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梁元旭還當這殿內出什么事了,火急火燎的帶人沖進來,卻見兩個人都完好無損的站著。
只是——
老皇帝的臉色很差,盯著蕭樾的眼神幽暗又飽含著殺機。
“父皇?”梁元旭一眼看不透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就又試探著叫了一聲。
“狂妄豎子!”老皇帝盯著蕭樾,咬牙切齒的吐出幾個字:“給朕…”
“拿下”二字還沒出口,就見站在他對面的蕭樾閑閑的勾唇一笑:“陛下還是息怒吧。本王現在人在你南梁皇都之內,自然是任由陛下處置的,可陛下您是知道的,本王那個侄兒素來與本王不合,若我在此有個閃失——指望他因此就和你梁國揮刀相向雖不可能,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必是踏平本王在京的王府,鏟除府中所有的親信,到時候什么廚子、大夫、侍衛就全都沒了。再者說了,本王雖然不才,但是這十來年的經營下來,手下幾十個身手不錯的忠心暗衛還是有的,若是本王今朝喪命于陛下之手,也許您的宮殿固若金湯,他們想要潛入行刺很有些難度,可梁皇陛下您是福澤深厚之人,子孫親眷在這皇都之內遍地都是,總不能他們每一座府邸都有皇城這般級別的守衛吧?”
他慢條斯理的說了這么多,真正傳遞出來的訊息不過兩條——
第一,你要殺了我,蕭昀那小子就會趁機滅了我府中能替你解毒的大夫;第二,我要死在你手里,你就等著整個南梁皇室被尋機報復,搞個雞犬不寧吧。
含蓄是含蓄的很,以至于讓梁元旭一頭霧水,可老皇帝卻心知肚明,一邊聽著他,一邊腮邊松弛的肌肉痙攣似的不住的抖動。
他目光啐了毒一樣,狠狠的盯著蕭樾。
蕭樾無所畏懼的迎上他的視線,繼續道:“本王不過就是出言不遜罷了,雖然確實有些失禮,但也不是存心與陛下為敵的,您何不消消氣,大家先好好的試著聊一聊,若最后實在是談不妥,陛下你再處置也不遲的。”
反正他人在這,這個慫是必須認的。
但老皇帝怕死,這也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最終他還是要妥協!
梁元旭心里十分緊張,現在他是整個南梁皇室中最不希望看到蕭樾有事的那個人,蕭樾手上握著他的把柄,萬一真逼急了給他抖出來,他也得跟著完蛋。
他察言觀色半天,看蕭樾這個氣定神閑的樣子,也不想是真把老皇帝得罪狠了的,于是就趕緊定了定神打圓場:“父皇,晟王他年輕氣盛,即使有那句話說的不合時宜了,你大人有大量,難道還要與他計較嗎?”
說著,就走上前去,攙扶老皇帝:“轉眼天就要亮了,您是不是累了?還是兒臣先送您回寢宮歇息吧,有什么話都改日再說。”
說話間,已經使眼色,將方才倉促之間跟進來的侍衛和宮人都打發了出去。
他伸手去攙扶老皇帝,老皇帝的目光卻死盯著蕭樾的面孔不放,直接粗暴的一把擋開他的手,同時從牙縫里擠出字來:“你也出去。”
“父皇…”梁元旭愣了一愣。
老皇帝卻是不耐煩了,加重了語氣,再重復:“出去!”
自從梁元軒出事以后,老皇帝對他就格外倚重和信任了許多,梁元旭也被他這惡劣的語氣嚇了一跳,但見老皇帝的臉色陰沉,自生懼意,趕緊識趣的公拱手:“是!那兒臣先到外面去候著。”
言罷,一邊往外退,一邊又滿心憂慮的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抬頭去瞄蕭樾。
蕭樾目不斜視,一臉的鎮定自若。
梁元旭退出去,關上了殿門。
御書房內,又剩下蕭樾和老皇帝兩人互相對峙。
老皇帝栽了跟頭,知道自己已經被堵進了死胡同里,這時候反而沒了耐性和底氣耗時間,直接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冷聲道:“先說你的條件吧。”
“兩件事。”蕭樾更是速戰速決,完全不跟他廢話,“第一,是件私事。想必梁皇陛下已經有所耳聞,本王與定遠侯武家的女兒定了婚約,如此一來,你南梁的太子殿下就是謀害了本王老丈人的元兇了…”
老皇帝聽到這里,一個忍不住就聽了笑話一樣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說什么?”
