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皇帝寢宮里的其他人也都相繼往外走,何皇后就是再心急,也不可能和魏王祖孫站在這里說話的。
她身邊扶著她手的何成瑾神情略帶了幾分緊張,強裝鎮定之余卻是拿眼角的余光在偷偷的看燕廷襄。
燕廷襄仿佛并沒有在意,只對何皇后道:“娘娘…”
就單看何皇后方才在皇帝跟前的反應,他就確定何皇后絕對不會輕易放棄他們圖謀多年的計劃的,此時反而多了幾分底氣。
何皇后抬手制止他,轉而吩咐何成瑾:“本宮想走一走透透氣,你帶丫頭們在后面跟著吧。”
何成瑾略有遲疑,臨了又有些拘謹的看了燕廷襄一眼,這才屈膝行了禮:“是!姑母!”
何皇后舉步前行。
魏王和燕廷襄自然不用吩咐就自覺的跟上。
寧嬤嬤上前,代替何成瑾的位置,扶了何皇后。
何成瑾則是命人抬著肩輿并儀仗一起,刻意落后一段距離跟著。
何皇后和魏王府以及他們魯國公府之間在謀劃的事,她知道一些,但也只限于是個大概,有些事家里人不會刻意的避開她,但也不會叫她一個弱質纖纖的女流之輩摻合進來,所以現在何皇后要跟魏王祖孫談事情便將她支開,她并不覺得怎樣受冷落,而只是——
心里有點發慌和忐忑。
她的貼身婢女跟著她,見她一直若有所思的注視著前面的何皇后幾人,就悄聲的勸道:“皇上就算要給大的寧國公主擇婿,也未必就會選上燕公子的,而且依著奴婢看,燕公子也沒那個意思呢,不管是今天上午在鳳鳴宮還是方才在陛下跟前,他可連看都沒正眼看那寧國公主一眼,更別提搭訕和接觸了。”
何成瑾已經及笄,家里雖然一直都在張羅著替她議親的事,但也不過只是做個表面功夫給外人看的。
何成玉曾經很明確的提醒過她,說宮里的何皇后有意將她許配給燕廷襄的,讓她心里有數。
她心里隱隱有些明白——
何皇后和魏王府在共同謀事,將來如果何皇后真的推了燕廷襄上位,何家也必然要分一杯羹的,屆時就沒有什么會比兒女聯姻更可靠的關系了。
她生在勛貴之家,從小就知道自己將來的婚事必是要為著家族的繁榮昌盛去聯姻出力的,雖然何皇后和何家謀的這門婚事有點大…
她對燕廷襄有好感也是真的,所以并不排斥,甚至于久而久之,即使互相沒有明著點破,她心里已經等同于是承認了這門婚事的。
燕廷襄雖然也沒有明著跟她表現出這方面的意思,但是偶爾在應酬的場合遇到,他對她是比對別家千金更多幾分在意,或是主動打個招呼,或是隱晦的一個微笑…
何成瑾確定,燕廷襄是知道何皇后和何家的這重打算的。
可是現在——
大來了個寧國公主橫插了一杠子!
以何成瑾如今的年歲,就算撇了燕廷襄重新再議親也來得及,并且因為他們倆之間的事對外從來也沒明著承認過,對她的名聲也不會造成什么損傷,只是——
因為這三年心里一直就放著這么一個人,知道自己有一天會嫁給他,如今若是就這么不了了之,總歸是不甘心的。
何成瑾愁眉不展,若在平時她不會把這樣的話拿出來說,此刻胸中郁結憂慮,又顧不得了,便就苦笑:“姑母才惹了陛下不快,魏王府的世子妃又打入了天牢,前途未卜,若能攀上大的皇親,對姑母和魏王府來說都是有好處的。”
橫豎中間夾著一個何皇后,何家人的立場不用擔心。
這時候——
多一個盟友對誰都沒有壞處。
婢女張了張嘴,雖然還想安慰她,卻又覺得無話可說,最后就只能作罷。
前面何皇后和魏王祖孫一路前行,等到避開了皇帝的寢宮遠一些了,魏王就忽的頓住了腳步,滿臉愧疚的一撩袍角就要給何皇后跪下:“娘娘,今日之事是老臣莽撞,思慮不周…”
皇帝冊立太子的旨意下的突然,顯然是被白天的事刺激出的這樣的結果。
魏王即便這些年再怎么樣的目中無人,這一刻也是汗顏和后悔的很。
他要跪下請罪,何皇后斜睨了一眼就隨手將他攔下了:“現在還說這些做什么?皇上的圣旨都寫好了,宗室和閣老們也都過了目,這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現在還是趕緊想想下一步該怎么辦吧!”
