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梁皇都的路上走了四天半。
因為梁元旭的封地就在離著鄆城百里之外的地方,所以他這趟出門就是打著去封地查看糧產的名目,走的是明路。
再加上南梁太子梁元軒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壓根也會太過關注這個并不出色的兄弟的一舉一動,所以他回城的時候多了一兩輛馬車的小事就更沒人會在意了。
他們抵達皇都是第五天的日暮時分,離城不遠的地方,一路上一直都很配合又不多事的武曇卻突然命令車夫快行,追上了梁元旭的馬車。
“王爺,方便停車跟我們姑娘說兩句話嗎?”青瓷撩開窗簾沖對面的車窗喊話。
兩輛馬車并駕齊驅,又行了一小段,梁元旭那輛馬車才緩緩的停了下來。
武曇也沒擺譜,主動打開車門,被兩個丫鬟攙扶著下了車。
旁邊梁元旭那馬車的車夫也跳下車轅,打開了車門。
車廂里的光線有點暗淡,梁元旭靠在軟枕上,那兩個美貌婢女都跪在旁邊服侍。
梁元旭抬了抬眼皮看過來:“前面馬上就進城了,你是有什么話要同本王講?”
武曇沖著車廂里福了福,問道:“小女子這一次是帶著晟王爺的命令來的,主要是為了拜見我朝的宜華長公主殿下,我是想問王爺…您京中針對此事是做的何等安排?不知你是計劃哪日帶我進宮?”
她看著年紀小了些,但這樣說起話來,神態語氣都收馳有度,反倒是顯出了幾分穩重來。
梁元旭聊做不經意的上下打量她一遍道:“此事秘密,自然是要避免夜長夢多的好,本王已經通知京中做了安排,明日王妃就會送拜帖進宮,后日一早你可隨她混進宮城。只不過賢妃娘娘那里常年不與外人來往,她又性子烈,并不十分好相處…晟王遣你來京的消息本王也不方便提前告知于她,屆時進宮之后…本王不保證最后會是個什么結果。”
一來是他跟宜華長公主并無來往,貿然的說不上話,二來——
他也不想惹上一身腥。
如果他想辦法先替蕭樾往宮里遞了消息,后面一旦有什么差錯導致事情敗露,宮里順藤摸瓜的查下來,他必然說不清。
他可以答應蕭樾幫忙牽這個線,但絕對不會冒險先提前把自己牽扯進去的太多。
“這樣最好,我也是擔心夜長夢多,覺得此事應該速戰速決。”武曇贊同的略一頷首,說著,又側目看了眼身邊的青瓷兩個,再問;“那屆時王妃能帶我們幾個人進去?”
讓他正兒八經的跟一個小丫頭議事,梁元旭心里很不舒服,這時候就有點不耐煩了:“宮里不比別的地方,生面孔出入本身就帶著極大的風險,本來本王也是看晟王的面子在冒險行事了…只能帶你一個。”
這樣的回答,在武曇的意料之中。
但是青瓷兩個聞言卻都是一驚,不由的緊張起來,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又覺得梁元旭其實說的也沒錯,不想給主子橫生枝節,不好貿然開口,就只遲疑著不知如何是好。
“那我知道了,多謝景王爺!”武曇點點頭,面上卻帶著幾分遺憾和為難的看了青瓷二人一眼,然后又道:“那我帶著這兩個婢女進王府可還使得?后日進宮之后的情況不好估算,若是惹了旁人起疑,恐怕也會注意到這幾日王府進出的生面孔,既然我這兩個丫頭不方便跟著進宮去,那我想今日就不要叫她們跟著進王府了,我讓他們在城中另擇一住處。景王爺你好心幫忙,我總也不好給您添麻煩。”
武曇身邊這倆丫頭都是會功夫的,雖然走在大街上,一般人不會想到,可梁元旭身邊也有高手,行家還是能看出端倪的。
雖然不知道這兩個丫頭功夫的具體深淺,但要真鬧到交手起來總歸是麻煩,現在武曇主動提出不叫兩個丫頭貼身跟隨了…
跪坐在車廂里的紅絮眼睛一亮,連忙提醒梁元旭:“姑娘的心思甚是細膩周到,王爺,其實這樣也好。”
能少帶一個人進府,他就少一個的麻煩,梁元旭對此自然也無異議,直接就點了頭:“隨你吧!”
“多謝王爺!”武曇又道了謝,就帶了兩個丫頭又轉身朝自己的馬車走去,一邊細細的囑咐她們:“南梁的命婦入宮拜見按慣例走的都是西側宮門,屆時你們進城自己找個地方先住下,后日就直接去西側宮門附近等我吧,辦完了事咱們就不在這皇都滯留了,早點回去給王爺復命,他也安心!”
