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容已經看明白了她的意圖了,只是不明其理:“夫人真的讓三小姐去找二少爺嗎?她要鬧起來,二少爺那…”
事實上,在這個名分和身份的事情上,武青鈺是遠比武青瓊更在意的,要是讓他知道了這樣的一樁內幕,這一晚上怕是整個侯府都不能平靜了。
孟氏眼底的光芒微冷,表情平靜:“早知道晚知道都是要知道的,如果我早知道最后還是得走這一步,也不會拖到今天了。”
前些天她準備再對老夫人下手的時候,就在琢磨著要想個辦法支開了武青鈺,因為有些事,她可以做,卻不想讓這個最有主見和想法的兒子知道甚至是親眼目睹。
可是后來因為剛好知道了武曇和蕭樾的事,就暫緩了計劃,急吼吼的寫信給武勛,滿打滿算的以為他能改變想法,免了讓武青瓊嫁入東宮這一步…
沒想到拖來拖去,最后還是得拿老夫人開刀!
書容看著孟氏臉上堅決的神情,就不敢再多說了。
這邊武青瓊直接沖到落云軒,長泰已經在準備關院門睡覺了,冷不防她突然從外面撞進來,還嚇了一跳:“三小姐?這個時辰您怎么跑這來了?”
武青瓊滿心的憤怒和不滿,當然不會理他,直接就推開他往里跑:“我找我二哥!”
長泰不好攔她,眼見著她往正屋跑去,就連忙轉頭大聲通傳:“少爺,三小姐來了!”
說話間,武青瓊已經自己推開房門,闖了進去。
屋子里武青鈺夫妻倆倒是沒睡,林彥瑤正在給武青鈺準備明天要穿的衣裳,拿了兩條腰帶在那比劃著兩人一起說笑。
武青瓊推門而入的動靜太大,兩人不約而同的齊齊轉頭看過來。
林彥瑤從成婚之后只見過這個小姑子兩回,這是第三回,因為知道她被孟氏拘起來了,所以這時候就很有幾分驚訝:“三妹妹來了?”
不過還是很快反應過來,就笑著起身迎上去跟她打招呼。
武青瓊一開始就反對自己的哥哥娶林家的女兒,而且還是撿破爛一樣撿回來一個名聲不好的,再加上武曇的關系,這時候對林彥瑤就幾乎是仇視的,惡狠狠的剜了一眼道:“你少在這假惺惺的裝好人,我不找你!”
說著,就一把將林彥瑤推開。
林彥瑤被推了個踉蹌。
武青鈺就瞬間斂了笑容,坐在桌子后面也沒抬頭,只冷冷的沖武青瓊一抬下巴:“大半夜的你要發瘋去別處,別在我這!”
武青瓊本來就滿心委屈的想來找他告狀,結果他非但不領情還碰一鼻子灰,頓時就更委屈了。
可是上回她被武青鈺當面罵了,此刻心有余悸,便不是很敢對著他撒潑,就只把怨氣出在了林彥瑤身上,命令道:“我跟我二哥有要緊的話說,你出去!”
林彥瑤看武青鈺的面子,并不想跟她計較,深吸一口氣,剛要跟武青鈺說她先出去,卻不想才剛一開口,武青瓊就當她是要跟武青鈺告狀賴著不走,甩手就打了一巴掌過去。
林彥瑤沒防備,臉上就挨了一下,始料未及之下,突然就有點懵。
她驀然回頭,擰眉看向了武青瓊。
武青瓊心虛了一下,但是緊跟著下一刻又是脖子一梗,怒叱道:“你看什么看?我叫你滾啊!你以為你嫁給我二哥就是我二嫂了…”
話沒說完,武青鈺已經兩步奔到眼前,冷著臉也甩了她一巴掌。
到底是親妹妹,他就是看不慣武青瓊這種好賴不分,沒大沒小的作為,倒是沒太用勁,只是打了她一下就冷冷的警告:“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娶回來的妻子就是你的嫂子,誰準你這么沒大沒小的?馬上給你二嫂道歉?”
武青瓊捂著臉,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張了張嘴,原還想好好說話的,可是一個氣不過,當場就哭鬧起來:“你打我?為了個外人你打我?我可是你的親妹妹,你還有沒有良心?”
武青鈺是真的不耐煩應付她,看她這樣就煩,看見木槿追了過來,就直接一挑眉:“把她領走!”
然后又對一臉尷尬站在門口的長泰道:“吩咐下去,以后不準她進到落云軒來!”
言罷,也就不管武青瓊了,很有些歉疚的檢查了下林彥瑤的臉:“還好嗎?”
