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帶隊的捕頭剛一進院子,聞見這么濃烈的血腥味就知道必然是有人命,當即已經下了命令。
因為這客棧本身不大,燕廷瑞進來的時候,只帶了十來個人,剩下的人都留在了外面。
而這批衙役,起碼有二三十人,一群人劍拔弩張的沖進來,就把他這一行人給圍了,堵死在院子里。
衙役要上前來拿人。
燕廷瑞的心腹護衛當即橫劍上前將他護在身后,肅然斥道:“大膽!我家主子是北燕陳王府的三公子,誰敢造次?”
那些衙役并不認識燕廷瑞其人,但是在這個小院里死了一二十條人命,這在京城里不是小事,足以引起轟動,若是放走了兇手,他們個個都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那些衙役并不買賬,半點也不肯放松警惕的圍著他們并不肯散開:“我不認識什么三公子、六公子的,這里出了人命,你們個個都有嫌疑,廢話少說,全都跟我回衙門。”
說話間,又是一揮手。
衙役們剛要動手,身后就一片腳步聲和響動——
燕廷瑞留在客棧外面的那些人察覺院里的動靜不對,也跟著闖了進來。
一群人從后面再圍上來,又在客棧正堂的門口將這些衙役也堵在院子里,又圍了一遍,怒喝道:“休要對我家公子無禮!”
這里畢竟是在京城里,天子腳下。
再加上今天全城戒嚴,各處城門全部封鎖,衙役們雖然被里外夾擊了,也依舊底氣很足。
那捕頭手持鋼刀,神情警惕又肅然的掃視他們一圈,冷笑道:“這里是京城,天子腳下,我們又是官差,勸你們識相的就不要妄動,乖乖的跟我去公堂上說話,若是拒捕…只會罪上加罪,于你們沒有好處的。”
陳王府的人對這些大人天然的就抱有敵意,再加上情況不妙,便是死守著防備他們會對燕廷瑞動手。
而燕廷瑞已經將這整件事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這些人趕在他們進來之前不久才剛被殺,而他們剛一闖進來,緊跟著京兆府的衙役也殺了進來,并且一二十人的陣容一起出現,也絕不會是偶然出現在附近巡視的。
這世上沒有這樣的巧合,他十分確定,自己這是被人給算計了。
眼前的局面對他很不利,他心里雖然也是惱怒的很,卻知道這不是逞一時意氣的時候,便就撥開他那個心腹護衛,面色凝重的款步走上前來一步:“這位捕頭大哥,你應該是有所誤會,此處兇案并非我等所為,咱們前后腳,我們也是剛進來就發現這院子里的人都已經死絕了。你若不信,可以查看我們的兵刃,都不曾沾血的。而且你也可以叫人去跟附近的人查問,我們真的是剛到這里。”
鑒于他這態度良好,那捕頭見他穿著考究,便也就給了他幾分顏面,一邊警惕的盯著他,一邊揮揮手吩咐手底下的衙役道:“查看一下現場。”
“是!”其中四名衙役趕忙小跑著往院子里外飛快的查看了一圈,最后提著被扔在現場的三把染血的長劍過來:“頭兒,后門是從院里插上的,沒有被撬的跡象,尸體一共二十二具,目測全是劍傷,無一活口,而且看死者傷口和現場血跡,這些人應該是死在一炷香的時間之內的。”
“一炷香?”那捕頭沉吟,目光就更是多了幾分警惕和狐疑的在燕廷瑞身上打量,“兇器都丟在現場,也不是沒可能有意為之的…這些人都是剛死,既然你辯稱自己不是兇手,那你們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等?”