他一直當這個蕭樾是個人物的,現在這都扯的什么亂七八糟?蕭昀派他來商議兩國大事,他卻三更半夜興師動眾的闖進自己的御書房來,一番大動干戈的鋪墊之下…
居然——
是沖冠一怒為紅顏?來翻那些老掉牙的舊賬么?
蕭樾面上卻半點不見難堪,仍是神態自若道:“拋開國師不論,嚴格清算下來,本王與貴國太子之間就所有私仇的。不過因為是陳年舊事了,本王也不想現在再拿這件舊事與梁皇陛下為難,但我愿意適可而止也是有條件的…本王不想看到再有任何人繼續拿這件事做文章。梁太子府上收藏的那些舊信本王已經叫人親自取回來了,但我想陛下手上應該也有吧,今日便跟陛下討個面子,請您也一并歸還,這樣…這件私怨咱們之間就彼此揭過了。”
老皇帝盯著他,眼睛里又在往外射刀子,手握著座椅的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蕭樾說著,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緊跟著又道:“哦,想起來了,還有本王先前扣留的梁皇陛下的那位信使洪大人,這一趟本王將他帶過來了,明日一早便叫人歸還。”
他被蕭樾劫人劫信劫財物,那件事對老皇帝而言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可蕭樾居然還當著他的面提?這就是赤裸裸在打他的臉。
老皇帝這輩子也沒有受過這樣的窩囊氣,哪怕是受制于人也忍無可忍,當即狠狠的一揮手,將桌上一盆觀賞用的小盆景掃到了地上,咬牙切齒的低吼:“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外面的梁元旭聽見里面砸東西的動靜,但御書房太大,老皇帝又其聲沙啞,他聽不清說了什么,只知道老皇帝必然是在發脾氣——
一時間就只覺得膽戰心驚,卻不能進去查看狀況。
不過再轉念一想——
老皇帝若是真被蕭樾刺激氣死了,于他而言反而事半功倍。
現在南梁朝中根本沒人是他的對手,若是老皇帝不幸…
他立刻就可登基繼位!
這么一想,反而頃刻間就激動起來,心緒越是難以平復,滿懷了期待的豎著耳朵繼續聽里面的動靜。
“本王說過了,是想與陛下你們父子化干戈為玉帛。”老皇帝發了脾氣,蕭樾卻還是毫不介意的,緊跟著又是話鋒一轉,繼續正色說道:“還有第二件事,就是國事了。十六年前,貴國主動提出兩國交好,并且派了使節往京求和,我朝陛下誠心相待,并且將備受寵愛的嫡公主許嫁,結果陛下你出爾反爾,原來求和是假,反而借著梁元軒出使大的機會往我朝中安插眼線,又同武勖建立盟約,時刻準備著背后捅刀子,這些年更是十分虧待本王的皇姐。這一次,已經是陛下你二度向我朝求和了,請恕本王和我朝陛下小人之心,這一次得需要陛下你拿出足夠的誠意來,咱們之間方才可以有后話。善待本王皇姐,給予她應有的地位和尊榮,這是其一,另外…為表梁皇陛下你和貴國求和結交的誠意,本王目測貴國太子大限將至,那么陛下在近期之內就必得另立儲君,本王回程的時候要帶上這位新晉的太子殿下同往京,小住!”
“什么?”在他斷言梁元軒命不久矣之時,老皇帝已經怒火攻心,再聽到后面,就直接失控的拍案而起,難以置信道:“你…你想要將我南梁的儲君扣在京為質?”
