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皇后自然是沒能撲過去廝打小金子,而是被映玉等人沖上去給死死的拉住了。
“娘娘!娘娘您冷靜點!”映玉帶著哭聲勸。
方錦則是跪在那里,因為小金子無端的反咬姜皇后,被驚得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姜皇后眼見著撲不過去,就又轉頭哭著沖皇帝喊:“皇上,臣妾沒有!臣妾昨夜自朝陽宮回去之后,再就一次也沒踏出過自己寢宮的大門,您不信…您可以去問,把臣妾宮里的所有人都拉出來逐一詢問…”
她哭喊。
小金子就哭得比她更凄慘,更大聲,又拿腦袋使勁撞了下地面,然后又悲憤的沖著上面的皇帝喊:“皇上!奴才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個字的假話,愿遭天打雷劈。就是皇后娘娘,娘娘她喬了裝,扮做方錦姑姑的樣子出來的。她許以重金,指使奴才往陛下寢殿佛龕底下的暗格里盜取了那個棕灰色瓶子里的藥,然后將夜里陛下用的安神香在此藥中浸過。奴才在皇上身邊當差已有三年半,已經熟知陛下寢殿中的各種習慣,偷偷在負責換香的小夏子的茶水里放了瀉藥,趁他跑肚拉稀,就依言在那香上做了手腳。”
小夏子就是一早自戕的那個小太監,他確實是冤枉,不知情的。
只不過皇帝用的安神香里查出了劇毒,這小夏子自知逃不過一死,未免受皮肉之苦,就很干脆的自行了斷了。
小金子說到這里,皇帝已經身子晃了晃,哪怕是被好幾個人擁簇著攙扶,也幾乎站不住了。
而姜皇后昨夜確實是沒再出過正陽宮,方錦卻是實打實的出去過。
雖然正陽宮的人都可以澄清只是方錦出去的——
可是在小金子言之鑿鑿的供詞前面,也會變成他們集體替主子隱瞞。
映玉也急的哭了起來:“皇上,真的沒有,娘娘昨夜絕對沒出去過。”
而蕭昀,卻是從小金子的這段指控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他不由的打了個寒戰,咬著牙提示道:“你確定跟你見面的人是母后?難道不是天黑你認錯了人?”
雖然姜皇后自己的種種舉動已經暴露了她的心虛,可是蕭昀卻是不到最后一刻就只能是出于本能的維護她。
小金子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下一刻,卻居然是激動的嚷嚷開了,大聲的叫屈起來:“皇上,娘娘她沒跟我說讓我給皇上下的是毒藥,她沒說那是毒藥,她騙我的!”
姜皇后才是這時候最想坐地撒潑喊冤的一個。
可是這小金子的嘴皮子厲害,她被對方擲地有聲的一通指責,已然是生出了一種無力感——
明明昨天晚上的這個時候還好好地,怎么這一夕之間就變成這樣一個局面了?
像是做了一場不切實際的噩夢一樣。
她渾身都在發抖。
方錦見狀,終于不能再回避,趕緊爬過來,在皇帝腳邊砰砰砰的磕起頭來,直把額頭磕得見了血,方才仰起臉,一臉悲壯的道:“皇上,真的不是,不是皇后娘娘做的!是奴婢!一切都是奴婢指使的,皇后娘娘她不知情的。娘娘與您是二十多年的結發夫妻,她是什么性情您還不知道么?切不要因為這奴才的攀誣之詞就誤會了娘娘。”
方錦言辭懇切,誠意十足。
誠然——
她是絕對不愿意替姜皇后去死的,可是現在卻不得不站出來“大義凜然”的承擔下一切。
不為別的,誰叫姜皇后還有個好兒子呢?
小金子敢這么攀咬,手上是還握著可以指證姜皇后的實證的,現在就算她站出來頂罪——
皇帝也不會相信這么大的事,會是她一個奴才就能全盤操縱的。
最后罪名還是要由姜皇后承擔,她只是得讓姜皇后母子看到她的忠心。
否則的話,就算姜皇后折進去了,蕭昀還不知道他自己的母后是個什么樣的人么?事后從頭追查下來,知道她出了餿主意,折了姜皇后進去自己卻躲了…
蕭昀不會放過她!