她不是對魏王沒意見,而是橫豎事情已經發生了,抱怨也無用!
魏王一把年紀,又自詡是皇室,自然不是很情愿給何皇后一介婦人下跪的。
現在對方阻了,他也就順水推舟,只仍是面有愧色,狠狠的嘆了口氣:“陛下已降明旨,太子之位就等于是定下來了,現在只有兩條路,一條就是本王即刻去聯絡咱們派系的朝臣,趕在太子的冊封大典之前拼死力薦,逼著皇上收回旨意;第二,就只能暫時按兵不動,反正燕霖的身體底子弱,恐怕壽數難長,皇上也逐漸呈現油盡燈枯之勢,咱們熬一熬再等一等,等皇上駕崩,到時候皇后娘娘以國母之尊的身份出面,直接阻止燕霖登基繼位,令立新主。”
何皇后抿抿唇,似乎是在權衡沉思,暫時沒說話。
魏王停頓片刻,就又憂心忡忡的繼續說道:“只不過皇上的性格雖然略顯軟弱,可是他當政三十余年,根基穩固,在立太子這件事上,他既然心意已決,我們用第一種方法的話,成算不大;而至于第二種方法…成算雖大,畢竟…也是夜長夢多。”
沒有人知道皇帝到底什么時候才會駕崩,是會在這三五個月之內,還是還能拖個三五年。
如今大家都已經心浮氣躁,尤其魏王——
他是個不容人的急脾氣,自然也不想等。
何皇后一直聽著他說,因為走在邊上的燕廷襄也一直沉默,沒有表態,她就側目看過去問道:“廷襄,你的意思呢?”
燕廷襄本來正在垂眸沉思,聞言才微微提了口氣,轉頭正色的看向了何皇后道:“請娘娘恕侄兒僭越之罪,侄兒想問,娘娘您此刻最壞的打算是怎樣的?”
此言一出,何皇后和魏王就齊齊的皺了眉頭。
何皇后凝眸看他,神色鄭重:“此言何意?”
燕廷襄面上表情肅然,那種鄭重,能讓人能夠明顯感知到壓力。
他說:“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或者留個底線,自保為重。付出的代價不同,所能期待的結果自然也不一樣,侄兒想知道娘娘此刻究竟是有多大的決心要繼續在咱們的這條路上走下去!”
篡權奪位之路,兇險非常,能徐徐圖之的時候,大家可以溫情脈脈的一步步往前走,可如今這個局面——
若是走極端,成算會大,同樣,一旦失敗,所要付出的代價也會極端的慘烈!
燕廷襄的話,已經能讓魏王二人聽見這言語之間鮮血淋漓的慘烈。
魏王微微提了口氣,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目光閃爍——
他是想讓自己的長孫登上皇位,可是從沒想過拿整個魏王府數百人的性命和全部身家去做賭注。
反而是何皇后,短暫的震驚之后,她眼中便浮現出一抹狠厲的神色來,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道:“成王敗寇,本宮當日既然決定扶持你,就從沒先過要半途而廢,這不僅是為你,更是為了本宮的霆兒,何況…本宮就是豁出去這條命,也絕對不會看著胡氏所生的賤種們得了這天下去。”
何況她和皇帝之間,今天已經攤牌撕破臉了。
她在這宮里,自十八年前兒子沒了之后,早就是孤家寡人一個,生無可戀了!
魏王心頭卻是劇烈一顫,他本能的想勸對方三思,嘴唇動了動,好在隨后卻忍住了。
燕廷襄的視線雖然落在何皇后臉上,卻也已然注意到自己祖父的表情并且猜到了他的心思——
祖父是強勢,是有野心,但真要論及殺伐決斷,他卻是享受慣了,遠不如何皇后這一介深宮婦人更有決斷。
燕廷襄心照不宣,收回目光看他:“那么祖父呢?如果孫兒說想要放手一搏,您會答應嗎?”
魏王的嘴唇動了動,這時候就等于是被趕鴨子上架。
他略遲疑了一下方才一撫掌,梗了脖子道:“咱們魏王府和皇后娘娘一體,既然娘娘做了決定,本王自然會帶整個魏王府追隨,只不過…”
說著,就不免帶...
