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滾!我不見。”武青瓊怒極,毫不遮掩的就直接怒聲叫罵。
在旁邊服侍的木槿和進來傳信的蔣嬤嬤都被濺了一身的藥湯。
正在為難,拿她這脾氣沒辦法的時候…
外面,武曇已經徑自走了進來。
“二小姐。”蔣嬤嬤面露尷尬,自然知道她是聽見了武青瓊的話的了。
木槿本來正坐在武青瓊的床邊服侍對方喝藥,見狀也匆忙站起來,惶恐的囁嚅了一聲,也是立刻屈膝行禮:“晟王妃。”
本來武曇有言在先,是答應蔣嬤嬤等她辦喜事的時候讓武青瓊帶著她們都一并回府去喝喜酒的,可是因為出了除夕夜里那檔子事,武青瓊斷斷續續病了好久,雖然如今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卻是性情大變,動輒就要叫囂發脾氣,更是對自己的娘家人不待見了,回侯府送武曇出門子的事就沒人敢提了。
但晟王娶親,這么轟動的一件大事,這瓊華館上下又哪有不知道的。
武青瓊這半個月一直關在寢殿養病,心情抑郁,倒是真的忘了這一茬了。
此時木槿的話提醒了她,她才順勢斜睨了武曇一眼過來。
但見對方身上穿著華貴,并且已然是做了婦人的打扮,心里怔愣了一下之后才是恍然大悟——
武曇已經嫁了人了!
可是無疑,武曇的這一身裝束又徹頭徹尾的刺激到她了。
她的眼神陰了陰,挑眉冷笑:“晟王妃?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沒規矩!”
本來還是帶著三分諷笑意味的調侃,可話一出口就更是怒上心頭,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她一骨碌就掀開被子轉身坐到床沿上,抬手一指武曇,對她怒目而視的同時厲聲斥道:“就算你嫁給了晟王、做了王妃又怎樣?君臣有別,晟王他始終是臣子!武曇,你見了本宮,不行禮,不下拜,這就是以下犯上,這便是晟王教給你的規矩么?”
她和武曇天生不對付,一開始她是以為自己搶了武曇的這樁婚事,以后武曇見了她就得卑躬屈膝的任她踩在腳下了,可偏偏——
武曇壓根不吃這一套,最多就是在人前裝裝樣子罷了。
而后來,先是孟氏出事,被武家上下拿住了把柄,又是武勖去世…
武曇就更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這三年時間里,武青瓊一直都是心虛的夾著尾巴做人的,雖然心里還是不痛快,可是勸慰自己反正她跟武曇也打不了幾次照面,干脆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計較了。
直到這一次,發生了遲良平那件事,就徹底又將她所有的逆反情緒給激出來了。
她這聲色俱厲的一通怒斥。
武曇主仆神色如常,卻當場把蔣嬤嬤和木槿嚇了一身的冷汗。
兩個人腦子里都是轟的一聲,渾身冰涼的直接就想暈倒。
“娘娘…”木槿低呼了一聲,差點哭出來。
她家這主子,是又抽的什么風?那么大個把柄被二小姐給抓著了,這時候居然還敢耍威風?
蔣嬤嬤則是呆若木雞的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武曇側目給她遞了個眼色:“把殿門關上,你去門口守著吧。”
遲良平的事,的確是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分風險,所以初一武老夫人進宮來找木槿問話的時候也沒讓蔣嬤嬤在跟前,是以蔣嬤嬤就只隱約知道除夕那天夜里自家主子險些被人算計,得虧是被二小姐拉了一把,扭轉了局勢,而并不知道具體是出了什么事。
當然,她也是個聰明人,很明白人在這深宮之中,知道的越多就死得越快的道理,反而十分慶幸武曇和老夫人總是支開她,不告訴她那些烏七八糟的內情。
“是!”武曇此言一出,她就連忙答應著,一聲廢話也沒有的退了出去。
武青瓊始料未及,瞪大了眼睛看著。
她是真有點反應不過來,武曇來她這里總共也沒幾次,怎么她這滿殿的奴才居然已經全都以那個女人馬首是瞻了一樣?
一時間,人還愣在那里,就聽見武曇波瀾不驚的聲音冷笑道:“我原還以為你是會要死要活的活不成了呢,現在既然還有力氣罵人,那看來是我瞎操心了,你這樣子倒是死不了的。”
這話,著實是刺耳。
武青瓊一機靈回過神來,從外殿收回了視線,依舊是對她怒目而視。
原還是想破口大罵的…
可是——
對上武曇清明冷澈的眸光,忽的就想起自己差點被抓包的丑事,心虛的目光立刻就是一陣閃躲。
可心里終究是窩著火的,最后就還是梗著脖子沒好氣的反唇相譏:“你少在這里說風涼話,你今天不就是特意進宮來看我的笑話的么?你就那么巴不得我死么?”
