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對梁晉十分地抵觸和排斥,如今轉為支持,目標明確,就是需要一個可以立出來替她爭搶皇位的標桿。
換而言之,梁晉一定要在她掌握之中。
當然,就目前而言,她也并不覺得梁晉這么一個一無親族扶持,二無朝臣簇擁的毛頭小子有本事脫離她的掌控。
可以說,對南梁的皇位和皇權,她是勢在必得的。
她心里認定了梁晉哪怕心里也有抵觸,最終也只能屈服,全心全意的依靠于她…
這時候,若是叫她察覺梁晉已然有了“投靠”大皇族尋找庇護的心思——
大當初要了梁晉來做人質,沒安好心也是一定的,但即便是梁晉與之合作,將來兩地相隔千里,大的皇帝也不可能直接插手南梁朝堂的政務,那么這時候,所有人的視線必將聚焦于宜華長公主身上。
她是循規蹈矩嫁進南梁皇室的,現在算是名正言順的南梁皇族中人,大想要插手進南梁的朝廷,通過她就行。
她雖為妃位,但在輩分上卻與王皇后相同。
如若梁晉真的和大皇室綁在一起了,那么將來宜華就會是與她共同坐上鳳位,與之打擂臺的人。
王皇后,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梁晉一語中的,將話挑明。
阮先生狠狠一愣,腳下也不易察覺的微微一個踉蹌,隨后目光閃了閃,卻還是擺擺手,強辯道:“她不敢!今非昔比,南梁在邊境戰敗之后,就等于被拔去了爪牙,宜華的身份特殊,王氏絕對不敢公然對大挑釁!”
看,多可笑!
這個人,一邊打著宜華的名義,不斷的在大朝中生事,給人家使絆子,一邊卻又堅定不移又理所當然的利用大皇室做保護傘,借大朝廷的光來給自己這些人提供庇護…
梁晉心中五味陳雜。
可以說,他雖不贊同阮先生的許多作為,卻還從不曾這般輕蔑的鄙視過這個人。
也許他是真的心疼宜華,舍不得宜華,替宜華早年的境遇覺得委屈不平…不是不可以恨,不可以報復,但是這種一邊使陰招去報復,又一邊源源不斷從對方那里拿好處的作為就實在是太過荒唐可笑了些。
“為什么不敢?”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那些涌動的情緒,梁晉踱步往一邊,刻意避開了,一眼也不想再多看這阮先生的臉。
他說:“王氏與我之間,本就沒有親情道義可言,她現在支持我,就僅僅只是為了利用我,我在她眼里,不過一顆棋子,但卻是一顆必須得要存在的棋子,一旦叫她發現這顆棋子將要落入別人手中,讓她的所有的謀劃落空…南梁朝中現在的局面,就是所有人都孤注一擲的時候,甚至都不用有確切的證據,哪怕只是叫王氏察覺到了這樣的苗頭和風險,她都會瘋狂反擊,先下手為強的斬斷所有隱患。這一點,連蕭昀都看透了,所以聯姻一事,不管是公開的還是私底下,他都暫時沒敢直接跟我提過。王修苒來到京,是為著什么,你我都一清二楚,你又當我為什么會這么好耐性的任由她施為,不管不問?我按兵不動,就能安撫住王氏,我不想做她王家的傀儡,不想與他們聯姻,這是人之常情,畢竟彼此之間關系冷淡,算不上什么骨肉情深,如果我對此半點抵觸都沒有,只怕她才會懷疑我的野心和動機了。她可以允許我在一定程度上的反抗,但是前提…須是在她的掌控之內的。可是現在好了,你一意孤行的在這京里攪風攪雨,把大皇室意欲與我聯姻的意圖翻到了明面上…你是藏得深,藏的好,可你須知,這世上的其他人也并非都是笨蛋。無論是宮里那個德陽公主還是謝家那個上不得臺面的四姑娘,但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看的出來,這兩個人不可能有本事在王修苒身邊安排眼線,掌握其行蹤,并且針對行事的。現在好了,所有的疑點和矛頭都指向了我!要不是晟王妃今日揪住我當面質問,我甚至還一直蒙在鼓里,以為這些都是王修苒做的!”
讓王皇后覺得是他在算計謝明宜,逼迫謝家退婚,雖然他能澄清了自己,可卻讓對方洞悉到了大意欲與他結盟的意圖。
這——
就已經開始威脅到宜華的生命安全了。
現在倒好——
不僅這一件,還幾次三番把王修苒卷進來。
梁晉心中已然是惱怒非常,咬著牙沉聲質問:“這么一點小事上,也值得你這般自作聰明的耍手段嗎?你想一箭雙雕,在打消大小皇帝與我合作的念頭的同時也禍水東引,把王修苒設計成替罪羊,將她一并鋤去。你不過就是忌憚我與大皇室聯手,又不想我親近王氏他們…既是如此,你當面與我說了就是,你又焉知我就不是這樣想的?”
