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宮的后殿因為要重建,人來人往的很不方便,姜皇后就撥了鄰近的墨陽宮,讓趙賢妃母女挪過去暫居。
這兩天趙賢妃一邊忙著移宮的事一邊還要操心女兒的終身大事,忙得不可開交。
這會兒她本是在親自指揮宮人按照她的喜好重置寢殿里的擺設,就見祁姑姑去而復返,臉上幾乎是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一點也沒有了平日里的鎮定從容。
滿殿的宮人都不由的停了手中活計,奇怪的回頭看她。
趙賢妃立刻意識到是有事情發生,就將眾人打發了出去:“你們都先出去。”
祁姑姑也知道自己剛才太過驚慌,所以失態了,可是她心緒不寧,這時候就只顧低著頭,不知所措的不斷搓著手。
一直到宮人們全部退出去,殿內就只剩下主仆兩個,祁姑姑才連忙奔到趙賢妃面前,急切道:“娘娘,大事不好了,公主殿下她…”
話到一半,又覺得難以啟齒,就又打住了,唉聲嘆氣。
趙賢妃微微皺眉,只當是武家拒絕了她議親的好意:“不是叫你去定遠侯府嗎?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可是武家那邊…”
“不是武家!”祁姑姑連忙澄清,可是張了張嘴,到底還是覺得這事情不太好說出口,焦躁的目光四下里亂飄一通,最后這才不得不心一橫道出了實情:“奴婢遵從娘娘的吩咐,本來是要去定遠侯府的,可是走到半路,無意間聽到大街上都在議論…”
怎么想這話也怎么不好說出口,最后她便干脆也不說了,直接從袖子里掏出一卷紙遞過去:“娘娘自己看吧!”
祁姑姑平時辦事都是雷厲風行,十分利落的,今天這個吞吞吐吐猶豫不決的樣子已經是讓趙賢妃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狐疑著接過那卷紙展開,大致看了眼:“淫詞艷曲!你哪兒來的這些污穢的東西?而且又拿給本宮干什么?沒得污了我的眼。”
祁姑姑急的都要哭了,連忙解釋:“娘娘,前兩天公主被人設計的那樁事,不知怎的走漏了風聲,就咱們被關在這深宮內幃之中毫不知情,外頭街頭巷尾可都傳遍了。就這些詩詞稿子都是謄寫下來的,外面坊間都在盛傳,說這些就是公主殿下和霍家那個混賬東西之間互傳情愫所寫的情詩。”
“胡說八道!”趙賢妃聽了這話,只覺得荒唐至極,狠狠的將手里那一疊紙張摔到桌上,就好像是怕臟了自己的手一樣,連忙抽出帕子擦了擦指尖,一邊怒罵道:“他們是瘋了嗎?這種舌根也敢嚼?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
“娘娘!”外面的情況祁姑姑親眼見到了,她比趙賢妃更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得不打斷她的話,焦躁道:“現在已經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了。不是奴婢危言聳聽,奴婢已經打聽過了,這件事現在傳得沸沸揚揚,戲班子里還有人編了才子佳人的故事,拿這當做戲詞來唱,而那些教坊和青樓里的妓子們更是以謄寫這些詩詞為榮,借此作為噱頭賣弄攬客。雖說是流言,咱們也都知道沒有那回事,可是眾口鑠金,公主的名聲全被他們敗壞了,您得趕緊想個法子澄清解決啊。”
“什…什么?你說青樓?”畢竟不是她親眼所見,前面趙賢妃還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現在聽了“戲文”“青樓”一類的字眼,才覺得腦子里轟的一聲炸開了,怒罵道:“那些賤民!他們是瘋了嗎?誰給他們的膽子,敢拿臨安來開這樣的玩笑?他們是不要命了嗎?”
她腳下一個趔趄,身子晃了晃。
祁姑姑趕緊上前一步,將她扶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又撫著胸口給她順氣,無奈道:“法不責眾啊!就因為這樣,這件事才最麻煩。”
滿京城那么多人,大家口口相傳,都在拿這樁風流韻事做茶余飯后的笑柄,總不能全都拖出去斬了吧?