不免帶了幾分憂慮,又問燕廷襄:“此事說來簡單,具體又能做些什么?本來何家小子掌御林軍,在宮中有一定的勢力,可就在今天,皇上才下令清除了校尉級別以上他的親信,我們就算要起事,逼迫皇上就范…宮里只有娘娘一人做內應,恐怕還有欠缺!”
他雖然不清楚何皇后在宮里的具體勢力如何,但卻隱約的知道對方除了何成明以外,還有效忠于她可供驅策的勢力。
但是如果是要逼宮起事,一個御林軍副統領的位置就顯得彌足珍貴了。
魏王此時是越發后悔自己白天的魯莽,以至于把何成明給折了進去。
與此同時,何皇后也在看燕廷襄。
燕廷襄面上卻是一副冷靜自制的表情,勾唇冷笑道:“陛下的身體看來是真的很差了,應該是受不得太大的刺激了,他不過就是堅持想要把皇位傳給自己的兒子罷了,可如果…胡貴妃生下的兩個兒子都不在了呢?”
魏王猛地睜大了眼睛,露出幾分難以置信的表情。
何皇后卻是眼神瞬間幽暗的一閃。
燕廷襄繼續道:“我二叔月前就秘密返回祖父的封地了,這些年封地那邊養的兩萬兵力雖然不多,但在關鍵時刻還是能出一把力的,我已經讓他分散了把這些人往京城這邊引了…”
這件事,魏王居然是不知道的,他又是不由的錯愕:“怎么提前沒聽你們說過?”
燕廷襄道:“本來也沒打算在這時候有什么動作,我只是覺得陛下的年歲漸漸大了,咱們養出來的兵力是該早點往京城附近挪動一下,早做準備,以備不時之需了。”
何皇后的目光連閃,對他頗有贊許之意,點頭道:“那么你想怎么做?”
燕廷襄又沖她拱手行了個大禮:“此事還要請娘娘在宮中著手運作一下,我手上雖然有這些人可以驅策,但是這些人人數太多,不可能混進京城甚至于皇城。太子的冊封大典尤為隆重,娘娘想辦法盡量讓欽天監把吉日定在半月之后左右,給我點時間籌備安排,到時候太子必要去皇陵祭祖,我在那里動手,殺了燕霖!”
皇陵在京城近郊,去祭祖是太子冊封大典的必須的一道儀程,屆時隨行的衛隊最多就是一兩千人,燕廷襄手上有人手,再加上是在城郊,就算城里想要增援一時半刻也趕不過去,成算確實很大。
何皇后點頭:“這個倒是不難,皇上一向重視燕霖,必然會隆重舉行太子的冊封大典的,就算本宮不插手,起碼也得留個十日八日的準備時間。”
燕廷襄點頭:“那么現在就要先集中精力先解決掉那個叫燕北的侍衛了,不要把兩件事趕在一起,手忙腳亂容易出紕漏。”
何皇后贊同的略點了下頭,想到白天她折了一個親侄子進去居然也沒能鋤掉燕北,心中又難免郁結,于是就沒好氣的道:“我看大來的那個蕭樾八成是知道那小子的底細,還有那個寧國公主,都是誠心跟本宮作對在攪局的。如果大人存心想要保他…想對他下手也不容易。”
燕廷襄卻是不以為然的冷笑,反問道:“如果他犯了死罪,并且人贓并獲呢?”
大家都是陰謀手段信手拈來的,何皇后和魏王當即領會其意,全都是眼睛一亮:“你是說…”
“剛剛蕭樾不是和陛下約定好,這幾日會再進宮商量聯姻的人選么?”燕廷襄道,“定下寧國公主的婚事,晟王必然就得進宮,屆時我們給那個燕北專設一局。陛下反正是明著要護他保他了,咱們也不能顧慮那么多了,只能先下手為強。只要人贓并獲,陛下就是再想維護…那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屆時,燕北死罪,皇帝身心必然也會受到重創,一舉兩得。
何皇后已經在忖度可行的栽贓之法了:“那本宮可得好好謀劃一下,萬不能有失了…”
既然要出手,就必須一擊必殺,不能給對方留喘息的機會!