而阮先生這么上躥下跳使手段的目的,也是不言而喻的——
這個人,不想他靠上別人,只想把他攥在手里,留做他阮先生一個人的傀儡。
梁晉生平最恨被人操縱,也絕不會成為任何人的棋子。
這個人——
要不是因為他和宜華的關系,殺了他沒法對宜華交代,他早就將對方鋤去,永絕后患了。
阮先生心中震撼無比。
他其實算得上是有些謀略的,最起碼早些年隱藏在梁元軒身邊,就很是為對方出謀劃策,解決過一些棘手的事情。
但是在梁晉身上——
卻因為他知道梁晉的底細,又太不把梁晉看在眼里了,所以才會這般自大,一意孤行的各種耍這些膚淺的手段。
因為——
他知道梁晉奈何不得他!
所以,做什么也都不需要太過謹慎和縝密了。
而此刻,梁晉的話,卻如當頭棒喝,給了他重重一擊。
他腳步又往后退了退,想到獨自留在南梁皇都的宜華,突然就有點慌,但是——
他仍不覺得自己有錯,尤其是在梁晉這么個什么都不是的毛頭小子面子,他是決計不會低頭的。
于是,最后他還是強打精神冷笑:“話說的這么好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算盤。既然今天把話說開了,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警告你一遍…別以為你單靠著蕭樾就能上位,你在京這里,最好也是本分老實一些,不要想著再與其他的任何人結盟拉攏,蕭樾以前做的那些,不是為了幫你,你只是沾了宜華的光,蕭樾那個人,你該知道,要是沒有宜華,你在他眼里,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蕭樾之所以會幫他上位,自然初衷和目的都是為著宜華的。
梁晉從來就沒否認過這一點。
而這位阮先生——
他確實已經懶得同他說廢話了,看也不想再回頭看他的就直接抬腳往街道這邊走:“在這一點上,我比你清醒的多,先生好自為之吧,你再折騰下去,遲早露餡,而且沒人保的了你,還是早些回皇都去吧,把娘娘一個人留在那里,你也放心?”
楊楓往前迎了兩步,把韁繩和馬鞭都遞給他。
梁晉翻身上馬,不徐不緩的打馬原路往回走。
楊楓跟著翻身上馬,臨走前,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還站在廢墟上的阮先生,眼中神色晦暗的閃了閃,然后打馬追上梁晉,低聲的詢問:“殿下,這阮先生實在是太猖狂了,您留著他,遲早是個禍害!”
梁晉臉上的表情很冷。
他有時候其實也會有真情流露的時候,但是他這個人隨性慣了,一般也就是一瞬間情緒的變化,轉眼就又恢復如初,生龍活虎起來。
可是今天——
自打在定遠侯府的后花園里跟晟王妃聊過之后,他臉上的表情就幾乎隨時緊繃,直至見過阮先生之后,就更是透著一股凜冽的寒意了。
“別再說了,”梁晉煩躁的打斷他的話,眉頭緊皺,咬牙又重復了一遍:“他是娘娘的人!”
因為阮先生是宜華的人,并且還不只是一般的心腹或者下屬的關系,所以他不能動!
哪怕是可以不留痕跡的暗殺…
可是這個人死了,宜華必然要傷心,并且受到打擊。
任何有可能傷害到宜華哪怕是一丁點的事,他,都不會做!