趙賢妃也知道這個道理。
可是,女兒的名聲怎么辦?
她是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挽回了,最后左右無計可施,便是憤然的一拍桌子:“凡事都有個起因吧?當時知道那件事的就沒幾個人,是誰?到底是誰在害臨安?”
祁姑姑回來的路上就已經在想這件事了,聞言就道:“左右也無外乎就是那個霍家了吧?”
“霍家”趙賢妃受到的沖擊太大,腦子里一直是亂糟糟的一片,確實是反應遲鈍。
祁姑姑分析道:“當時除了皇上皇后,知道那件事的就只有霍家、武家和慶陽長公主了,可是除了霍家的人,誰還能再拿出那樣的情信來?”
“霍家?”趙賢妃心思煩亂,捏著帕子左思右想,“他們敢嗎?以他們家現在的處境,霍蕓婳的這場造化得來不易,這個時候他們不是應該夾起尾巴做人嗎?即使沒算計到臨安會讓他們懷恨在心,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敢嗎?為了報復,就葬送掉全家人可以拿來翻身的唯一機會?”
“這…娘娘分析得也有道理。”被她這么一說,祁姑姑就也不很肯定之前的猜測了。
趙賢妃想了想,就吩咐她道:“本宮人在宮里,這事兒處理起來不太方便,你趕緊回一趟伯府,讓母親和哥哥幫著查一下。外面既然傳得這么有鼻子有眼的…他們能謄出這些詞句來,總應該有流傳出去的詩詞原本吧?盡量替本宮找到,順著這條線索,看能不能查出東西是從哪里流傳出去的。”
即使臨安公主的名聲已經無法挽回,那也要將幕后黑手揪出來,千刀萬剮。
趙賢妃出身長寧伯府,長寧伯雖然只是個三等伯爵,手中也無實權,但到底也是在京城里有根有底的世家,人脈和手段都是不缺的。
“是!”祁姑姑趕緊答應了一聲,正待要出去,趙賢妃就又連忙囑咐:“這事兒千萬別說漏了嘴,可別讓臨安聽了去。”
“奴婢明白。”祁姑姑再次應諾,就趕著出宮辦事去了。
趙賢妃孤身坐在若大的宮殿之中,只覺得憤怒,一顆心狂跳不止,就是將整杯的冷茶都灌下去也無濟于事。
她使勁的撫了兩下胸口,強自定了定神,便就起身往外走:“來人,擺駕,本宮要去面圣。”
雖然還不知道是誰在背后暗算的臨安公主,可是惡劣的影響已經造成,她必須馬上去求皇帝想辦法,不想人去到御書房被陶任之留在那里值守的小太監提醒了才想起來,今天是今年科舉殿試的日子,皇帝去保和殿親自主持去了。
皇帝在位這幾年,對科舉一事算是比較上心的,一時半會兒的顯然是不能得空了。
不得已,趙賢妃就只能先回了墨陽宮。
這時候也無心再整理布置寢殿了,本以為趙家方面起碼要隔個一兩天才能有消息,不想祁姑姑這一趟出宮一直呆到下午才回,回來的時候還順道帶了長寧伯府的老夫人鄭氏進宮。
趙賢妃仍是遣散了宮人,單獨將自己的母親讓進了寢殿,也沒心思寒暄客套,直接就問:“母親這時候趕著進宮來,可是本宮托您和哥哥辦的事已經有眉目了?”