魏王卻是突然想起了別的事,不由的臉色一沉,又問燕廷襄:“那個寧國公主選婿的事…”
燕廷襄之前是想謀這個駙馬之位的,而且如果能做了大人的駙馬,身份上又多了一重保障,魏王分析得失,還是覺得此事可以爭取一下。
何皇后聞言,也不由的朝燕廷襄看過來。
燕廷襄抿抿唇,剛要說話,邵云清剛好從后面追上來,也不顧不上是不是打擾了主子們談事情的趕緊稟報道:“公子,您讓屬下打聽的事屬下問清楚了,今天中午大的晟王確實在宮中滯留了很久,本來從皇后娘娘那出來皇上都安排高公公送他出宮了,可是他卻臨時起意要在宮中用午膳,最后高公公無法,只能將他安排去了壽仙宮。”
本來何皇后身在宮中,這方面的消息她應該得來最方便,可今天她沒這個心情,鳳鳴宮里又亂糟糟的,就沒人盯外面。
幾個人全都神色凝重的互相看看,全都從對方眼里看出了焦慮。
邵云清繼續說:“據說用膳的時候壽仙宮的宮人從旁服侍,很多人在,沒聽傳出什么額外的消息來,只是…后來寧國公主和晟王帶來的那個小姑娘先出來,寧王又和晟王閉門密談了足有一刻鐘,至于兩人都說了什么…這就不得而知了!”
這件事讓燕廷襄也產生了濃重的危機感,他擰眉深思:“所以你是說蕭樾和燕霖他們兩個連成一氣了?”
“這個屬下不敢妄做定論,不過若不是談論隱秘之事,他兩人何至于要屏退左右?”邵云清道。
“簡直豈有此理!”魏王聞言,便是勃然大怒,“這個蕭樾簡直不識抬舉,跟一個病秧子結盟是什么意思?是定要同咱們魏王府作對嗎?”
燕廷襄也不敢掉以輕心,斟酌了好一會兒,還是詢問何皇后的意見:“娘娘以為呢?”
何皇后就更是滿心的不悅:“白天在鳳鳴宮要不是那些大人摻合進來死咬住不放,成明也不至于脫不了身。那個晟王有沒有跟燕霖合作本宮不得而知,可他絕對不是站在本宮這一邊的。”
她說著,一頓,眸色不由的沉了沉,又問燕廷襄:“這個人的立場,你還有把握爭取嗎?”
燕廷襄搖頭:“說實話,這個人…侄兒看不透,也不敢隨便說掌握。按理說他來大之后,第一個和他接洽的人是侄兒,當時我也有當面示好,他要是有這個意思,當時多少就該有點表示了。”
可是——
蕭樾沒理他!
魏王沉默了一陣,然后才有些為難的重新開口:“如果寧王從中作梗,如此一來,和大聯姻的人選就不太可能會落到你的頭上了。”
另外五個候選人,雖然人品和才學都沒有燕廷襄這么出眾,但也都是人中龍鳳,選了哪個也不算太辱沒了沉櫻。
至于燕霖——
沒他什么事兒!
一來他年紀還小,二來他那個身體底子先天不足,就算能勉強活過二十歲,也不可能過的了三十,再者了也沒人能保證在子嗣上他到底能不能行…
大的寧國公主,總不會想嫁過來就等著守寡,甚至有可能要先守活寡吧!
這樣一來,就不是結親,反而是結仇了。
燕廷襄聽說蕭樾跟燕霖可能勾結在一起了,是氣惱不甘了片刻,不過他又很快冷靜了下來。
“如說昨天,我對這門婚事還有點興趣,可是今天已經完全不想了,”燕廷襄道,唇角勾起一抹冷澀的諷笑:“那些大人態度不明,還是不要沾染的好,不過么…方才在陛下那里,我倒是替寧國公主想到了一個絕佳的去處!”
他這話很容易就叫人聽出了陰謀的味道。
何皇后和魏王互相對望一眼,然后又齊齊看向他。
燕廷襄道:“娘娘,一事不煩二主,陛下突然重病臥床,許是邪祟沖撞所致呢?讓欽天監測一測,也許寧國公主的八字能替陛下沖沖喜呢!”
他說著,唇角就勾起一抹笑意,十足的惡劣。
那些大人既然不識抬舉,那就得叫他們好好的吃點教訓。
蕭樾不是不給他們魏王府面子么?如果讓沉櫻進了將死的皇帝的后宮…
到時候要納沉櫻為妃的人是皇帝,蕭樾就是有氣也不會記在他們頭上。
次日的早朝上,皇帝就頒下了冊立太子的詔書,何皇后雖然有心運作拖延冊封大典的時間,卻沒有想到皇帝一意孤行,直接在早朝上一并宣布了大典的時間定在三日以后,等于是打了燕廷襄一個措手不及。
蕭樾對北燕朝堂上的消息只隨意的聽了一耳朵,并不十分在意,可就隔了一日,在太子冊封大典的頭一天宮里卻又突然來人請,說是請晟王和寧國公主入宮,商議寧國公主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