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周太后壽誕送出來的帖子,雖然也是宮里出來的人,可因為同時要送上百家府邸,內務府撥調的六名內侍各帶一隊御林軍出宮,行程上也很緊,便不將帖子做圣旨頒布的流程看待,不可能每一家都等著主人家親自出門來接,家里有人還好,要是主人沒在家要下人臨時出去找這一天下來也跑不了兩家,所以帖子直接交給了秦管家,來人就走了。
霍蕓好將帖子接過,打開來看。
武曇也從旁邊探頭去看。
這次壽宴還是老規矩,京城里正五品以上的官員和命婦全部在受邀之列,并且因為是喜事,也適當的放松了條件,每家也允許帶一兩個官階不到或者沒有誥命在身的后生和小輩過去同慶。
并且與此同時,當天宮外還會分三處場地派發壽桃禮餅,與民同慶。
霍蕓好雖然是剛嫁過來的,但她當初因為捐銀一事就被賜封了誥命,林彥瑤身上雖然沒有誥命,但武青鈺已經是三品武將了,按理說她也有資格入宮赴宴,再有老夫人和武青林就更不必說了。
霍蕓好看過帖子之后就重新抬眸去問秦管家:“昨天我不是交代過你了嗎,你是怎么跟宮里的來人回話的?”
秦管家道:“小的已經回稟過了,老夫人近來一直臥病在床,應該不太可能成行,二少夫人又剛生產,也去不了。”
霍蕓好點點頭:“行,這事兒我知道了,回頭我與侯爺去說,你不用管了。”
頓了一下,又補充:“二弟再得子,要送出去給親朋好友的喜禮準備好了嗎?”
“小的才剛清點過,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秦管家道。
他在武家幾十年,又是府里的管家,可謂德高望重,不過為人很規矩,做事很周到,侯府剛換了新女主人,他也沒有任何的不適應,依舊還是一副老樣子。
“好。那就照我早上交給你的單子派下去吧,然后…二房添丁是咱們府里的一樁大喜事,剛才我從二弟妹那出來的時候她托我幫她安排打賞,那就二等以下的小廝丫鬟每人一錢銀子,二等和一等的二錢,各院的管事和媽媽再往上提一提。秦伯你是府里的老人,在這上面應該比我有分寸,你酌情去辦吧,二弟妹這會兒身子正虛,這筆銀子先從公中出,你列張單子出來,回頭等過午我忙完了再讓南梔去落云軒拿了給你送過去。”霍蕓好也不因為初來乍到對他過分的討好,只是態度上比對旁人客氣許多,把分寸把握的很好。
生孩子這回事,除了得給林家報喜之外,其實沒有規程說是非要跟誰打招呼的,只不過京城的權貴圈子很大,各家都要來往籠絡關系,像是婚嫁生子這樣的事件都是現成的契機,該利用起來的大家誰都不會浪費,互相來往著,好保持關系。
“是。”秦管家拱了拱手,看她沒有別的吩咐就徑自回去辦事了。
打賞的事,肯定不是林彥瑤小氣,她應該只是剛生完孩子累得還沒時間想到,霍蕓好說是替她傳話的,可武曇和秦管家都是明眼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她自己的意思。
這件事說大不大,回頭等林彥瑤休息好了自己也能想起來,畢竟她前面已經生過一胎了,早該有這方面的經驗,而且就算她不記得,李氏也會提醒她,但是前后隔著一兩天的工夫,卻足夠一些斤斤計較的下人滋生某些情緒背地里吐露怨言了。
雖然事后只要打賞補上了,事情也能平息,但是一樣米養百樣人,有些人就是會為了這一兩天的時間差就會耿耿于懷,一旦叫人找到機會煽動,這些看著是不起眼的小事也有可能成為毀掉大壩的蟻穴。
武曇這時才算是真的有點明白了霍蕓好說“能不能顧慮周全那就是她的本事了”這句話的真實含義。
她是真的在防微杜漸,竭盡所能的防患于未然,爭取把能想到的每一件事都打算周到了。
也許別家的主母也都是這樣過來的,可眼下武曇卻突然有點心疼她了。
霍蕓好收回視線重新轉頭看向她的時候,就見自己這個素來活潑開朗的小姑子這會兒正面色歉然的沖著自己笑。
她愣了愣,目露疑惑,只當自己剛才跟秦管家說的話有哪句是有問題的。
武曇卻握住她的雙手,臉上還帶著笑,神情卻是少有的透著感情流露的低聲道:“其實我今天趕著過來,看望二嫂和孩子只是一方面,這陣子你和我大哥不在京城…之前的事,我一直覺得很對你不住,你們才剛新婚,就讓我大哥為了我的事離開大嫂身邊去冒險,讓大嫂跟著擔驚受怕。”
霍蕓好倒是沒想到她會說這些。
當時才是她們大婚的第二天,武青林倒是沒有敷衍她,那天蕭樾來過兩人密談之后他就如實同她說了,是因為武曇有急事要偷偷南下一趟,蕭樾脫不開身,托他跟過去,并且需要她幫忙遮掩一下兄妹兩人的行蹤。
他沒說具體是什么事,但居然都得動用到武曇這個深閨女子千里跋涉去出面解決的,蕭樾還將事情遮掩得那般隱秘——
也能知道不會是什么尋常事。
要說沒有提心吊膽,那是假的。
“不用跟我道歉,我也從來沒有想著你需要為了那件事來對我道歉。”霍蕓好依舊心平氣和的微笑,眼中笑意卻隱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深沉又堅定的東西。
她說:“侯爺與你是親兄妹,血濃于水,你若有事,他為你赴湯蹈火都是應當應分的。你也不要覺得是我大度,或者是故意敷衍著說些好聽的話來給你聽,他那時候離開,說實話,我有怨言,確實那段時間也日日為他懸心,但那卻都已經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了,不管我是有怨懟還是替他擔心,都只是我身為他妻子才會有的本分,這些都跟你沒關系。當初我選了他這個人,就意味著要一起接納和承擔他身上的所有。我若是覺得他不該去做,自會與他爭辯與他理論,當初我既沒攔著,就是因為我能理解,不覺得他那樣做有錯。所以,你真用不著對我道歉。”
她當初為什么會覺得武青林好,他的樣貌和身份能力是一方面,她同時也更看重他的有情有義和有擔當。
再怎么說武曇也是他一奶同胞的親妹妹,那種情況下,他跟著武曇南下是他身為兄長應盡的責任,如果那時候讓他放棄武曇不管,霍蕓好自己都要懷疑她所嫁的和當初認識的是不是同一個男人。
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兩全其美?