往別國遣送質子,于任何一個君王來說,都是無能示弱的表現,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老皇帝的胸口起伏的厲害,仿佛隨時都會一口氣上不來。
蕭樾半分不讓的與他對峙:“陛下您是有前科的人,想要重新建立信任,自然要多付出一點誠意。咱們兩國定立盟約,白紙黑字寫下國書,本王也不過分要求其他,只要陛下你承諾,最起碼在您在位期間,兩國絕不起干戈。我朝會扣留貴國儲君,在京以禮相待,待到陛下大去之日,再送他回國繼位。至于新君登位以后,兩國是戰是和…就由你朝新君和我朝陛下定奪了。”
他不想替蕭昀做這個急先鋒一輩子,南梁這老皇帝,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起碼再活個三五七年不成問題,到時候蕭昀也該能自己站起來頂立門戶了。
如果運氣好的話,南梁的下一任皇帝也不是個好戰的,自然皆大歡喜,保得天下安穩,如果實在運氣不佳——
那就到時候再說了。
總之現在不是大動干戈的好時機,南梁的這個老皇帝這些年里沒遇困境,一直剛愎自用沾沾自喜,現在他又因為邊境慘敗而受了大刺激,一旦連續逼他入絕境,戰事一起,他就是個不擇手段的瘋子。
屆時最倒霉最遭殃的還是無辜百姓。
蕭樾不是個很有野心的人,反而十分的謹慎務實,他從來都知道天下疆域廣闊,想要盡握于一人之手,根本不可能。
何況大的國力,前面幾十年也是被連續兩任皇帝消耗的不輕,現在蕭昀又太年輕,威望不足,根本就不具備開疆擴土的實力。
若是準備不足就貿然行事,到時候一口吞不下,將來邊境不穩,四方來犯,那才是弄巧成拙,自取滅亡。
現在若是能各國和平相處,自然是最好的局面。
若不然,也得抓緊時間積攢實力,以備來日。
只不過眼下雖不是開戰的好時機,可南梁的這個老皇帝卻畢竟不是個安分的主兒,蕭樾和他談判的時候就保持了絕對強勢的立場。
而他的態度確實強硬,提出的條件越是苛刻——
老皇帝就會理解成他們大其實是很想要繼續打下去的。
他越是覺得大對戰事有十足的信心,心中才會越是忌憚和退縮。
這是心理戰術。
蕭樾將這個條件往外一撂,老皇帝就當場忍無可忍的勃然大怒,跳腳叫罵:“無恥!狂妄!你真當我南梁不敢戰了嗎?你真當朕就不會讓你血濺當場?”
他這是真的被人踩了尾巴了,已經喪失理智了。
蕭樾沒等他再喊人進來,就截斷他的話,挑眉道:“陛下當然可以將本王就地格殺,但是索要付的代價卻要很大很大。本王也不逼你必須當場做決定,陛下大可以先請太醫過來把把脈,然后再做決定也不遲!”
蕭樾剛給他喂了毒!
老皇帝心口本能的劇烈收縮了一下,頓時就啞了火。
當然不排除蕭樾是危言聳聽在嚇唬他這種可能,可萬一呢?萬一他吞下的真是毒藥——
這時候和蕭樾當眾撕破臉,可就不好收場了。
把該擺的條件一次性擺明,蕭樾等得一時,見老皇帝已露遲疑的杵在了那里,便就恢復了一開始略有些謙遜的態度,拱手道:“咱們還有時間,陛下大可以考慮清楚了再做決定,如此…本王就不打擾了,先回驛館,靜候佳音。”
說完,也不再等老皇帝的首肯和反應,就先轉身,徑自離去。
殿門打開,梁元旭看見他,就趕緊收攝了心神,連忙又越過他去看了眼殿內的老皇帝,確定老皇帝也無恙——
一時想扮孝順兒子,一時又知道老皇帝心情不好,他此時進去必然要被遷怒…
由于之下,蕭樾已經淡淡的說道:“天色將明,本王就先回驛館了,告辭。”
梁元旭心一橫,想想還是討好老皇帝要緊,略一頷首:“晟王好走。”
就要進殿。
不想——
卻被蕭樾出言阻止了。
“景王不送送本王么?”他說,眼神似笑非笑。
梁元旭一愣,再回頭,就聽里面的老皇帝也跟著說道:“朕累了,你也去吧。”
“是!”梁元旭不明所以,但也立時應諾,“那兒臣就先行告退了,白天再來看望父皇。”
老皇帝低著頭,緩緩的走到椅子上坐下,未置可否。
蕭樾舉步下臺階,他當然知道老皇帝支開梁元旭是為了什么,他對自己的親兒子也是不信任的,馬上就要傳召太醫診脈,自然不會叫梁元旭在場。
若他是真的中毒了,他還得防著梁元旭看他命不久矣就趁火打劫呢。
所以,這件事處理起來,他就勢必要小心謹慎的。
梁元旭追上蕭樾,待到拐進了花園里,立刻就忍不住的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老皇帝幾次發怒,最后卻居然雷聲大雨點小,完全沒對蕭樾怎么樣?他還是了解自己的父皇的,這根本就不合理。
蕭樾腳下步子不停的大步往前走:“沒什么,就是本王催促梁皇陛下早點改立景王為儲君。”
蕭樾居然這么幫他?梁元旭將信將疑,兩人一道出了宮門,梁元旭又親自送了蕭樾回驛館。
他們走的是通往前朝的南側宮門,而彼時直通后宮的北宮門前,梁晉一行也剛道。
王家母子進宮時走的就是這道宮門,車馬都停在這邊,王修苒說談氏已經出宮等著了,就引了王修齊和梁晉穿過御花園直接過去,結果卻發現談氏根本就沒出來。
王修齊狐疑的轉頭看向自己的妹妹。
王修苒道:“皇后娘娘留了母親在宮里說話,母親今晚不會回去了,哥哥回府去跟父親交代一聲就好。”
王修齊也不是笨人,略一怔愣,立刻就明白了:“你故意的?騙我?”
