只是帶趙雯君而已,這天就剛好可以甩開倆兒媳,自己孤身赴宴。
她出來的早,馬車到宮門外停下,韋媽媽撐了傘下車:“夫人您先在車上等著,別淋了雨,奴婢先去看看,等轎子來了您再下車。”
長寧伯夫人點頭沒應聲。
外面風雨很大,韋媽媽下車之后怕馬車里受潮,立刻又反手關上了車門。
長寧伯夫人看一眼桌上放著的錦盒,表情陰冷又淡定的從袖子里掏出一個準備好的小瓷瓶來。
------題外話------
補昨天的二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