鄭氏也沒顧得上行禮,直接跟她一起挨著坐在了榻上,一邊從袖子里掏出一些紙來一邊道:“公主殿下的事昨兒個你嫂子出門應酬的時候就有耳聞,趕緊就回去告訴了我們,你哥哥氣壞了,但是此事關乎公主的名節,就算是子虛烏有的事也不方便沸沸揚揚的鬧到官府里叫他們去查的,你哥哥就叫了人去暗中查訪,順著那些詩詞流傳的出處查到一家教坊,拿到了這兩張底稿。”
鄭氏先將單獨放著的兩張信紙抽出來,遞給了趙賢妃。
趙賢妃擰眉展開,其中一封是訴衷情的信件,另一封上面兩首纏綿悱惻的情詩,正是上午祁姑姑拿回來的那三首詩詞之二。
她看過之后,就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死咬著壓根控制情緒,再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鄭氏道:“東西是一個青樓女子收著的,一共三封,有一封在搶奪的時候被她給吞了。不過人是被你哥哥綁回府邸里去了的,我也親自審問過,據她交代是前兩天一個過去喝花酒的客人落下的,她覺得文采不錯,原是想謄寫下來賣弄的,本來這幾首詩詞也就只是在她們樓子里的姑娘和客人之間互相傳閱的,可是不知怎的,后來就被傳成了是公主和…哎!真的是冤孽啊!”
事關外孫女的名聲,鄭氏也不想親口說出來。
趙賢妃已經越聽越怒,理智不是很清醒了。
卻是旁邊的祁姑姑捕捉到了重點:“所以,這就是說,是有人故意落下這些信件,利用青樓女子散播,然后又從背后催動,將公主殿下拖下水了?”
趙賢妃聽得一愣。
鄭氏點頭,看著趙賢妃道:“你哥哥是這么推斷的,而且據那個青樓女的描述,那個丟下信件的客人還是個生客,頭次過去,還是呆了一會兒就走的。這些信件上的署名,她們怎么也不會知道正是公主殿下的閨名,看來真的是有人設計好的,一環扣一環,蓄意的栽贓陷害!”
“設計得這么周密?他們這是不讓臨安活了啊!”趙賢妃死死捏著拳頭,咬牙切齒的從牙縫里擠出字來,“這到底是怎樣的仇怨,會值得他們這樣處心積慮!”
“這一點,我跟你哥哥也是百思不解,按理說你們母女深居在內宮之中,不該會得罪了什么人值得他們這樣陷害的。”鄭氏道,回頭看了祁姑姑一眼:“不過上午祁芳過去將前些天發生的事情與我說了,說是你覺得霍家可疑,你哥哥就親自跑了一趟霍家,原是打算著試探一下虛實,可據說霍文山知曉了此事之后也是暴跳如雷,揚言要將陷害霍家的幕后黑手揪出來,千刀萬剮。你哥哥說看他那樣子不像是在演戲,就讓他把霍家那個小子叫過去,當面謄寫了一遍書信上的內容以做比對。”
鄭氏說著,又將另外一卷紙張展開了:“字跡乍一看很是相似,可是精通書法的行家不難看出這兩封信上的字跡都有刻意模仿的痕跡。到底是不是霍家人做的,我不敢武斷,但至少,這些信件并非霍家那個小子的親筆,這一點毋庸置疑。”
趙賢妃拿過兩張紙仔細比對。
祁姑姑也湊上前去查看。
兩人細看之下,果然是如鄭氏所言,那兩封信并不是霍常宇的親筆。
祁姑姑道:“這樣說來,可能真的是與霍家無關的,只是知道那晚那件事的人利用了這個機會在興風作浪?”
也不是說霍家就沒可能叫別人模仿霍常宇的筆跡寫信,而確實如趙賢妃之前的判斷——
霍家現在正處于懸崖邊上,自保都來不及,怎么可能在這時候還不知死活的去做這種讓他們討不到任何好處的事?
趙賢妃心中也是思緒飛轉:“除了霍家,知道那件事的就只有武家和慶陽母女了…”
趙家沒有拿到霍常宇親筆寫的情信過去,就算霍常宇知道那些信件就是他之前霍蕓婳讓他寫了好偷偷送進宮里去的,也不會不打自招的承認。
所以現在,趙賢妃和趙家人也只覺得是有人知道宮里曾經出過那樣一件事,這才模仿霍常宇的筆跡偽造新的情信來敗壞臨安公主的名聲的。
定遠侯府和慶陽長公主——
定遠侯府的門風向來很好,而且又跟她們沒什么過節,至于慶陽長公主…
趙賢妃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原是已經忍不住的想要沖出去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步回頭問鄭氏:“母親,那個妓子呢?帶過來了沒有?”