遲良平那件事,對她而言,是不小的打擊,這會兒一則心痛一則羞憤,就這么兩句話,武青瓊突然就忍不住的落下淚來。
她自己又慌忙的伸手去擦。
擦干凈眼淚之后,才又重新振作了精神又再次抬眸朝武曇看過來,眼圈紅紅的還是語氣不善道:“你別以為…上回的事我會感激你,說到底,我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還不是因為你?要不是因為你得罪了皇上和霍蕓婳那賤人,我又怎么被被你連累著被算計跳進這個火坑里?”
她看著武曇身上光鮮亮麗的裝扮,明媚又透著喜氣兒的妝容,對比之下,一瞬間又悲從中來,哽咽著又開始落淚:“現在你得意了,痛快了?你做了晟王妃,全家上下,從祖母到大哥,他們都寵著你,偏袒你。我在你們眼里,早就是個多余的廢物了,你們一個個的都巴不得我早點死呢。”
這半個月下來,她整個人瘦了一圈,明明只是個剛滿十六歲的少女,面容卻消瘦枯槁,沒有半點好顏色。
這時候哭得傷心,瘦弱單薄的肩膀上下聳動,看上去確實很有幾分可憐。
青瓷和藍釉兩個一左一右站在武曇身后,聽著武青瓊這一番強詞奪理的控訴,全都不悅的頻頻皺眉。
可是武曇一直穩如泰山的坐著,就任由她口出狂言的在那造謠。
一直等武青瓊說完,她才依舊是一副無動于衷的表情冷靜的開口道:“你不用言不由衷的把臟水硬往我身上潑,你進宮至今已有三年半,當年那件事里的是非對錯,你若是到了今時今日還分辯不清,那就真的是死不足惜了。”
她的語氣并不見惡劣,可是口齒清晰,每一個字的尾音都斷得干凈利落,說出來的話,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叫人聽來十分的警醒。
武青瓊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下意識的想要反駁,可是不知道為什么,話到嘴邊,最后卻沒能說出來。
武曇目光平靜的注視著她,繼續:“你真的是替我擋災才入宮的嗎?當初我不想進這道宮門是真,可是我問心無愧,我可以指著自己的良心堂堂正正的昭告天...
昭告天地,從頭到尾我并沒有為此而算計你分毫。你之所以會替我嫁進了宮里來,是因為你自己拎不清,被所謂的皇妃之位迷了眼,利欲熏心,才會上了霍蕓婳的當,走進了她所設的陷阱里。這宮里本就不是什么富貴窩,好歸宿,這樣的話,當年你娘怕是沒少揪著耳根子提醒你吧?”
提起孟氏,武青瓊就又心虛的目光一陣閃躲。
當年就為了她一門心思想搶武曇這門姻緣進宮的事,孟氏對她是勸也勸過,罵也罵過,打也打過的…
可她就是被榮華富貴迷了心竅,死活聽不進去。
這些年里,別的事她都可以忽略掉不叫自己再去想,可是有關孟氏的種種,卻由不得叫她去徹底的淡忘。
孟氏在別人眼里再有千般不是,但是她不能昧著良心否定她在自己兄妹身上的用心,錢媽媽進宮陪她的那段日子,也將很多事情的內幕都告訴了她,甚至于——
孟氏是為了阻止她進宮才對老夫人兩度下了毒手。
若不是因為這樣,也不會最后回不了頭,一直走到絕路上去。
要說當初她執意嫁給蕭昀的這件事,武青瓊現在是真真的悔不當初,尤其是她屢次主動去試圖親近蕭昀卻受阻受挫之后,就更是認清了眼前這殘酷又可怕的真相。
可是事到如今,不該走她也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想回頭都不能夠了,她還能怎么辦?
在這宮里,她可以說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武曇戳中了心中隱痛,武青瓊的眼淚沿著臉頰不斷的往下落,一只木偶一樣呆呆的坐在床沿上,一動也不動。
武曇并不同情她,只還是定定的看著她,由衷的說道:“當初你不聽勸,執意要走這條路,既然路是你自己選的,你就沒有抱怨的資格。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每個人的路,都只能靠著自己走出來,你既然當年已經選岔了,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沒有別的辦法了。橫豎是已經不能回頭了,我勸你還是腦袋清醒點兒,別再不知死活的瞎折騰了。我替你遮掩,這是最后一次…”
她說著,語氣一頓,雖然音調似乎沒變,語氣卻仿佛莫名的添了三分冷意,繼續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武青瓊的眼淚戛然而止,打了個寒戰,怔怔的抬頭看向她,咬著嘴唇道:“你這是在威脅我么?”