方錦這么一番動作,姜皇后懵了片刻,果然一激動,眼中就浮現出感激的神色來。
只是——
方錦這樣維護她…
她這個做主子的,還要反咬這樣的忠仆來頂自己的罪,以便脫身?那她這個皇后也當到頭了。
所以,也不是姜皇后不想把事情都往方錦身上推,而實在是——
她不能!
不過方錦站出來,總歸是讓她更多了幾分希望和底氣,她再次期期艾艾的看向了皇帝:“陛下,這些全都是那個狗奴才的片面之詞,方錦是臣妾的人,她的為人臣妾也是信得過的…”
皇帝在那里憋了半天沒做聲,此刻終是怒極反笑,諷刺道:“你還是先想想有沒有辦法證明你自己的為人吧。”
姜皇后被他刀子似的目光一射,心里頓時又涼了半截,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皇帝的眼神里已經凝滿了殺機,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擠:“你是一國之母,如若事情真的和你毫不相干,那他為什么要指證你?這對他有什么好處?”
蕭樾說得對,姜氏有對他下手的動機!
而且——
買通他身邊的人,其實姜皇后操作起來比蕭樾要得心應手的多。
蕭樾就算再能耐,他畢竟才回京沒幾個月,在京城里一點根基也沒有,姜皇后卻是把持整個后宮的皇后。
皇帝的心里既然有了這重猜疑,自然就順著自己的想法去進一步求證。
他忽的再次轉頭,低頭看著匍匐在地的小金子:“口說無憑,你既開口指證皇后,可有真憑實據?”
小金子咬著牙道:“奴才住的那屋子的炕洞里,有牛皮紙包著的兩千兩銀票,是…是昨晚皇后娘娘賞賜…”
這話說完,就泄了氣一樣,又趴回了地上。
姜皇后和方錦聞言,就都齊齊的變了臉色。
他們買通小金子在皇帝那做手腳,自然是要許以重金作回報的,可是在宮里,稍微多點的銀子搬運起來都會被人發現,自然就只能給銀票了。
方錦是太相信小金子的心性和能力了。
而其實——
如果不是武曇和蕭樾那邊把小金子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查了,進而挾制住了他最在意的弟弟,那么今天小金子也不會倒戈。
就算蕭樾已經摘出來了,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姜皇后還是不至于栽進去的!
皇帝甚至都不需要吩咐,陶任之已經把他交代給了小泉子和蕭昀等人扶著,自己親自帶人去了。
以至于——
蕭昀想插手都不能夠了!
“父皇先消消氣,坐下歇會兒吧!”蕭昀咬牙說道,也只能是暫時壓下內心的焦灼。
他知道皇帝的脾氣——
皇帝偏激又易怒,這時候他若是還喋喋不休的急著替姜皇后求情,皇帝只會更加厭惡。
皇帝確實也不太站得住了,被扶著回到臺階上的門檐底下,顫巍巍的坐下。
姜皇后則是被自己宮里的幾個宮女摟的摟,拖的拖,還以一個極狼狽的姿勢站在臺階中間。
皇帝顯然已經認定了她就是弒君的元兇,就算還沒定罪,她也不敢再回去坐,可是——
她是堂堂的一國之后,就這樣孤立無援的杵在半山腰上…
實在又是狼狽的無地自容。
映玉等人也緩慢的回過神來,各自站好了,只是攙扶她。
姜皇后上不得,下不得,只能孤零零的站在那臺階上。
東西藏著的地方小金子交代的十分清楚,陶任之以最快的速度往返,倒是沒耽誤多少工夫就把包在牛皮紙里的銀票取來了,雙手呈給皇帝。
五十兩一張,一共四十張。
是京城里才有的平安錢莊出來的,是存在一個叫做余九郎的人名下的。
這些銀票,就是鐵證如山了。
姜皇后和方錦,各自咬著唇,眼神閃躲,一語不發。
p;皇帝的目光陰鷙,自正陽宮的人面上一一略過,最后就盯上了姜皇后,語氣陰森的道:“還用朕叫人綁了你宮里要緊的幾個人去錢莊,讓伙計一一辨認嗎?”