何況她從來都知道,即使她如愿嫁給了武青林,也并不意味著以后的日子就都是一片坦途,他的家世身份都注定了她也要與他一起承擔好多。
只是——
這條路,兩個人一起走,她愿意。
武曇抿抿唇,一開始還想說點什么客氣安慰的話,可是她與霍蕓好四目相對,看著她眼中明亮堅定的光就知道對方并不需要她口頭上的安慰,眼前的這個女子,凡事都有她自己的考量和準則,她可以走好自己腳下的路,并不需要任何人的開解和扶持。
在外人看來,多是覺得霍蕓好嫁進武家是高攀了,這一刻武曇卻突然慶幸——
她慶幸自己的大哥能娶到霍蕓好這樣一位妻子。
她理智又堅定,不僅遇事不會拖后腿,將來還會是武青林的臂助和堅實的后盾。
思及此處,武曇就由衷的笑了,攥著霍蕓好的手感慨道:“我大哥娶到你,我突然覺得特別的放心,就算將來離開京城了,也不用時刻掛念著家里了。”
霍蕓好的理解和大度是一回事,她卻也得表個態,畢竟如果她這個妹妹始終圍繞在兄長身邊并且不斷的制造麻煩,就算霍蕓好再好的脾氣,日子久了也是會受不了的,她長大了,武青林現在也與以往不同了,他們兄妹之間的感情好歸好,但他現在有了妻子,就理所應當的把重心往妻子的身上傾斜。
說白了——
她和老夫人這些人只是陪他這人生前半程的,后面還有漫漫余生,要與他一起度過的只會是他的妻兒。
他們每個人,都得慢慢適應這種成長和角色的轉換。
霍蕓好聽懂了武曇的言下之意,不由的十分錯愕:“怎么晟王爺是準備返回北境了嗎?”
“暫時不會,不過以后等各方的局勢都穩定了,我們應該就會走了。他不喜歡這里。”武曇笑道,她對離開京城也是帶著些許憧憬的,所以言語之間并不見怎樣難以割舍的落寞,“也不一定是回北境,去別處走走也有可能,你忘了,武家王爺在外也是有封地的。”
蕭樾很早就有了封地,那時候周太后將他驅逐出京,蕭植為了面子上好看,就劃了一片封地給他,只是誰也沒想到他直接就沒過去,而是上了北境的戰場投軍。
霍蕓好也沒法對這件事發表意見,就沉默了。
武曇為了避免尷尬,握著她的手順勢按回她腹部,嘻嘻哈哈的打趣:“我們就算要走也沒這么快,大嫂如果你和大哥的動作夠快的話,沒準我們還能先喝到小侄兒的滿月酒。”
霍蕓好的表情先是一僵,隨后就臉色緋紅,后又嗔她一眼,尷尬道:“就你眼尖!我們這才成親多久,我瞧著我是得先給外甥縫制些小衣裳小帽子什么的備著了,他親娘可指望不上。”
那會兒在林彥瑤那里聽李氏提起林府大少夫人的事,她莫名的就緊張了那么一下,別的事都能盡量去努力爭取,可唯有生孩子這回事卻是全靠緣分的,她娘家勢弱,嫁進了武家又是嫡長媳,縱然知道就算前面這三五年之內她這肚子沒動靜武家這邊也不至于過分催促和冷落她,可是身為后宅女子,又是武氏的宗婦,她可沒武曇那么隨意,還是得盡快生個兒子出來傍身,這才算是真的安穩了,否則的話,這中間還不定要生出多少流言蜚語和是非風波呢。
武曇被她反過來打趣了倒也不覺得難為情,因為類似的話周太后和武老夫人都當面催過她,一回兩回的還會覺得羞怯,次數多了反而臉皮都跟著磨厚了。
“我手藝差我承認,可是我們不著急啊,了不起我們就等著撿小侄兒穿剩下的嘛,我們又不挑。”她甚至還能面不改色的給再頂回去。
“凈會耍嘴皮子。”霍蕓好承認臉皮沒她厚,實在沒辦法繼續拿這事打趣了,就趕緊岔開了話題,稍稍正色道:“對了,昨天祖母把你大哥叫過去說話,他回來的時候告訴我這陣子京城里不太平,尤其咱們家,一直被陛下所忌憚,囑咐我最近一定要管束好府里,最好也少出門應酬,省得惹禍上身。現如今剛剛好,你二嫂生了,祖母又對外稱病,太皇太后的壽宴你大哥是沒理由推拒不去,我這邊就讓他寫個折子說我要照料府上和侍奉祖母給直接推掉吧。你心里有個數,回頭有人問起也好應付,再有就是…晟王爺的身份特殊,你們出門在外也要格外當心些。”