祁姑姑連忙代為回答:“一并帶來了,只不過因為到底是個外人,沒有娘娘您的腰牌,不好隨便往宮里帶,現在就在宮外。”
“你馬上帶著本宮的腰牌過去把人領進來,本宮和母親現在就去正陽宮拜見皇后娘娘,到時候你把人直接帶到那里找我們就行。”趙賢妃道。
“奴婢遵命!”祁姑姑領命,屈膝福了一福就當先快步往外走。
鄭氏也起身,和趙賢妃也正一前一后的往外走,不想前面祁姑姑一開殿門,卻意外發現臨安公主就站在門口。
她的臉色蒼白,雙目惶然,明顯是聽見方才里面趙賢妃她們說的話了。
“公主…”祁姑姑心下一個哆嗦,表情僵硬的回頭去找趙賢妃求救。
趙賢妃也是始料未及她會在外面偷聽,心里也跟著一個哆嗦,連忙快走兩步迎上來,驚慌道:“臨安?你怎么在這?你什么時候來的?”
雖然臨安公主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她卻不得不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希望對方是剛來的,并沒有聽見什么。
“我聽說外祖母來了…”臨安公主本能的回答著她的問話,腦子里想的卻是別的事,說著,眼淚就情不自禁的流了下來。
趙賢妃見狀,頓時心疼不已,上前一步就手忙腳亂的幫她擦眼淚:“你別哭!先別著急,你舅舅和外祖母已經查到線索了,母妃這就去見皇后娘娘,請她做主,揪出兇手來,替你做主,很快就能還你的清白了。”
話是拿來安慰臨安公主的,可是她自己就很清楚——
事關名聲的流言傳出去,臨安公主就已經淪為了笑柄,這并不是說最后找出了散播流言重傷她的幕后黑手就能當這件事是沒有發生過的。
這個污點,會成為籠罩在臨安公主頭上一輩子的陰影。
這樣的道理,趙賢妃懂,臨安公主也懂。
“母妃!”她一頭撞進趙賢妃懷里,放聲痛哭。
本以為皇帝壽宴那天的晚上,她已經經歷了這輩子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了,沒想到現在的處境會比那時候更糟糕百倍千倍!
女兒逢此大劫,趙賢妃也是心痛不已,又怕她們在這里說話,再讓宮人們聽見了,就趕緊把臨安公主讓到屋子里,將她好一番的安撫之后,等到她的情緒沒有那么激動了,方才給她擦干了眼淚道:“你在這好好呆著,我跟你外祖母先去見皇后娘娘,不管怎樣也要盡快把這事兒解決了,還你公道。”
嘆了口氣,她便拍拍臨安公主的手背,以眼神示意鄭氏。
鄭氏略一點頭。
兩人起身往外走,沒想到走了兩步,后面臨安公主卻是突然起身追了上來:“母妃,我跟你們一起去!”
“這…”趙賢妃和鄭氏互相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度憂慮的神情。
即使是謠言,可宮外鬧得那么大,她們去找姜皇后,肯定是要將此事從頭到尾的陳情的,這些話如果讓臨安公主當場聽見了,怕她受不了。
臨安公主咬著嘴唇,卻是下定了決心,堅持道:“我要去!既然這件事是針對我的,那么最起碼我是有權利知道真相的,即使被人陷害,要死我也要死個明白,不能這么稀里糊涂的。”
鄭氏見她這般堅決,就對趙賢妃道:“公主殿下說的也有道理,就一起去吧。”
有些事,當面讓她聽明白了,總好過日后去聽旁人的非議之聲。
雖然風聲暫時還沒有傳到宮里來,可是外面鬧得那么大,宮里也蓋不住幾天了,遲早都是要面對的。
趙賢妃雖是不舍讓女兒去直面這些傷害,最后權衡著到底也是妥協:“那…好吧!”
