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就這么死了。
就在一天前還以為自己能成為只手遮天,主宰這座王朝命運的那個女人,也不過就只是一晝夜的工夫…
甚至都不需要別人動手,她就窮途末路,不得不自己了斷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震驚的,甚至還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但事情已經這樣了,現在這朝廷內外都一團亂,已經不可以再更亂一些了。
縱然王皇后死前的話,字字句句都是對死而復生的梁元軒身份的質疑和控訴,朝臣們一時間也只能當自己眼盲心瞎,忽略掉這一點。
眾人私底下互相交換了一波眼神,就由六部尚書帶頭跪下來請命:“太子殿下雄才偉略,原就是陛下親冊的儲君人選,如今陛下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又兼之我南梁朝廷正處于內憂外患的危急關頭之下,殿下既然已經回朝,就請殿下撥亂反正,重回儲君之位,并且出面穩定朝綱,帶領我們朝臣百姓渡過這一劫!”
梁元軒會是個冒牌貨嗎?
最起碼他此次出現的作風雷厲風行,果然強勢,和曾經那個只手遮天的太子并沒有什么不一樣。
現在南梁朝中急需一根頂梁柱,撐住這風雨飄搖的局面。
所以,哪怕是前一刻還忠于王皇后的那部分朝臣,此刻也摒棄雜念,全都眼巴巴的盯著眼前的梁元軒。
金嬤嬤抱著王皇后的尸體正在失聲痛哭,聞言就嘶聲叫嚷咒罵起來:“你們都瘋了嗎?沒聽見娘娘的話嗎?前太子早就薨逝,人怎么可能死而復生?這些人都是亂臣賊子,意圖混淆皇室血統的騙子,你們若要將這皇位交付于他,就是引狼入室,毀棄南梁朝廷的百年基業。”
不過是一個惱羞成怒了的瘋女人而已,周暢源和假梁元軒都沒有任何的動容。
梁元軒使了個眼色,馬上就有兩個侍衛上前,強行將金嬤嬤給架著往外拖去。
“娘娘!娘娘!皇后娘娘!”金嬤嬤嚎啕著大力掙扎無果,就又歇斯底里的再度尖叫咒罵起來:“騙子!小人!亂臣賊子!你們害死了皇后娘娘,你們遲早會有報應…”
一直被拖出去老遠,聲音也沒消停。
她其實并不是多相信眼前的這個太子爺是個假貨,只是因為對王皇后太忠心了,又對主子的死太過痛心了,所以明明看出來了王皇后最后是以性命做代價在控訴這兩個人和拆臺…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能堅持這一點了,替王皇后助威。
朝臣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質疑,甚至是為王皇后說話的。
因為梁元軒死前就是太子,所以這時候他既然重新現世,拿回儲君之位并且登上帝位就都是順理成章的事,他倒也沒謙虛。
只是畢竟梁帝才剛駕崩,他面上還是保持著一副沉痛的表情,先重重的嘆了口氣:“今日實在是出于無奈,本宮也無意沖撞父皇亡靈,鬧了這一場,也深覺愧疚,還是先把這里清理出來,重新歸置靈堂送父皇走好最后一程吧。”
“太子殿下仁孝!”朝臣們自是無有不應,再次叩拜。
這一切都是周暢源算計好的,他太清楚梁元軒在南梁朝中曾經的威望了,并且為了給這些朝臣培養危機意識,這才以梁元軒的名義慫恿任劍銘對大出兵,在兩國開戰的前提下,南梁朝中必然人人自危,這時候梁元軒站出來,就等于是他們的救贖,他們一定會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樣死死的攥住這位前太子,想要借著他的威望和手段來度過眼前的的難關的。
一步一步,他都算無遺策。
所以,現在得了這樣的結果出來,也不算意外。
假的梁元軒雖然明面上把戲做足了,可他到底就只是個替身,事實上從頭到尾心里都不輕松,一顆心是始終懸著的。
這時候,看著這群跪倒在他腳下的文武百官,總算是有了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隱晦的,如釋重負一般緩緩的吐出一口氣來。
手指動了動,剛要叫起說話…
周暢源卻突然從旁開口:“王氏雖貴為國母,卻不知感念皇恩,反而趁陛下重病垂危之際起了狼子野心,又行了不義之舉…殿下,此等惡事,當是不能姑息吧?”