林彥瑤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她雖是個淑女,但也不是軟骨頭可以任人欺負的,這也就因為是武青鈺的親妹妹,并且武青鈺還第一時間站出來維護了她,她便不好再多計較什么了,只勉強搖了下頭:“沒事!”
木槿快走兩步到武青瓊身邊,見她又闖了禍就趕緊來拉她,小聲的勸:“小姐,咱們快走吧!”
武青瓊眼見著武青鈺打完了她就不管了,反而是跟林彥瑤噓寒問暖去了,就更咽不下這口氣了,直接甩開了木槿沖上去,扯著武青鈺衣袖將他拽過來,又哭又鬧的控訴:“武青鈺你就是個蠢貨你知道嗎?你是分不清到底誰跟你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嗎?都被人欺負成這樣了,你還幫著他們擦屁股。你以為武曇借銀子給你就是對你好了?根本就是忽悠你的,你又知不知道他們兄妹兩個聯合祖母都做了什么好事兒?”
武青鈺壓根就不想聽她發瘋,直接就喊長泰:“把她拖出去!”
長泰卻有些為難,進來也只是扯著武青瓊的袖子好言相勸:“三小姐,今兒個天太晚了,二少爺和少夫人要休息了,您有什么話明天再說吧!”
武青瓊氣得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見武青鈺居然往外轟她,就更是氣得眼睛都紅了,惡狠狠的又推了常態一眼就帶著報復的快感一樣沖著武青鈺嚷嚷:“我不用你趕,說完了我該說的話我自己會走,武青鈺你個大笨蛋,你不知道父親上回回來已經做主把你跟睿兒過繼給了咱們過世的二叔和三叔了?”
武青鈺聞言一愣,因為太荒唐,他那一瞬間的反應是不信的。
可是看武青瓊瘋成這樣的表情,他又知道——
單憑武青瓊的那個腦子和智商,這樣的話她自己的編排不出來的,最不濟也是有人編了這樣的瞎話然后讓她來傳的。
過繼的事,林彥瑤嫁過來之前因為武曇和她打過招呼,所以這一刻她吃驚倒不至于,就只是一顆心瞬間往上提到了嗓子眼,不由的緊張起來。
“鈺哥!”看出來了武青鈺的臉色驟變,她下意識的上前就想他他。
武青鈺卻是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武青瓊,走過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逼問道:“這些話是誰叫你過來跟我說的?”
這一刻,他雖不是發怒,可是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亟待爆發的寒意。
武青瓊心下本能的一個哆嗦。
武青鈺盯著她眼神,幽暗又恐怖,讓她很有點兒害怕,本來是有點本能的想要畏懼退縮的,可是沒能夠,就干脆也豁出去了,瞪著他,抖著聲音吼:“沒人叫我過來說,是我在母親那里偷聽到的,母親親口說的。你不信?那就去查族譜啊,看完有沒有騙你!你好心來告訴你,你卻恩將仇報,哼!”
武青瓊是不靠譜,可是越是不靠譜的人,當她信誓旦旦說出這些話來的時候才更是叫人不能懷疑。
那一瞬間,武青鈺的心中已經翻起了驚濤駭浪。
他被過繼了?過繼去了死去的叔父名下?怎么會有這種事?這是真的嗎?父親為什么提前連知會他一聲也沒有?
他想要判斷是武青瓊在撒謊,可是心里卻在控制不住的恐慌,抓著武青瓊手腕的那只手都在微微的發抖。
潛意識的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這是真的!
他真的被父親不當一回事的放棄了!
“鈺哥,你先冷靜點,緩一緩!”林彥瑤看見了他眼中不住翻卷的疑惑、憤怒甚至是脆弱,那一瞬間也是跟著心如刀絞,連忙上前想要試著安撫。
武青鈺卻像是被她這一聲突然喚醒了,突然一個激靈,眼神從虛空處回攏。
他轉頭看了林彥瑤一眼,然后又看武青瓊。
因為他臉上現在肌肉緊繃線條看起來實在是太冷硬太黑暗了,武青瓊心里就有點抖,勉強犟嘴:“我說的都是實話,你也可以去問母親啊!”
武青鈺聽她說完,突然狠狠的閉了下眼,就在武青瓊驚恐的以為他又要惱羞成怒的打她的時候,他突然松開了她的手腕,埋頭沖進了屋外的茫茫夜色中。
“少爺!”
“鈺哥!”
長泰和林彥瑤各自驚呼一聲,林彥瑤就立刻提了裙子跟著跑了出去。
站在院子里的藍玉見狀,也趕緊追了出去。
武青瓊愣在那屋子當中,看著眼前晃動的燈火,感覺自己還是像做夢一樣,有點應接不暇。
旁邊的木槿卻差不多要嚇哭了:“小姐,您怎么能跑過來跟二少爺講這種話啊?且不論真假,他這樣子,萬一去找老夫人和夫人鬧,怎么辦?而且——萬一他氣不過,再去找世子拼命都有可能的!”