這個時間差,實在是太過緊俏了,由不得他不懷疑這些人。
這里死的可不是一兩個人,而且這捕頭經常在這一代巡視,對這客棧的底細多少也有些了解,在這里落腳的也都是些地痞混混,多少都會點拳腳工夫防身的,要在短時間內就將他們全部殺死,可不會像割韭菜那般容易。
怎么都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的。
燕廷瑞心里的火氣一拱一拱的往上冒,卻還不得不擺出一副好脾氣:“說了我們也是剛進來…”
他說著,就從懷里掏出自己陳王府的一塊腰牌遞給對方,索性進一步解釋道:“我家妹妹昨日于京街頭遭遇歹人截殺,這案子據說也是落在你們京兆府衙門頭上在查的,我是因為偶然聽到風聲說家妹的死可能是與這客棧里住著的這些混混有關,這才帶人前來探看的,結果才剛進門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了,就算你們不來,我也已經準備叫手下去衙門報案了。”
但凡勛貴人家的物件,就算以前沒見過,只從做工的精細程度上就能判斷出個七八分。
而且能帶著三四十的護衛好手出門的貴公子,在這京城內也不多見。
那捕頭看過腰牌之后倒是信了他的身份,一邊遞還給他,一邊已經揮揮手道:“是北燕來的貴客,都把兵刃先收了吧。”
說著,隨手又點了幾個衙役:“你們兩個馬上回府衙向府尹大人稟報此事,還有你們幾個,去跟周遭居住的百姓打聽一下具體情況,看看除了燕公子之外,方才可有人聽見這院子里的動靜或者看見了兇徒模樣。”
“是!頭兒!”眾人收了刀,得了吩咐的幾個人也紛紛領命去辦事了。
燕廷瑞使了個眼色,他的那些護衛就也自覺的收了佩劍。
那捕頭卻是謹慎起見,并不打算放他離開的,態度依舊是不卑不亢,但言語之間卻相對的客氣了幾分,拱手道:“燕公子,抱歉,卑職眼拙,沒認出您來,我這邊也是公事公辦,有所沖撞,還請您多包涵。”
燕廷瑞壓著脾氣與他寒暄:“不怪你,確實也是我來的不是時候。”
那捕頭又再說道:“不管怎樣,這里的事,公子暫時身負嫌疑,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恕卑職不能放您離開,您看或者是您在這里等一等,等到府尹大人和府衙的仵作過來?還是勞您辛苦一趟,同卑職一道兒去往府衙當面和府尹大人說話?”
這個人,也算油鹽不進了。
此言一出,燕廷瑞還沒等說話,卻是他的護衛先惱了,搶上前來一步怒喝道:“你是聽不懂人話嗎?都說了我們也是剛到,此事與我們公子無關了。在你們進來之前,我們也不過才進這院子,前后也就說了三五句話的工夫,你去大門口隨便揪一個看熱鬧的閑雜人等都能替我們作證。這里二十多個大活人,再怎么樣我們也不可能毫無聲息的就在眨眼的工夫里就把人全部給殺了吧?”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這里畢竟是案發現場。”那捕頭臉色也跟著冷了三分,卻仍是不肯松口的。
不管怎么說,這些人的嫌疑都是最大。
“你…”那護衛不忿,惱怒之下就要忍不住的上前與他動手,卻被燕廷瑞不動聲色的按住了手腕,“算了,既然趕上了,那便等一等吧,我也很好奇究竟是誰殺的他們。”
言罷,又再看向了那捕頭道:“我出門長久不歸,家人難免是要惦記的,當是可以容我派人回去送個信的吧?”
這里三四十號人,并不在乎少那一兩個的。
畢竟是北燕來的貴客,那捕頭也不能完全不給他面子,當即就側身讓路:“公子請便。”
“多謝。”燕廷瑞道了謝,就又收回目光對他那護衛道,“你回去將這里的情況跟祖父說明一下,讓他不要擔心,我要耽誤些時候,晚點回去。”
這里的事,現在已經基本可以篤定是有人設局要嫁禍給他了。
雖然暫時還無定論,但也必須提前就跟陳王通好氣,讓陳王那里有個應對的準備,以防萬一。
他那個心腹護衛跟了他多年,自然明白他言語之間的暗示,于是就也不與衙門的人繼續糾纏了,只拱手領命:“是!”
轉身離了客棧,策馬直奔回驛館。
這邊的院里院外,衙役們在忙里忙外的檢查尸體,試著搜集證據。
那護衛剛走沒一會兒,之前被捕頭派出去查問附近鄰里的衙役就回來了:“頭兒,問過了,方才燕公子他們一行人過來時候的動靜很大,引了附近很多人在外頭圍觀,卑職詢問了七八個人,都說燕公子他們的確只是比咱們早到沒一會兒,而且在這客棧前擺攤賣早點的老伯也說,事發前后并不曾聽到院里有傳出打斗或者呼救的聲音。這…著實是奇怪的很。”
他們剛進來的時候,尸體的傷口都還在往外淌血呢,人的確是才剛被殺的無疑了。
不管是不是這些北燕人做的,二十幾個人被堵在客棧后院盡遭屠戮,卻又怎么可能半點動靜也沒弄出來?