假梁元軒自然是要看他的臉色行事的,喉頭當即哽了一下,下意識的繃直了脊背,又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側目看了他一眼。
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則是紛紛抬眸來看梁元軒。
梁元軒飛快的定了定神:“是,弒君謀權,其罪當誅。”
周暢源提醒:“此罪當誅九族。”
王皇后在他眼里,根本不夠看的,連做對手的資格都沒有,只不過是他用來推自己的傀儡上位的一塊墊腳石而已。
可是——
那個南陽侯府王家不然。
南陽侯父子明顯是傾向于梁晉一方了的,他前面之所以沒叫人去追著暗殺王家的人,一則是為了讓王家人看看不肯與他合作的下場,二則當時他一心在籌謀今天的這件大事,也分身乏術。
而現在,大局已定,就不能再留王家了。
畢竟是屹立在南梁朝中百年不倒的世家大族,余威還在。
若是梁晉死了,這家人后續也應該是沒有再翻盤的機會了,留著他們茍延殘喘也無所謂,可現在只有他知道梁晉那小子是死遁了,如若他不死心的后面還要卷土重來,王家就會成為他的助力。
周暢源絕對不會留下這樣的后患!
朝臣之中,也有不少王家的摯友,聞言便是忍不住的脊背發涼,悚然一驚。
而梁元軒自然不會顧慮任何的,當即點頭:“的確,弒君大罪,當誅九族。刑部尚書何在?你馬上去和大理寺卿一起理一個處置的法子出來,將諭令頒布下去,省得相關的涉案人等聞訊逃脫了。”
所謂的墻倒眾人推,現在王皇后都慘死在眼前了…
如果眼前站著是個沒有根基的宗室,和王家有交情的官員沒準還能站出來辯上一辯,可現在他們面前的人是說一不二手段了得的梁元軒,就真的是沒人敢頂風作案,再發聲了,唯恐會被對方列入王家的九族之內一起追究了。
這件事就這么定了。
梁元軒就以身體疲累需要休息為由,先行離開了。
當初真的梁元軒死后,東宮就荒廢了,過去三年多,無人進出,顯然這時候也住不了人了。
再有,梁元軒既然現身了,接下來就是要繼承皇位的,也就是這三五天之內事,也沒必要再興師動眾的去打掃出東宮來給他休息,所以他和朝臣們心照不宣,直接就接管了宮廷,成了這南梁皇城的主人,留在了宮里。
因為陸啟元不知所蹤,內務府就極有眼色的當即叫人去整理出一處奢華程度僅次于梁帝寢宮的宮殿給他。
打掃需要時間,梁元軒就先帶著周暢源去了御書房。
沒帶其他朝臣。
兩人一前一后的進了御書房,又清了場。
周暢源就徑自踱步往里走去。
說實話,他對這宮里的紙醉金迷和高高在上的權位并不是很熱衷,所以哪怕天子的御座就在眼前,他都沒有走過去坐一坐的欲望,只是踱步到里面的一副書畫底下站定,一邊仰著頭觀摩,一面緩聲說道:“不用驚慌,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你只需要照著我交代你的去做就一定不會翻船。”
“是!”假的梁元軒此刻已經微微佝僂了脊背,臉上滿是謙卑的神情。
當著周暢源的面,他當然也不敢走過去試坐龍椅,只是有些謹慎的站在周暢源身后:“主子您運籌帷幄,自有決勝千里的手段,奴才一定會竭盡所能配合您把這場戲演好了。”
周暢源似乎看那副畫看的出神,一時并沒有再接茬。
他等得一時,卻覺得氣氛壓抑,心里不安,就又試探著問道:“現在雖然鏟除了王氏這塊絆腳石,讓主子您掌握了朝堂和后宮,可是主子,北邊邊境上的事卻迫在眉睫,大方面近年來十分強勢,那邊的事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化解干戈的。接下來…奴才應該怎么做?”
說白了,周暢源之所以今天能力壓王皇后,占盡了一切的優勢,也不過是因為先把王皇后引入了他的圈套里,先拿住了王皇后的短處,掐住了命脈。
但是大方面卻不同的。
就算他們可以用大人謀殺了皇太孫做借口惡人先告狀,可兩國關系勢同水火,人家可未必吃這一套的。
王皇后之所以這么容易被扳倒,說白了還是因為手上抓著的籌碼不夠,所以腰桿兒硬不起來,而兩國之間,大的國力足夠強大,有些事就不需要單憑著講道理來解決的。
周暢源當然知道大那邊情況很棘手,他慫恿了任劍銘對元洲城出兵,一則是為了今天讓梁元軒在這皇都之內的出場增加籌碼,二來也有點是對蕭樾和蕭昀叔侄示威提出警告的意思。
他當然不會對手底下的棋子解釋這些,只就不甚在意的勾唇冷笑了下:“這也好辦,等你登基之后就馬上以帝王之名送一封國書過去,就把一切都推在王氏身上好了。態度誠懇點兒,就說是王氏為了謀權扶持傀儡,這才故意設局在大境內刺殺了梁晉,反正王氏也死了,這本身就算是個態度了,這事情也沒那么嚴重。”
蕭樾當然不會相信他的說辭,這樣的說辭就僅僅是說給天下人聽的。
而他拿來應對蕭樾叔侄的籌碼——
實則是宜華!