這些年里,家里的下人們都看的出來,二少爺一直都在跟世子較勁,不想被世子壓一頭的,也就是最近這一連個月他成婚之后性子才稍微好點,不那么事事鋒芒畢露了。
現在武青瓊居然拿這種事刺激他,保不齊他一個受不住,那就真要出事了。
武青瓊打了個寒戰,心虛之余,就小聲的辯駁:“那我也說的都是實話啊!”
想了想,以武青鈺的沖動個性,真有可能鬧出事來,到時候大家不會以為是她挑撥的吧?
想到這,武青瓊也怕了,趕緊轉身往外走:“快回去告訴母親!”
這邊武青鈺奪門而出,其實他現在最想找的人是武勛,是他的親生父親!
畢竟武勛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如果武青瓊說的真有其事的話,這么大事,也只有他才有權去做。
可是現在武勛遠在元洲城——
盛怒之下,武青鈺自然是奔著家里現在當家做主的老夫人那里去的,可是走到半路又突然改了主意,腳下轉了個方向,奔了前院去找武青林。
這個時間武青林自然也還沒睡,晚間剛練武回來,頂著滿頭大汗正準備沖澡,外面他就直接一腳踹開了院門闖了進來。
木松從廂房里趕緊披衣跑出來,還納悶是誰這么大動靜敢來世子院子里砸場子,一看是黑著臉的自家二少爺,也是有點如臨大敵的意思:“二少爺?這么晚了您怎么突然過來了?”
家里鬧了蛇,雖然這兩天天熱,但是晚間大家也都盡量關著門窗的。
武青林的影子映在屋子的窗紙上,武青鈺也不吭聲,直接大步往里走。
木松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戾氣很重,這么多年頭次見他這樣,自然也是不放心,只得守在院子里。
武青林聽見了外面的動靜,也已經親自走過來開門。
武青鈺快步走到門口,一抬頭對上他的視線,那一瞬間,心中突然就是百感交集,不知道該是作何感想了——
這二十多年,別人不知道,他自己卻十分清楚,他就是活在武青林的陰影之下的。
武青林是定遠侯府名正言順的嫡子、長子、世子、繼承人,而他是續弦生的,還是個由外室扶正的續弦生的名不正言不順的所謂嫡子;武青林文韜武略樣樣優秀,年紀輕輕已經是朝堂之上頗受皇帝倚重和夸贊的少年將軍了,而他…紈绔子弟一個,即使再有心,父親甚至為了不讓他搶大哥的風頭,去從軍都不讓他跟著一起去,而非要讓他晚了武青林這幾年,在武青林在軍中的威望和地位都穩固了之后,今年才主動提出要帶他去軍中歷練的。
母親不肯承認,他卻是有切身體會的——
在父親的眼里,他根本就是個邊緣人物,比不得大哥,也跟大哥沒得比!
所謂嫡長、嫡長!他以前都一直是在拿著這個借口自欺欺人的,一直在安慰自己,不是父親偏心,而是他自己時運不濟,畢竟一家的嫡長子才是需要最需要培養出來,頂立門戶的那一個。
可是今天…
武青鈺看著武青林的面孔,一瞬間眼神就變了幾變,復雜不已。
武青林看在眼里,就意識到必然是發生了什么事的,他問:“你怎么了?大晚上的來找我…有事?”
武青鈺暗暗捏了捏拳頭,這才讓自己勉強能夠控制住脾氣面對他,只是沙啞著嗓子用十分低沉的聲音道:“給我父親書房的鑰匙,我去找點東西。”
武青林狐疑的打量了他一眼。
他也是了解自己這個兄弟的,脾氣執拗的很,他要打定了主意做什么事,你不攔還好,越是攔著反而越容易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何況——
這些年里,他們本也就不是那種可以隨意交心的兄弟。
“好!”武青林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從屋子里出來去了自己的書房,不多時折返,拿了把鑰匙遞給他。
武青鈺接了鑰匙在手,只覺得這一枚純銅的鑰匙仿佛是有千金重,壓得他手腕都僵硬了。
他低著頭,咬咬牙將鑰匙攥緊,轉身又埋頭不響的出去了。
看他這個氣勢,就必然是有事發生的!