母女一行三人帶著儀仗浩浩蕩蕩的去了正陽宮。
姜皇后看見趙賢妃倒是高興的,立刻招呼:“這兩天你移宮正忙,本宮還以為你得有些日子才能再過來坐呢…”
話沒說完,就看見后面同來的還有鄭氏。
趙賢妃帶著臨安公主來正陽宮串門是常來常往的事,可是帶著鄭氏一起來還挺稀奇的。
姜皇后的話茬不由的頓了一下:“長寧伯老夫人今兒個進宮來了?”
“臣婦見過皇后娘娘,娘娘萬安!”鄭氏當即屈膝行禮。
“臣妾見過皇后娘娘!”
“兒臣見過母后!”
趙賢妃母女也一并行了禮,姜皇后就招招手:“都坐吧!”
她也是料想趙賢妃帶著自己娘家的母親一道兒過來,必定是有什么事的,就直言問道:“賢妃你這時候過來,是有什么事嗎?”
趙賢妃直接就沒有落座,抽出帕子一邊擦淚一邊就跪下了,哭訴道:“娘娘,臣妾母女受了天大的委屈,特來請皇后娘娘做主的!”
她都沒有坐,臨安公主和鄭氏自然也不能坐,就都也跟著跪下了。
這個陣仗,又讓姜皇后吃驚不小:“怎么了這是?快扶賢妃起來!”
旁邊的宮婢上前攙扶,趙賢妃因為和姜皇后一向相處和睦,關系不錯,就也順勢起身,一邊道:“娘娘,能不能讓閑雜人等都先退出殿外,臣妾有事稟報。”
姜皇后見她哭得止不住,料想是有什么大事發生,就揮手趕了宮婢們出去,只留了一個方姑姑在身邊服侍。
趙賢妃一邊哭一邊將事情的經過講給她聽了。
姜皇后聽著,眉頭就越皺越緊,一直到她說完,才是難以置信的倒抽一口涼氣:“當真是有這樣的事?”
“如果不是證據確鑿,臣妾又怎敢來驚擾娘娘?更何況事關臨安的名聲,要不是真的出了這樣的事,臣妾又怎會亂說?”趙賢妃拿帕子按著眼角,然后又掏出袖子里的詩詞信件:“這都是家兄搜羅到的物證,一份是外間傳出的艷詩的原稿,一份是霍大人的公子照著謄寫的,還有那個最初撿到信紙的妓子,臣妾也已經叫祁芳去提了,娘娘若是想要親自盤問,一會兒也可以叫她進來當面對質。”
姜皇后拿起詩詞對比,看過之后也是勃然變色。
趙賢妃繼續道:“臣妾雖不知該不該相信霍家人這次是清白的,可陛下壽宴那天,事發之后多虧了娘娘顧念臨安,及時封鎖住了消息,知道那件事的本來也沒幾個人,現在卻有人借由那個契機生事,這樣的毀臨安…皇后娘娘,臣妾母女在宮中向來安分守己,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竟會讓他們心腸歹毒的下此毒手啊!”
出了這樣的事,姜皇后當然也是憤怒的。
臨安公主代表的也是整個皇族的臉面,外面和她有關的情詩在青樓楚館之中廣泛流傳,甚至于她和霍常宇之間還被編排出了故事,做戲文在街頭巷尾被人傳唱品讀…
“這簡直是豈有此理!”姜皇后怒不可遏,當即狠拍了一下桌子。
臨安公主自從進殿之后就一直在忍,咬緊了牙關,眼圈通紅的卻沒有再落淚。
而趙賢妃,一則生氣,二則更是為了做戲給姜皇后看,以便于引起她的同情和共鳴,所以眼淚就掉的分外洶涌,這時候就又哭起來:“臣妾知道,是臣妾母女無用,連累著皇上和娘娘您都要被人跟著看笑話,可臣妾幽居于這深宮之中,對于宮外種種實在是鞭長莫及,娘娘,您一定要為我們做主,主持公道啊!”