這才真是活見鬼了。
此言一出,燕廷瑞等人的臉色也都免不了跟著難看了三分。
“三公子…”護衛里有人有些沉不住氣了,往前湊到楊廷瑞身后,憂心忡忡的喚他。
燕廷瑞面不改色的暫且拋過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對面那捕頭也正一籌莫展的琢磨著,繞過影壁,就從前面的大堂里又快步走出來一個衙役,一手提著個茶壺,一手端著個還剩下一點粥底的粗瓷碗過來。
“怎么?有發現?”捕頭立刻收攝心神,朝他手上的東西看去。
那衙役先是抬眸偷瞄了燕廷瑞一眼,然后才又重新垂下眼睛,謹慎道:“頭兒,卑職發現堂中他們剩下的飲食中有被人下了蒙汗藥的跡象,而且使用的分量還不輕,然后去驗了廚下的鍋灶,里頭剩下的湯水里也有。”
說著,就忍不住的又意有所指的抬眸偷看了燕廷瑞一眼。
燕廷瑞已然明白了什么,臉上勃然變色。
果然,下一刻,又聽這衙役繼續忖道:“不是說鄰里都沒聽見這院里殺人的動靜么?若是兇徒提前下藥把人都給迷暈了,再拖到后院格殺,這藥的劑量下得大,讓他們在全無反抗和知覺的情況下被殺就不足為奇了。而且…這樣一來,殺人的難度也大大的削弱,三兩個人在這院子里走一圈就差不多了。”
現場遺留的兇器一共是三把劍,若是旁人行兇,既然人都能悄無聲息的逃走了,又何故留下兇器來節外生枝呢?
所以——
最有可能的就是燕廷瑞這伙人。
他提前派人偷溜進來下藥配合,隨后一行人殺進來,以最快的速度將兇徒都殺了,只是兇器來不及帶走處理,這才干脆扔在了院里,假裝是行兇者倉促逃走時候留下的。
那捕頭的目光也跟著落到燕廷瑞臉上,眸色已然冷凝了三分。
燕廷瑞也是相當的惱火的,這時候便是怒極反笑:“我知道你們在懷疑什么,可試想,如若真是我做的,那我既然提前已經能派人潛進這客棧里來給他們的飲食下藥了,那又為什么不干脆直接讓來人把他們處理掉,而非要惹人嫌疑的親自跑一趟?”
那捕頭的腦袋也是相當靈光的,想也不想的就給頂了回去:“燕公子不是說懷疑令妹之死與這些人有關么?若說是您心中憤恨不平,一定要親手手刃兇徒泄憤,這也不為過吧?”
他們這些權貴,有時候,要的不是一個道理和結果,而是在報復的那個過程中的痛快和成就感。
這種事,也是屢見不鮮的。
“你胡說八道!”燕廷瑞還沒說話,又是他身邊侍衛憤憤不平的大聲怒喝,“這一切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你們的猜測,沒有半點真憑實據,就敢把這樣子虛烏有的罪名隨便往我家公子頭上扣嗎?你大也是泱泱大國,堂堂京兆府衙,難道竟然都是這般辦案的么?”
那捕頭也是見多識廣的人,聞言也不見惱怒,仍是一板一眼的反駁:“卑職等只是在琢磨案情,想我不過區區一捕頭,審案斷案都是府尹大人的事,幾時能輪到我這小人物來說了算了?只不過勘察現場,扣留可疑人等都是卑職職責所在,若是對燕公子有所沖撞,那也全是不得已,還請您不要往心里去。”
這種情況下,雖然京兆府的人無法憑著身上現有的證據和自己的猜測就把這項罪名扣他頭上,但燕廷瑞也很清楚,他腦門上的這個嫌疑也是輕易洗不清了的。
一時之間,他也不想跟人逞口舌之快,以免更顯得心虛,便就索性不予辯解了,抬腳就往前面走:“既然你京兆府衙門覺得我身負嫌疑,那就不要在這里做口舌之爭了,看來今天這趟京兆府衙門我是免不了要走一趟了,那便去吧。”
他這身份,那捕頭不好攔他,就跟了出來。
燕廷瑞臉色鐵青,穿過大堂快步走回了街上。
剛要翻身上馬,一抬頭,卻見蕭樾不知道何時居然已經到了,此刻正手里把玩著一條馬鞭,悠然的坐在馬背上,神情散漫的看著他。
燕廷瑞心底的火氣蹭的一下就上來了,眼中瞬間閃過一絲凜冽的殺機,盯著他,瞇了瞇眼,冷聲道:“晟王殿下這是來看熱鬧的嗎?不知道這樣的場合應該避嫌的嗎?”