就是尋常說話的語調,梁元旭那邊的馬車里能聽得清清楚楚。
放她一個人住到景王府去,青瓷兩個是一百二十萬個不放心,可又知道她素來有主見,既然是決定了的事,勸也沒用,再加上還有這些南梁人在旁邊盯著,更不好多說,就只強忍著應聲:“是!”
主仆三個上了馬車,車隊繼續往前走去。
等車轍的碾壓聲響起,藍釉就摸到車門那里警惕的守著探聽外面的動靜,青瓷迫不及待的壓低了聲音道:“主子您怎么能一個人跟他們走?萬一這些南梁人心生歹意要對您不利怎么辦?”
武曇眸中閃著戲謔輕松的笑意,莞爾道:“他們會有想法是一定的,但那也必然是等我出宮之后的事了,因為照目前這個形勢看,你們王爺提出的合作條件還是叫他很心動的,他怎么都得順利把我引進宮去見了長公主一面,這樣才能再回頭去跟你家王爺說話。”
這個梁元旭不可靠,當時送這兩個女人過去,想用美人計往蕭樾身邊放人是一步棋,后來沒能成,他就果斷放棄了,就說明他已經有了別的盤算和主意…
那天她一時興起,故意大肆折騰了一番,為的就是叫那兩個女人看見她跟蕭樾之間非比尋常的關系。
這是個誘餌!
雖然蕭樾自己有絕對的把握不會在這個梁元旭手里栽跟頭,但他確實不宜親自出現在這南梁皇都之內,甚至是混進宮里去,他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因為要見的人是被大皇朝放棄了十多年的宜華長公主,這一趟任何其他人都不能代勞,只能他親自來…
當然,她除外,因為她確實有她自己的辦法和說辭,能夠接近那位長公主。
武曇和蕭樾之間,其實從始至終一直都沒有互相交流這些細節和瑣事的,可是相處的久了,彼此對對方都有了解,她能猜到他的用意,他也能看透她那點小心思和手段,也不需要多言,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而梁元旭這邊,只要認定了她在蕭樾心目中占著分量和地位,自然就會心悅誠服的答應讓她替蕭樾前來。
畢竟——
要控制她這樣一個小丫頭可比直接對付蕭樾來的容易的多。
“可是…”一聽她說梁元旭確實有問題,兩個丫頭就更急了,想要勸說,已經被武曇再次打斷:“都聽我的,自保的能力我還是有的,你們不跟著會更好,畢竟我年紀小還不懂武功,會讓他們本能的就放松警惕,這樣就算有什么變故,我也更容易脫身。那天你們準時過去西側宮門附近,如果梁元旭真在打我的主意,那么他必然會安排人手去控制你們,你們不需要拼命,裝著跟他的人抗爭一下,然后就當不敵,把那些人引開。王爺提前在城里安排的人手在城西的四葉胡同,一會兒你們進城,景王府可能會有人直接盯梢,不要住客棧,直接把尾巴甩掉,你們都住到四葉胡同去,后天讓那邊的人手去宮門外等著接應我。”
蕭樾那天出門半夜才回,就是忙著出去布署對皇都這邊的安排了。
兩個丫頭雖然還是覺得把她單獨交給別人實在是太冒險了,可既然來都來了,總不能現在打退堂鼓,把這趟差事給扔了。
兩人糾結許久才還是滿心憂慮的點頭應下:“是!奴婢記住了。”
武曇讓她二人又跟著馬車走了一段,在進城之前就讓她們下車,自己行動了,她自己則仍是坐著馬車跟梁元旭一行去了景王府。
進府的時候已經入夜,梁元旭讓紅絮和紅夭兩個給武曇找了個位置比較偏僻的不起眼的小院子住著——
就是他的王府里,也是要防范著有太多人見到這個身份敏感的小姑娘的。
武曇并不挑剔,跟著兩人去了那小院住下,只不過進門之后就半點沒有客人的自覺,直接讓兩人去給她打洗澡水來。
兩個婢女似乎也沒有因為以前受過她的氣而刁難,幫她把包袱放下就恭順的領命去了:“是!姑娘您稍等,奴婢們這就去準備。”
頓了一下,就更是和顏悅色的說道:“姑娘,為了后天進宮之前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懷疑,這兩天要委屈您,您盡量不要出這個院子,您知道的,就算我們王府的守備再嚴,畢竟也是人多眼雜,保不齊里面就有別家的眼線在。”