姜皇后抿抿唇,面上神情也是分外凝重:“照你所言,你是懷疑這幕后黑手就是當日的知情人之一了?”
趙賢妃本就是有備而來,也不含糊,當即就又起身,跪在了她的腳邊:“恕臣妾斗膽,也只能如此揣測了。”
姜皇后擰眉沉思,片刻之后才試著確認道:“賢妃,雖然你說那個青樓女子承諾再見到掉落信件的人她一定能認出來,本宮也確實可以派人帶著她到三家府邸挨個認人,可是你也知道,如果真的就是有人處心積慮在做這件事,那么稍微謹慎些的做法——他們也不會用自己府里的人出面的。用這個法子,也未必就能找到人。”
霍府和慶陽長公主府也就算了,用這個理由去搜一搜就搜一搜了,橫豎霍家是自己有錯在先,而慶陽長公主又是皇族,有義務為了幫著皇家澄清顏面而讓步,但是為了這種莫須有的事就叫人去搜定遠侯府——
武勛父子可還在為國戍邊呢!
一旦這樣做,如果被有心人士略一歪曲,可就容易寒了所有戍邊將士的心。
趙賢妃其實也懂得這個道理,可是現在她心里認定了的幕后黑手就是慶陽長公主母女,根本也沒想讓武家不痛快,見著姜皇后有所顧慮,也是正中下懷的,面上看著似是做了一番權衡之后才一咬牙道:“臣妾倒是相信定遠侯府武家人的人品,也不想與他們為難,可是這件事不徹底追查一番,臣妾心中始終義憤難平,再者說來,發生了這樣的事,臨安以后可怎么辦?她的親事都還沒有個著落…”
出了這樣的差錯,臨安公主的婚事的確是變得非常棘手了。
就算皇帝可以圣旨賜婚,可是誰家娶了這樣有污名的媳婦能痛快?總不能為了臨安公主,再給皇帝戴上一頂用皇權壓人的帽子吧?
可是流言這種東西,要追本溯源的查,確實難度很大。
姜皇后按了按太陽穴,斟酌了一下就轉頭問方姑姑:“皇上今日在做什么?”
方姑姑道:“今日殿試…”
姜皇后道:“你過去看看那邊完事了沒,如果皇上忙完了,就請他過來,如果殿試還沒有結束,那就不要驚動了。”
“是!”方姑姑領命前去。
姜皇后就親自伸手扶起了趙賢妃。
趙賢妃落座之后,就又期期艾艾的看向了姜皇后道:“娘娘,雖然臣妾也不想讓您為難,可是就算沒有證據,不能帶人去搜他們各家的府邸,好歹您也叫人去把當時在場的幾個人都找過來,當面問一問,看能不能發現什么蛛絲馬跡吧?霍家我兄長已經去查問過了,長公主府和定遠侯府那兩邊…”
“這…”姜皇后略有遲疑,轉頭看了臨安公主一眼,“就算當面對質也用處不大,反而是…這本身就只是一起流言事件,如果再當面盤問的話…對臨安也不太好。”
姜皇后說的是實情,臨安公主也是贊同的——
既然明知道十有八九是當面問不出什么的,那又何必當面對質,讓她難堪呢?
她看向了自己的母妃,還在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趙賢妃卻是不依不饒的繼續道:“外間傳言已經鬧成那樣,并不是咱們在宮里捂住了耳朵就能當沒有這回事的,娘娘…”
意思是,反正臨安公主的名聲已經敗壞成這樣,也不在乎什么了。
姜皇后是能夠理解她這種滿腔的憤懣的,再一想橫豎皇帝壽宴那天這幾家人都已經是揣著一件丑聞秘事回家了,也不在乎多知道一件。
權衡之后,姜皇后就沖殿外叫了人:“來人!”