姜皇后手里的銀子,就算是私房——
去錢莊寄存的時候可以擬一個姓名,但去替她辦事的人必然是身邊信得過的大太監和大宮女。
姜皇后心里自然還是覺得自己冤屈的,此時被皇帝這個幾乎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一樣的眼神盯著…她便是兩三步沖上臺階,抱著皇帝的腳失聲痛哭起來:“皇上!臣妾真的冤枉!就算銀票是出自臣妾宮中,那也是被人盜走利用,然后栽贓給臣妾的。”
因為毒殺皇帝的計劃,本身就不是她自己想出來的,她是真的到了這一刻,也不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只是皇帝的性情她太清楚,這時候也只能是死命的求饒。
趙賢妃這一次倒是很聰明的沒有落井下石——
姜皇后掉進這么大一個泥潭里,兇多吉少,不在乎她是不是言語上從旁煽風點火兩句,主要是,她跟方錦的顧忌一樣,姜皇后就算因為弒君大罪被處死了,蕭昀也許回天乏力,可她們要是在這時候說風涼話…
蕭昀回過頭來再找她們出氣,那就太劃不來了。
而姜皇后那邊,本來就是個推托之詞,自己說著卻仿佛又給自己注入了一種信念,驀然抬起頭,目光急切的盯著皇帝道:“皇上,就是這樣!是有人從臣妾的庫房里盜取了銀票,然后——然后聯合這個奴才來構陷臣妾的。”
說著,她就再不能等,霍的又轉頭看向了下面趴著的小金子,面目猙獰的吼叫:“你說啊!是不是有人跟你串通…”
小金子早沒力氣了,只求速死,就只是嘲諷的道:“娘娘,奴才自知死罪難逃,雖然一開始是您騙了奴才,可如果不是…如果奴才實在不想活了,也是寧肯帶著這個秘密下黃泉,也不會供出您的。可是現在…看著您這么冷酷無情,只求自保的樣子…奴才后悔…我后悔沒一早就供出你來!只有您的性命是性命嗎?啊——”
最后一句話,他突然狂躁,起不來身,只上半身欠起來,猙獰的嚎叫起來。
這一吼,額角青筋暴起,和臉上血痕交錯,看上去就像是地獄里出來的索命的厲鬼。
小金子的咆哮聲,一聲接著一聲,在這偌大的宮殿上方盤旋,聽得在場所有人都頭皮發麻。
“瘋了…瘋了!”陶任之呢喃了兩聲,眼見著是喝不住他了,就連忙擺擺手:“都是死人么?拖出去!快拖出去!”
馬上有兩個侍衛上前,將小金子提了下去,因為他的叫聲太凄慘,侍衛也是頭皮發麻,一時就忘了堵住他嘴巴,所以一直到他給拖出去許久,聲音還在回蕩。
姜皇后跪在那里,也是僵了好半天沒有任何的反應。
卻是有半天沒做聲的周太后站了起來。
她面上的表情,依舊是嚴肅中透著微微的冷意,沒有看皇帝,也沒有看在場的任何人,只是公事公辦的問道:“皇帝,哀家的嫌疑洗清了是嗎?”
姜皇后一個哆嗦,回過神來。
她忽的抬頭去看皇帝,皇帝也剛好被周太后刺激的垂眸朝她看來。
兩個人,四目交接。
姜皇后從這個男人眼底看到了凜冽又陰狠的殺機。
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嘴唇動了動,想說話,旁邊的周太后已經款步下臺階:“回宮!”
“恭送母后!”蕭樾當先站起來。
“恭送太后!”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周太后目不斜視的一路走出去,沉櫻扶著她,一直到出了長信宮的大門,上了輦車之后沉櫻才神色黯淡的唏噓:“真的…是皇后娘娘嗎?”
那個女人,不太像能做出這種大事的人。
本以為周太后不會應聲,她這些年從來不管皇帝后宮的任何事,不想她今天居然像是突然有了說話的欲望,居然很痛快的回應了:“哀家久不回宮,看來…竟是錯了。”
沉櫻聽的一愣,眼中瞬間凝滿困惑,盯著她已然冷肅的側臉道:“外祖母怎么這樣說?”
“姜氏是沒這個膽量和算計,但是這大的后宮卻伸進了本不該出現在這里的利爪。”周太后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姜皇后做的,蕭樾不至于這么整她。
而方才的種種——
她在這后宮之中叱咤風云的時候,方錦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討生活呢,那女人身上的破綻她看的出來。
沉櫻被她這話驚了一下,頗為緊張了起來:“外祖母這是什么意思?”