木松盯著已經空了的院門,憂心忡忡的走到武青林身邊:“世子,二公子的狀態不太對…”
武青林眼中眸色深遠,在那廊下站了會兒,突然就嘆了口氣,就一撩袍角也快步走了出去。
這邊林彥瑤追著武青鈺出來,本來還能看見他的一個背影,可是他那腳程又豈是她一個閨中女子能比擬的?沒走多遠就被甩了個干凈,反而累的林彥瑤扶著膝蓋在那直喘。
藍玉也是氣喘吁吁的從后面追上來扶她:“小姐,那個方向,二少爺應該是找老夫人了吧?”
“應該是吧!”林彥瑤心里急得不行,緩了口氣,抬腳繼續去追,看是走了沒兩句就也改了主意,“去找曇兒吧!這事情翻出來,肯定還要波及表哥,叫上曇兒一起過去,她一向腦子轉的最快,關鍵時刻還能周旋一下。”
“好!”藍玉和她互相攙扶著,主仆倆以最快的速度奔了鏡春齋。
武曇給自己院子內外灑了幾大包的雄黃,那味道她又不是很喜歡,正嗆得自己跟自己發牢騷呢,也沒睡,聽林彥瑤說了事情的經過,第一反應自然也是要出事,于是也是什么都顧不得的趕緊就重新穿好了衣裳,一起去了老夫人那。
不曾想,過去了之后,卻撲了個空。
老夫人那院子里極安,根本就不像是有人在鬧的樣子,開門的丫鬟也說沒見武青鈺來。
“不對啊,我跟小姐都看見姑爺是往這邊來的!”藍玉道。
武曇正低頭琢磨呢,屋子里老夫人也被驚動了,差了周媽媽出來問。
今夜武家之內是指定要經歷一場風暴的,誰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武曇斟酌了一下,就干脆進去把事情的經過大致的跟老夫人說了。
“這個惹事精!”老夫人聽后,干脆就氣得直拍大腿了。
她年紀大了,熬不了夜,睡得早,這時候都準備睡下了,這便趕緊讓周媽媽伺候著又把衣裳穿上。
一群人擁簇著,剛從屋里出來,迎面孟氏也帶著武青瓊匆匆趕來了。
老夫人看見罪魁禍首的武青瓊,當即就臉一沉,橫過去一眼。
武青瓊知道自己闖了禍,腦袋一縮,趕緊躲到了孟氏身后。
孟氏就一臉憂慮的立刻打圓場:“母親,事情我也是剛聽說,鈺兒他人呢?怎么他沒來您這嗎?”
沒去找孟氏求證,也沒來找老夫人,那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肯定是去找武青林了。
“可能在青林那吧!”老夫人嘆一口氣,也沒心思跟武青瓊計較了,就唯恐那邊兩人一言不合出什么事,就帶著這一群人又浩浩蕩蕩的往前院殺去。
武曇故意落在最后面,他刻意的觀察了一下,孟氏常帶著的書容沒跟出來,這會兒跟的是書琴。
“主子?”青瓷見她眼珠子咕嚕嚕亂轉,明顯是在打什么主意,就忍不住的低喚了她一聲。
武曇回頭環視一圈這個院子,沉吟:“這么刺激二哥對她有什么好處?按理說…不應該啊!”
所謂的事有反常即為妖,尤其還是在大家都對孟氏嚴防死守的這個節骨眼上。
武曇想了想,就不再耽擱了,只道:“照我之前吩咐你的,你處理吧,如果我所料不錯,她就是準備在今晚動手了。既然她先來了一招打草驚蛇,那咱們就將計就計,回敬她一招引蛇出洞吧。”
孟氏到目前為止,就出了兩次手,但是不可否認,回回都是狠辣無比的絕殺技能!
這個人,心狠膽子大,真的不能留她繼續在侯府之內興風作浪了,必須趁這個機會,一舉除之。
“行!”青瓷點點頭,“既然主子擔心武老夫人的安危,那這里屬下就留下來親自盯著。”
“嗯!”武曇點點頭,對她露出一個微笑。
青瓷仍是扶著她從院子里出來,追著眾人的背影往前院走了一段,然后就在半路無聲無息的閃了,隱在了黑暗中。
她輕功極佳,從暗處又摸回了主院。
本來武曇安排她做事的時候,她覺得府里現在情況特殊,不敢離開武曇身邊所以就另外從蕭樾那要了兩個人過來幫忙。
當然,事情武曇是跟武青林說了的,武青林本來說讓木松來,可是木松畢竟是他身邊最惹眼的面孔了,一旦被人撞見,反而會引起孟氏的警覺,所以也就由著武曇這邊安排了。
青瓷去跟自己的兩個伙伴交換了一下信息,就直接掠上了做廂房的屋頂,選了背光的一面蟄伏。
不多時,果然就見一個人影貓著腰鬼鬼祟祟的往這邊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