現在整個南梁都落入他掌控之中,就等于宜華的命也捏在他手里了。
他就不信蕭樾能不顧宜華的生死來跟他死磕。
何況…
周暢源正想的出神。
殿外就聽見他那隨從在敲門:“太子殿下,屬下季同有事求見。”
假的梁元軒當即神情一凜,下意識的抬眸去看周暢源。
周暢源不緊不慢的回轉身來,給他遞送了個眼色。
他會意,拱了拱手,然后快步繞到案后,坐在了王座之上。
周暢源隨后慢慢的走過去,垂手站在了旁邊,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
假梁元軒這才又深吸一口氣,端起了架子:“進來。”
內侍開了門,把季同讓進來,隨后又關上了門。
假的梁元軒趕忙又從座位上站起來。
周暢源其實挺不喜歡他的這個德行的,不過也懶得多言,只又踱步走到一邊去。
季同快走進來,抽出袖子里的一疊紙張遞給他:“搜過王氏的寢宮了,這是主子您要的東西。”
前面兩天兩夜王皇后控制宮廷,已經是將梁帝的寢宮和這御書房都翻了一遍,打開了梁帝設置的所有暗格,把他的私藏全部搶過去抓在了手里,這反倒是給周暢源省事了,他最后只需要叫人去搜了王皇后那,就把所有的秘密都翻了出來。
這些信件里,有軍機密要,也有某些官員和皇室成員的秘辛,顯然都是梁帝秘密叫探子搜集到的,但是到手之后又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而沒有對外公開,或者是留著以待不時之需,又或者是拿著當做挾制對方的籌碼了。
周暢源之前是梁元軒的心腹,這其中有些秘密他早就知道,也有些不知道的。
但他暫時都不怎么感興趣,只從中拿出了其中兩個信封,皆是當年武勖和梁元軒互通有無時候留下的密信。
他也沒拆開來細看,只是收了一封在懷里,又把另外一封塞給了季同,隨口吩咐:“你馬上出京北上,親自走一趟,當面把這個交給蕭樾。”
蕭樾的確是個難纏的人物,軟硬不吃,手段還很強橫。
可是——
他也有弱點,而且還是個致命的弱點。
那就是——
武曇!
要打倒他,很難,可只要他有了軟肋,那么要牽制住他,便不在話下了。
季同手里捏著那薄薄的一封信,卻還有點不確定:“只這一封信?您可還需要帶一封手書,或者捎什么話過去?”
周暢源搖頭,臉上卻是一副勢在必得的表情:“不需要了,你只把這封信交給他,他自然會明白我的意思。”
季同雖然心里還有疑慮,但卻沒有當面質疑他的習慣,就沒再多說,只應諾之后就帶著信件離開了。
剩下的那些信,周暢源就都扔在了案上,交代假梁元軒:“這些東西你看看吧。”
至于他交給季同帶給蕭樾的是什么信件,又或者有什么企圖和打算,假梁元軒沒敢問,他自然也不會說。
其實早在三年前,梁帝就曾經企圖拿武勖的事威脅蕭樾的,當時之所以沒能牽制住,是因為他是南梁的一國之君,他太在乎這個國家的存亡了,反而被蕭樾掐住了命脈給反殺脅迫了。
可是他周暢源不然!
蕭樾應該會明白的,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國家的未來怎么樣,就算蕭樾一怒之下會率領大的鐵騎南下,一路踏平了皇都,滅了南梁,這對他周暢源來說最壞的結果就是玉石俱焚而已。
他不怕南梁滅國,甚至于如果真的走到了無路可走的那一步,他也可以死,可是蕭樾豁得出去么?
只要他將武勖通敵叛國的罪證公之于世,定遠侯府整個身敗名裂,加上邊境上元洲城的百姓才剛吃了南梁人的悶虧,死了好些人,還被摧毀了家園,正是群情激奮的時候,一旦知道了武勖曾經的作為,如果蕭樾還一力包庇武曇和武家,那么——
在前面等著他的就是一場大的暴亂!
這樣的局面和代價,對蕭樾來說也不是好應付的!
所以,周暢源這時候已然是對眼前的局勢勢在必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