霍蕓好推了宮里的壽宴不去,武曇是沒有意見的,反正她拓展交際圈子也在乎這一兩次的宴會,先避過了這陣風頭,以后機會還多得是。
霍蕓好帶著武曇又去老夫人院里走了一趟,周媽媽說老夫人還睡著,姑嫂倆就出來轉去了南院關上門說悄悄話。
林彥瑤不能下地,午飯的時間還在睡,林彥珝聽說她又生了兒子居然提前從學堂跑來了,午膳大家是一起在飯廳吃的,氣氛很是不錯。
武曇本來下午還想賴著在家玩的,可霍蕓好剛從郴州回來,要忙著接手家里的庶務中饋,再加上還要照顧林彥瑤母子,忙得不可開交,她在忙著翻賬本,武曇在旁邊呆得也無聊,又不好去吵林彥瑤和孩子,便提前回了。
這天蕭樾又是回來挺晚的,不過卻說東邊目前看來局面還穩得住,沒什么大問題,知道他肯定是不用再往外跑了,武曇也徹底放心了。
接下來的幾天,南梁的使臣為了梁晉的去留仍是不斷的請旨進宮騷擾蕭昀,蕭昀卻回回與他們打太極,不把話說死了,又不肯放人回去,反正就是拿一開始議和的國書說事兒,南梁那邊看著白紙黑字,就只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盡量好言求他,卻又回回被軟釘子碰回來,總之這事兒斷斷續續議了半個月卻毫無進展。
然后——
就到了進宮去給周太后賀壽那一日。
武曇這個做兒媳的這時候就得表態了,所以當天進宮很早,一大早就去了長寧宮陪坐。
周太后那里過去請安的人去了一波又一波,最后夠資格留在她那說話的都是各位年高德勛的老夫人,和武曇差了幾個輩分不好說,年歲上反正最小也是差了三輪半的。
她跟她們話不投機,還要端著儀態陪坐,可謂苦不堪言。
坐了有一個多時辰,周太后側目斜睨她一眼,淡聲道:“哀家這里走不開,你替哀家去后殿的佛堂看看案上的香該是燒完了,給重新續上。”
武曇精神一震,知道她這是給自己找借口開溜,趕忙就畢恭畢敬的起身行禮,扮演好乖巧兒媳婦的角色:“是!那兒媳去去就來。”
在旁邊伺候茶水的艷寧像模像樣的把她領了出去,等到避開大門口了,就抿著嘴偷笑,一邊道:“旁邊院子里有一扇小門,今兒個也開了,王妃從那走吧,命婦和隨行的姑娘還有少夫人們多是在御花園賞花,再要么就是在崇陽和長泰兩宮小聚喝茶。”
“知道了。”旁邊偏殿的院子里出入的人少,武曇先是躲到無人處好好的伸了個懶腰,然后帶著兩個婢女從小門出了長寧宮,她在長寧宮里坐了半天,正需要透氣,就隨意的往御花園的方向去走。
北燕的陳王一行上回踐行宴之后就已經回去了,今天蕭昀雖不會跟南梁人談公事,但也請了他們進宮吃壽酒,蕭樾說他們一行人也有可能會去御花園賞景。
這個季節,很多花都到了花期,只要有園子和花壇的地方都是姹紫嫣紅的一片,等到快近御花園的時候整個空氣里就都逐漸彌漫起一股濃郁的花香,并且越往前走就越是濃郁。
“這是什么花怎么這么香?”藍釉使勁嗅了兩下,隨口問道。
“是百合吧?聽說是太祖皇帝的皇后甚愛此花,就在宮里種了好些,剛好京的氣候合適這種花的生長,所以就延續下來了,每年到了這個季節都會大片大片的開花。”武曇扯著脖子往遠處眺望,隨口說道。
藍釉聽她說完,剛要點頭受教就聽走在武曇另一邊的青瓷一聲驚呼:“王妃!”
藍釉一轉頭,卻發現武曇已經不省人事的往后仰倒下去,正被青瓷一把搶過去半扶在了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