她叫了兩位有資歷的嬤嬤進來,分別安排了二人往長公主府和定遠侯府去傳口諭。
臨安公主卻有些焦慮起來,幾次想要跟趙賢妃說什么,又礙于姜皇后在場不能開口——
明明她母妃懷疑的只是慶陽長公主母女,她是不明白趙賢妃為什么還要讓人去把武家的人也一并請來,本來發生了這種事她就已經夠難堪的了,如果要當著武青林的面再把事情說一遍,她真的想想就會覺得無地自容。
可就算她再害怕,姜皇后人已經派出去了,她也只能是這樣熬著了。
武家這邊,老夫人接見了宮里來傳話的嬤嬤也很是吃了一驚,可對方的口風很嚴,并不說是因為臨安公主的事,只說是姜皇后請定遠侯世子和二小姐進宮一趟。
“只請我們世子和二小姐么?”周媽媽也是不由的警覺。
那嬤嬤笑道:“老夫人別多心,就是前幾日世子和二小姐救人有功,娘娘倍感欣慰,今日剛好得閑,就說請世子和二小姐過去說說話。”
皇帝壽辰的隔日之后,宮里姜皇后就有叫人送了一份賞賜過來,說是褒獎武青林的。
老夫人是覺得她沒有必要再特意召見兩個孩子了,可姜皇后的口諭,也不能抗旨啊,她便只得吩咐下去讓丫鬟去請武青林和武曇過來。
武曇和武青林不敢怠慢,趕緊就換了衣裳過來了。
為了方便進出,姜皇后派了宮里的馬車跟過來接人,老夫人憂心忡忡的送到大門口,看著兩人上了車,卻還是覺得不放心,就又對周媽媽道:“讓管家備車,咱們去宮門外等著,要是有什么事,也好第一時間能知道。”
“是!”周媽媽趕緊就去馬房安排準備。
這邊武青林和武曇一起坐在進宮的馬車上,那嬤嬤倒是很有眼力,沒有跟著一起坐進來,只坐在外面的車轅上。
武曇看上去就像是要進宮游覽一樣,表情十分的輕松自然。
武青林就納悶了:“你是不是知道是為了什么事?”
武曇歪著脖子看他:“本來不知道的,可是看到皇后娘娘是傳召的大哥和我一起進宮,我大概就差不多能猜出來了。”
武青林皺眉,等她繼續。
武曇卻是不答反問:“大哥你這兩天是不是沒出過門?”
定遠侯府如今在朝中幾乎是占了個中流砥柱一樣的地位,十分敏感,所以就算再多的人想要結交他們家…女眷門互相應酬一下也就是了,武青林就算是人在京城,也不經常出去應酬走動的。但是如果沒事的話,他是會勤跑著兵部的,以便于第一時間知道父兄在元洲城方面的消息。
可是這幾天,因為發生了孟氏的那件事之后他一直有心事,便沒有出去過。
“到底怎么了?”武青林問。
武曇知道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就也不賣關子了,直言道:“你沒出去過就難怪不知道了,這兩天京城里發生了一件轟動性的大事,就那天大哥你在華陽宮火場里撿到的那種情信,突然流傳出來好幾封,臨川公主和霍常宇的事傳的沸沸揚揚的,聽說都被寫成戲本子在各大戲臺班子里備受追捧。知道有那種情信存在的沒幾個人,咱倆就算其中的兩個…”
話不用說的太明白,武青林自然能夠領會:“所以,我們這是被懷疑了?”
“或者是有人想要我們被懷疑吧。”武曇強調,見她大哥皺眉,就趕緊的又補充,“反正不管怎樣,大哥,一會進了宮,你懶得搭理她們就少說話即可,當著皇后娘娘的面肯定是動不著手的,吵架罵街的活兒我都拿手,我來應付就行。”
話是這么閑聊著說的,武青林看她這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卻是眼皮直跳——
怎么覺得這丫頭已經是一副擼袖子準備跟人開練的架勢了?