“是!”王修苒坦白承認:“端敏郡主已死,哥哥也可以不必再荒唐了,何必在這時候去蹚渾水?”
王修齊憤慨的抬手就甩了她一耳光,然后瞪了一眼就頭也不回的轉身上馬,策馬離開了。
他這一巴掌出手不輕,王修苒臉上立刻浮現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子。
那姑娘卻還是鎮定自若的樣子,抬手揉了揉臉頰,就又轉頭看向了梁晉,莞爾勾唇:“晉哥哥都不問我疼不疼么?”
梁晉臉上還是習慣性微微含笑的模樣,聞言也不見半點特殊的情緒,只是輕笑了一聲:“何必呢?”
王修苒就也笑了:“他心里難受呢,打我一巴掌消了氣就沒事了。”
梁晉對她這樣的反應和論調也不知道是習以為常了還是毫不在意,直接就沒多說,只就回頭看了眼天色道:“進去吧,我也走了。”
“嗯!”王修苒點點頭,轉身又帶著貼身丫鬟往宮門里走。
梁晉則是翻身上馬,徑自打馬離開了。
王修苒聽見身后的馬蹄聲,止住了步子回頭,盯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半晌,直至她走的遠了,方才重新轉身繼續進了宮門。
朱紅色的厚重大門緩緩合上,隔開了內外兩重世界。
這邊蕭樾和梁元旭一行回到驛館,雙方下了馬,蕭樾卻沒請他進去,直接在門口道別:“今夜叨擾景王良多,本王也甚是過意不去,改天有機會再聚吧,時候不早,就不請王爺進去喝茶了。”
梁元旭本來也沒準備進去。
他來送蕭樾,可以說是待客之道,替老皇帝和南梁撐面子的,可要是這個時間了兩人還進去關起門來密談——
那恐怕就要弄巧成拙,引得老皇帝猜忌了。
“晟王你客氣了,本來就是我南梁招呼不周,你不要見怪才好。”梁元旭也寒暄了兩句,就又重新上馬,帶著他自己的人先行離開了。
蕭樾卻沒有馬上進門,站在大門口木松他走遠。
站在旁邊的雷鳴卻是神情警惕,目光緊盯著門口右邊的石獅子。
待到梁元旭一行拐過了街角,蕭樾就也收回了視線看向了那里,沉聲道:“出來吧!”
夜色寂寂,片刻之后面帶笑容的男孩子從那石獅子后面的暗影里款步踱出。
蕭樾面色冷淡的看著他,不再主動出言質問。
“抱歉了,這么晚還來打擾晟王殿下,請您莫怪。”梁晉走到他面前,拱了拱手,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并沒有半點掩飾的迎上他的視線開口道:“我來,是想告知晟王一聲,梁元軒中的毒,是我下的。”
是他?
雷鳴大出所料,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
蕭樾與他對視,面上卻不顯半分波瀾,只就淡淡的說道:“知道。”
說完,就沒再理會對方,徑自轉身上臺階。
雷鳴神色略有復雜的又匆忙看了梁晉一眼,快走兩步搶上去拍門。
梁晉站在大門口,待到那扇大門重新合上,這才舉步行到街道對面從一條小巷子里牽馬出來也打馬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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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活了兩輩子的皇叔就是這么剛,裝逼達人上線,分分鐘懟得老皇帝懷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