周太后轉頭看向她,唇角才揚起了一絲笑意,握住了她的手道:“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就不要多想了。”
她再有一日就要離京,去北燕了,應該是這輩子都不能再回來拜見她的外祖母,承歡膝下了。
沉櫻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她,眼眶紅了紅,可是傷感的告別的話兒到了嘴邊,卻又生咽了下去,強迫自己轉移了思路,也跟著扯出一個笑容道:“說起來今天還多虧了武家那個小丫頭,要不是她病急亂投醫的來長寧宮求了外祖母,事情還未必就能這么順利呢!”
蕭樾憑他自己做的那些準備已經足以證明皇帝被下毒的事與他無關了。
在沉櫻看來,武曇做的那些,雖然最后誤打誤撞的碰了好運,揪出了真正的兇手姜皇后,可如果沒有她,事情也等于是解決了。
原就是不想拿自己要遠走他鄉的事來惹周太后傷感,不想,周太后聽了她的話,卻是搖了搖頭,感慨道:“那個丫頭的心思,遠不是你能比的,你就這樣去了那么遠的地方,哀家還是越想越不放心。”
沉櫻直接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話,只從她的前半句里捕捉到了重點,再次質疑:“外祖母怎么這樣說?”
如果她沒聽錯,她向來不夸人的外祖母,這是在夸贊武曇的心機嗎?
周太后的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再度看向天際的點點星光,語氣頗為感喟的反問道:“你當她過來求見哀家,就是真的走投無路,非得要來求哀家不可的么?”
沉櫻怔了怔,腦子一時有點沒拐過彎來。
周太后道:“她那里失竊的兩個瓶子,自然都是在皇帝的手里把著的,所以宮里后來出現的,必然都是有人為了洗清子御的嫌疑而事后放的。她既然能進得宮里來,那么手里的東西就有的是地方送,哪里犯得著還要低聲下氣的再來哀家跟前磕頭?她會過來,自是有她自己的幾重用意,第一,她是要告訴哀家,就算哀家不幫忙,子御一樣可以脫身,第二,她要告訴哀家這件事的真相,澄清子御是被皇帝陷害的這個事實,第三…”
周太后說著,頓了一下,眼中驚現了些許沉痛之色,然后又瞬間歸于平靜。
她說:“皇帝早就瘋魔了,他現在誰都不信,今天如果只是在姜氏的寢宮里搜出那個物件來,你說…誰最有嫌疑?”
“現在看來武曇那里丟失的瓶子確實應該就是陛下派人盜走的,而后來,皇后宮里突然被人放進去了同樣的瓶子,打了他的臉,還幫了小舅舅,那么…”沉櫻思忖著,突然就屏住了呼吸,驚愕道,“早上的時候,外祖母沒照他的意思直接處置了小舅舅,他就已經疑心您是在偏幫小舅舅的。而現在,有人居然為了營救小舅舅在宮里做手腳,那么首當其沖,陛下一定會覺得這件事是外祖母您做的。”
“所以啊…”周太后又是一聲嘆息,“這個丫頭找到哀家這來提前透底的第三重用意,既是施恩,又是警告。哀家這里搜出了同樣的東西,那么哀家的嫌疑就被洗清了,如若不然…依著皇帝現在的性子,以后哀家和他之間指不定會怎樣呢。”
一旦皇帝認定了是周太后在使計營救蕭樾,勢必要懷恨在心,他們這雙母子,就真的徹底做不下去了。
“銀票和小金子的證詞,都足以指證皇后娘娘確實是居心叵測、意圖弒君的元兇。可是她那里和您這邊出現的兩個小瓷瓶…武曇來過外祖母這,現在雖然外祖母不會再遭陛下懷疑,可事后如果陛下和太子重新追查各中細節,這嫌疑是指定會落在她自己身上的。”沉櫻想通了其中關鍵,就再次愣住了,“她這是…豁著把自己添了進去,也要替小舅舅來向外祖母施恩示好的?”
所以,那個小丫頭,今天進宮的目的,一開始就是明確的——
第一,報復姜皇后,替蕭樾出氣;第二,借此機會,替蕭樾爭取周太后的立場和緩和他們的母子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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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我已經成功的連續兩天把二更卡過點了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