以前她年紀小些的時候,除了鬼話連篇的跟老夫人賣乖討好,他都還沒覺得這妹妹有什么別的特長,后來他去了軍營三年,再回來妹妹就一竄這么大了,最近這個把月在京城呆著,跟她一起行動的機會多了才驀然發現——
這丫頭怎么就半點不上道呢?
“武曇…”他張了張嘴,原是提醒她兩句以后得盡量收斂一下性子,不想武曇眸子亮晶晶的就直接迎上了他的目光。
她眉目間的神情,明媚且張揚,充滿了活力。
武青林突然就覺得,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大家閨秀都沒有她這樣叫人一看就會眼前一亮甚至是心生歡喜的。
是了!她這個樣子,就已經是她這一生里最好的樣子了,何必非要讓她克制改變呢?
她想怎樣就怎樣吧…
武青林這時候是真的開始認真考慮將來要不要招贅一個妹婿入府了。
誠然,如果趙賢妃知道他在進宮的路上考慮的居然是這件事,恐怕是要當場就無地自容的慪死了。
馬車走的很快,因為得了姜皇后的特許,只在宮門外打開車門讓侍衛檢查過就直接放行,一直將武青林兄妹送到了后宮最后的一道門禁處才停下來。
那嬤嬤請了二人下車,在前面引路,直接帶著他們去正陽宮。
長公主府離著皇宮較近些,所以慶陽長公主母女是早到一步的。
當時皇帝也是剛過來坐下,趙賢妃正跪在他面前扯著他的袍子哭訴:“皇上,臨安是您的女兒,有人這樣欺負她也就是欺負您,無論如何,您都要替他做主啊!”
皇帝聽說了臨安公主的事就立刻趕過來了,也就說明他對此事也是十分重視和憤怒的,進門之后也是一直沉著臉,面色都沒有放晴。
姜皇后被趙賢妃哭得已經膩歪了,就耐著性子勸:“賢妃,本宮都按照你的要求給你傳慶陽母女和武家兄妹來當面對質了,你就稍安勿躁,等著他們來了…”
趙賢妃還沒說話,皇帝卻是突然皺了眉頭:“武家兄妹?你傳了武家兄妹進宮?”
“哦!”姜皇后剛要解釋,趙賢妃已經搶白道:“皇上,臣妾并非懷疑武家會對臨安做什么,畢竟無冤無仇的…”
話沒說完,外面剛好慶陽長公主母女趕到,她聽了這話,就一邊快步進門一邊已經揚聲冷笑:“不懷疑武家?那你莫不如直接說是要借皇后娘娘的手騙了本宮過來治罪的!”
慶陽長公主氣勢洶洶,果然是一如往常那般一點虧也不吃的。
趙賢妃的話被她打斷,胸口就跟著堵了一下。
然后,她飛快的定了定神,也不跪了,爬起來就和慶陽長公主直接對上,也是寸步不讓的反唇相譏:“這么說你倒是承認了是嗎?就因為武家沒有應你女兒的婚事,你便懷恨在心,這么見不得臨安好?”
彼時武曇和武青林也剛走到殿外。
雖然正陽宮的正殿很大,可這兩個女人爭執起來卻也是鉚足了勁,互相之間半點情面也不留的,所有的叫罵聲都能聽得分明。
本來趙賢妃和慶陽長公主之間互相掐架,武曇兄妹都不想理會的,卻沒想到趙賢妃開口居然就迫不及待的把話題往議親的事情上引。
這分明就是刻意要攪和著拉他們武家下水的。
兄妹兩個互相對望一眼,彼此都心領神會——
表面上看趙賢妃是要指摘慶陽長公主構陷臨安公主的,實際上卻分明是別有居心。
這個女人這是想趁火打劫呢?當真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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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公主雖然很無辜很倒霉,可是賢妃你不抓壞人卻算計我寶貝們的林哥哥是不對滴,大哥這是又要砍一波爛桃花的節奏了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