誰能和他有這么大過節?又能在這大的帝京之內操縱這樣的一個局來陷害他?
算來算去,有動機也有能力做這事兒的好像就只有眼前的這個蕭樾了。
他這話里暗諷的情緒明顯。
蕭樾高居于馬背之上,神色不變,就只當聽不懂他的話,反而問道:“三公子氣色不佳?這是要去哪里?”
“燕某遭人構陷,不甘于就此背上黑鍋,自然是要去尋你們京的父母官辯一辯道理的!”燕廷瑞冷笑一聲,別開視線,接過護衛遞來的馬鞭就也利落的翻身上了馬背。
剛要策馬前行。
蕭樾卻馭馬踱步上前,擋在了他的去路上。
燕廷瑞心里正恨得緊,憤然抬頭看向他,咬著牙忍住脾氣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王爺真以為自己在這京之內便能為所欲為,只手遮天嗎?”
蕭樾的唇角依舊掛著那個似笑非笑的弧度,面對他眼中迸射出來的刀鋒,面色也從容不改,聞言卻是幽幽一嘆,搖頭道:“恰恰相反,本王覺得是在自家門口被人給穿了小鞋了。”
燕廷瑞可沒心思跟他在這里斗嘴,一時沒能領會其意,就煩躁的緊皺了眉頭,脫口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蕭樾的態度始終不溫不火的看著他,這一次卻是不答反問:“你懷疑今天是本王在這里設局害你?”
說是發問,又恰恰是個篤定的語氣。
燕廷瑞雖然幾乎已經認定了就是他在構陷自己,但卻怎么也沒想到他會當面就這么直白的問出來。
一時微愣之下,不知道如何反應。
他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蕭樾看著他這反應和表情,就越是篤定的繼續道:“看來本王猜對了,你果然是將這筆賬算在本王頭上了!”
燕廷瑞卻越發拿不準他這究竟是意欲何為了,謹慎之余便暫時緘口不言,只就眉頭越皺越緊的緊盯著他的面孔觀望。
“昨日有人冒充雷鳴,誤導你家的婢女,構陷本王的王妃當街行兇,致使咱們兩府結下梁子,今日緊跟著三公子你又出師不利,掉進了陷阱里,于是順理成章的認定此事必是本王的作為。”蕭樾道,他的語氣略顯的散漫,神態自若,仿佛是在談論一件別人的事。
燕廷瑞越發覺得他的種種舉動很是詭異,便就忍不住的再度脫口詰問道:“難道不是你做的嗎?”
蕭樾于是就露出一個早知如此的表情,意味深長的揚起了唇角:“你看,昨日新安郡主之死,是導火索,你府上狀告本王王妃,便是本王今日行兇的動機。三公子你身在局中,只覺得是本王算計了你,可本王看到的局面卻恰恰相反…我反而覺得是有人在咱們兩府之間擺了偌大的一盤棋,從頭到尾都是沖著本王來的。”
燕廷瑞看到的格局太小,只是他自己的眼下。
但今日這客棧里事發之后,蕭樾就突然明白了為什么昨天燕廷婷會莫名其妙的被殺了…
陳王府攀咬武曇,只是個鋪墊,因為那個局,幕后之人不得不留下一個活口語梅并且利用她去指證雷鳴,而那個丫頭身上存有漏洞,做不來鐵證如山,最后陳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結果應該也是早在算計之中的,但是借著那件事,那人卻可以讓陳王那一家子對他產生先入為主的印象,開始猜疑他,再然后…做一個比昨天更縝密的局,這一次設計的對象是燕廷瑞。有了昨天那件事做引子,今日燕廷瑞一出事,自然會矛頭直指,將他視為幕后黑手。
如此一來——
陳王府與他,結下不解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