“這是警告。”武曇抖了抖衣裙站起來,神色冷然的直視她的面孔,“你自己也很清楚,我之所以替你遮掩,其實也并不是為你,只是不想讓整個定遠侯府受你的連累而已。你要再敢有下一次的話…不用別人動手,我就會親手了結了你!”
說完,就沒再有片刻的滯留,轉身就頭也不回的朝殿外走去。
武青瓊的睫毛上還掛著淚,定定的望著她的背影,目光一瞬不瞬。
蔣嬤嬤開門,將武曇主仆送了出去。
武青瓊坐在床沿上,目光穿越整個寢殿和庭院,一直親眼目送了武曇從容的登上輦車,從視線里緩慢的離開…
最后,忽的想起她最后一刻那個冷厲又透著明顯警告意味的眼神,一種寒意緩慢的從背后升騰起來,很快就融入血液,爬滿了四肢百骸,叫她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事實上,說這么兩句話實在是耽誤不了多少工夫。
武曇從瓊華館出來,蕭樾已經在馬車上等她了。
夫妻倆一道兒回了晟王府。
下午岑管家把準備好的,次日回門要帶的禮物清單送過來給武曇過目,又問起有關王府產業的事。
蕭樾的私產不少,不過因為久不在京,京城這邊的卻不多,就城里的一座別院和城外的幾座田莊而已。
當然,遍布在京城里做眼線據點用的茶館酒樓也有一些,但這些就不屬于王府明面上的產業了,并且主要目的也不是為了賺錢,那部分的賬目之類一直都是燕北在打理的。
看賬本,武曇還是有經驗的,雖然不是很有興趣,可畢竟是一家主母了嘛,怎么都要端出個架勢來,于是就叫岑管家把賬本搬過來了。
下午蕭樾去了前院的書房,武曇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翻了一下午的賬本。
杏子喝了藥,又捂了一身汗,睡了整天之后,傍晚時分燒退了,未免武曇擔心,還特意過來走了一趟,跟武曇告了罪。
武曇看她樣子還虛得很,就又打發了她下去休息。
杏子也沒太堅持,把武曇要的那個盒子找出來就聽話的回房去了。
大冬天的,武曇犯懶,不愿意移步去飯廳用飯,晚飯就還是喊蕭樾回來一起在房里吃的。
吃過了飯,蕭樾書房還有點事要處理,就又過去了一趟,青瓷讓人捧了幾套衣裳過來,武曇給兩人挑了次日回門要穿的,就去屏風后面泡澡去了。
蕭樾回來的時候,開門進來沒看見人也沒聽見響動,不由的狐疑,轉頭問守在門口的青瓷:“人呢?”
這大冷天的,又是在晚上,就武曇那個習性,肯定不會出門溜達的。
青瓷沒多想,隨口回道:“王妃看王爺沒回來,就先去沐浴了。”
“沐浴?”蕭樾聞言,又是一愣,眉峰不由的蹙起:“她不是…”
話沒說完,自己已經腦中靈光一閃,瞬間明白過來了。
他這娶回來的是個媳婦兒么?分明就是活祖宗!
個丫頭片子!新婚之夜跟他撒那樣的謊?虧她想得出來!
蕭樾一張臉,瞬間黑成了鍋底灰。
青瓷隱隱的察覺到情況不對,緊張之余下意識的就屏住了呼吸,試探著叫他:“王爺…”
“沒你們的事了,都下去休息吧。”蕭樾冷聲打斷她的話,隨后就砰的一聲合上了房門。
青瓷一個閃躲不及,都險些被門板撞到。
隔著門,里面好像聽見兩人互相說了兩句什么,然后——
就是武曇歇斯底里的尖叫聲。
青瓷聽得頭皮發麻,雖然知道這動靜武曇是討不了好,可如果武曇喊救命她也不敢進去看啊,索性就眼不見為凈,硬著頭皮趕緊閃人了。
橫豎王爺再怎么上火也不會真把王妃給掐死了。
晟王府里,大家關起門來掩飾太平,歡歡喜喜的過日子。
是夜四更,卻有皇宮一隅,火光沖天,燒紅了小半邊天際。
武曇因為撒謊,被蕭樾秋后算賬,次日一早腰酸背痛,不出意外的又起晚了。
磨磨蹭蹭的收拾好,夫妻倆準備出門往定遠侯府去的時候,剛在大門口準備登車,雷鳴就從門內急匆匆的追了出來,攔下了兩人壓著聲音稟報道:“王爺,昨天下半夜宮里德妃在寢宮點了一把火,引火自焚,現在宮中流言四起,都說…”
說著,就欲言又止的偷偷瞄了無精打采站在蕭樾身邊的武曇一眼,“是被王妃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