哪怕——
這位阮先生手里捏著一個等同于是他命脈的秘密,明明鋤掉這個人,與他而言才是最一勞永逸的辦法。
梁晉閉上眼,緩慢的長長吐出一口氣,后才側目看向楊楓:“叫人盯著他,他若離京了,第一時間告訴我。”
雖然一早他就猜到阮先生必然已經來京,但卻也一直沒有刻意尋找。
現在既然把對方引出來了——
盯著他,總算是有個牽制。
“是!”楊楓領命,想了想,便翻下馬背,將馬鞭別在馬鞍上,又把韁繩交給了梁晉。
這馬是他們主仆從武家出來的時候在門口順的,梁晉回去喝喜酒,剛好還回去,要不然事后馬的主人家找不到,只怕是得鬧起來。
楊楓追蹤一個不懂武功的阮先生,徒步自然也沒什么難度。
梁晉沒說什么,獨自一人打馬回了定遠侯府。
他將兩匹馬牽回后巷還回去,這時候隔著整個宅子,大門口那邊已經是鞭炮鑼鼓齊鳴,無數人的歡呼起哄聲此起彼伏,顯然武青林迎親的隊伍已經接了新娘子回來了。
這會兒后巷里的所有人幾乎都已經去了前面看熱鬧,搶喜糖和喜錢了。
梁晉依舊翻墻進了侯府。
因為心情不好,就沒往喜堂上去觀禮,而是直接去了前院的男賓酒席那邊找位子坐下喝酒了。
喜堂這邊,因為武青林父母皆已經不在,堂上便擺放了兩人牌位,武老夫人面上微微含笑坐在那里受禮。
院子里的零星的鞭炮聲和人們起哄的說笑聲漸漸地近了,武青林被眾人擁簇著,牽著新娘子從外面進來。
他這個人性格寡淡,武曇的記憶里,好像從小到大都沒見他穿過什么顏色鮮艷的衣裳,今日一身大紅的喜服穿在身上,雖然唇角的笑容就只是十分克制的那么一點,但也許是被這樣喜慶的顏色襯的,整個人看上去都熠熠生輝,面孔就別樣的俊美幾分,光彩照人。
霍蕓好蓋著蓋頭,看不見樣貌表情,只亦步亦趨的跟著武青林,一舉一動都得體。
武曇和眾人一起擠在堂上觀禮,臉上笑容掩飾不住,竟是比她自己大婚那天要激動興奮的多。
今日的客人多,人擠人的,蕭樾牽著她的手,見她躍躍欲試的幾次扯脖子還想往最前面擠,就捏著她的手指把人控制在手,并且忍不住的側目看她:“你這么激動做什么?又不是沒觀過禮。”
“你不懂!”武曇頭也沒回,聲音里卻帶著不加掩飾的愉悅。
他們定遠侯府走到今天,著實不易,經歷了大起大落,九死一生的挺過來,尤其是她大哥,用自己肩膀扛起了許多,也為這一家子,一族人付出了太多。
他們這些弟弟妹妹,一個個的找到歸宿,安定下來,雖然這幾年整個武家已經逐漸重新站穩了腳跟,卻也直到了今天,這一刻,等著她大哥娶妻成家,她才覺得以往的那些晦澀的過往和風波是真的過去了,所有人,可以徹底擺脫那些過往,認認真真又滿懷著希望一起往前走了。
沒有大哥,就沒有今天的定遠侯府和他們。
只有大哥也圓滿的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只有大哥也得到了想要的幸福,籠罩在這一家人頭頂的陰霾才算是徹底散去。
她的眸子里,閃爍著明亮的光輝,璀璨如星辰。
蕭樾的心里其實很有點兒吃味兒…
在她的眼里心里,時不時的他就得被武家這一家子擠到角落里蹲著…
可是——
他也依稀能理解武曇對武青林的感情。
她從小失去父母,老夫人寵溺歸寵溺,但真正替她撐起頭上那片天,護佑她長大的人,其實還是她這個兄長,她的兄長,于她而言,約莫也是父親一樣的存在,是年幼時候就支撐在她心里的那根脊梁。
蕭樾知道,武青林的這一點地位,是他無論如何也取代不了的。
他能陪著她一起走的,只有這生命的后半程,而無法抹煞已經發生過的曾經。
心里有一點遺憾,但也慶幸——
在他缺席的那些年里,她也曾有人護著陪著,為她遮風擋雨。
再這么一想——
再看向武青林的時候,又覺得他這大舅子其實…也不是那么討厭了…
思及此處,他不禁稍稍用力,捏住武曇的手,也不管她全然無所察了。
新人給老夫人敬茶時候,武老夫人也是心有所感,微微濕了眼角。
在眾人的起哄聲中,順利禮成。
一雙新人又被擁簇著往后院的新房去。
武青林一會兒要去前院敬酒,武曇本來想跟著過去安置霍蕓好的,剛想走,卻被蕭樾順手扯了回來。
她一轉身,就見已經在喜堂外面張望了有一會兒的青瓷快步走了進來,低聲與兩人稟報道:“梁太孫從后門翻墻出府了一趟,前后一個時辰左右,回來的時候,他那個侍衛沒再跟回來。”
她這樣說,武曇就知道她沒有跟蹤對方。
蕭樾和梁晉之間算是同盟的關系,出于對合作伙伴的尊重,一般情況下,他們夫妻都不會派人去跟蹤梁晉。
“一個時辰…”武曇抿抿唇,想了想,也無所謂了,“知道了。”
蕭樾也沒追究,夫妻倆互相交代了下各自的行蹤,就分開了,蕭樾去前面男賓席那邊入席準備開宴,武曇去了后院的新房坐鎮,以防姑娘們沒輕沒重,鬧得太過了。
男賓席那邊,男人們斗酒,會喝到很晚,但是女賓這邊,傍晚時分大家吃飽喝足就先散了。
武曇留在侯府陪她新嫂嫂,并且等蕭樾,王修苒與她交代了一聲就先回了,結果馬車剛拐進胡同里,就看見大門口停了一隊車馬,下人們正忙忙碌碌的往里面搬東西。
她狐疑的下車快走過去,心里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怎么回事?”
說話間,院子里正站在影壁后頭與下人交代事情的王修齊已經聽見她的聲音探頭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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