“我懂!”武曇一笑,意味深長的就點了頭。
兩人于是就不再多言,一個去叫人燒水,一個去廚房給她端晚飯來。
武曇坐在桌旁喝著水,待到她兩人出了院子,就是神色一凜,將腰間佩戴的荷包解下來,又從包袱里拿了個一模一樣的系在腰間,然后把包袱里帶著的袖箭和手里的荷包一起拿到里面的臥房,塞進了腳榻下面的暗格里。
一般人家的腳榻都會做成中空,倒不是為了藏什么,反正是中空的,平時也可以儲物用。
把東西藏好,她就又坐回了桌旁。
去取飯菜的紅夭先回來,武曇確實已經饑腸轆轆,直接沒客氣的就撿了筷子起來吃飯。
她吃飯的時候紅夭就去尋了紅絮,幫忙一起燒水抬水。
武曇看見她走,就把剛端起的飯碗放下,拿了個空碟子,往里邊扒拉了半碗米飯,又從四個碟子里各自夾出一些菜來,端到后窗那里,開窗倒進了后面的夾道里。
插好窗戶,她重新回外屋,拿出包袱里的一包干糧來。
她胃口本就不大,隨意的吃了一點就把剩下的又包好,也扔進了腳榻下面的夾層里。
因為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府里來了特殊身份的客人,紅絮兩人打水都沒敢去水房,直接在臨近一個有灶臺的空院子里自己燒的,然后抬過來給調進了澡盆里。
“奴婢伺候姑娘沐浴?”紅絮挽袖子試好了水溫,就要著手幫武曇更衣。
武曇卻是擋開她的手:“不用!我身邊不習慣用生人。”
“哦!那奴婢去幫紅夭給您歸置一下屋子。”紅絮也不勉強,屈膝福了福就往屏風外面走。
武曇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說道:“對了!我換下的衣裳,一會兒你幫我拿出去洗了吧。”
“是!”紅絮答應了,還是先從屏風后面出來,去武曇的包袱里取了干凈的衣裳回來,武曇已經坐進了浴桶里,愜意的泡澡了。
紅絮將衣服掛在了屏風上,又收拾了她的臟衣服出來。
出來之后,就輕手輕腳的回到桌旁,把她懷里抱著的衣裳,連帶著武曇包袱里的東西都一一仔細的檢查過,就連衣物的邊角都一點一點的摸過,沒發現可疑的東西,就把她的東西拿到柜子里收好。
武曇這幾天趕路很累,洗完澡就睡了,次日起來磨磨蹭蹭的洗漱吃飯,在院子的回廊底下逗了會兒跑進來的小貓就又回屋子里去睡,倒是挺讓人省心的。
因為她的東西都被搜過了,紅絮確實也因為她是個小姑娘就本能的少了防備,并不是十分盯她,只看著她不出這個院子就行。
隔日一早,紅絮就拿了一套王府里婢女的衣裳過來給她:“姑娘換上這個吧,紅夭今天不會跟著,您就用她的腰牌,到時候只管跟著奴婢就好,奴婢會負責掩護您,帶您進去,再安全的把您帶回來。”
“知道了!”武曇很配合的由她服侍著換了衣裳,后來趁她出去倒洗臉水的間隙把藏著的荷包找出來換好,又把袖箭綁在了衣袖底下。
景王妃是個雍容華貴的女人,武曇不確定她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總歸是景王安排了,這位景王妃就一絲不茍的照做,以進宮給皇后送景王這次去封地帶回來的特產的名義遞了牌子。
兒媳進宮去給婆婆獻殷勤,本就是最平常不過的事,她帶了一行捧著禮品的婢女浩浩蕩蕩的進了宮門。
等到轎子行過御花園的時候景王妃就掀開轎簾喚了紅絮到跟前:“最后那一箱你帶去給凝兒,就說是我拿給她嘗鮮的。”
景王妃的親侄女早幾年被選入宮,但是不很得寵,不過因為是她娘家的侄女,她就頗多關照,但凡進宮來,總不忘給那位凝貴人帶點什么,宮里人早就見慣不怪了。
“是!”紅絮屈膝應諾,又退了下來,等到最后捧著盒子的武曇走到跟前就傳了景王妃的口諭。
兩人從隊伍里退下來,紅絮輕車熟路的帶著她往御花園西北角的方向去,路上遇到過幾個宮人和巡邏的侍衛,只給對方出示了景王府的腰牌,侍衛檢查了箱子里的東西也不曾為難。
沿著那個方向的一條御道,越走越偏僻,紅絮就在咸福宮門外接過武曇一直捧在手里的盒子,帶著她進去,見了凝貴人,把東西送了馬上就出來,然后又拐了兩個彎,到了一處更僻靜的所在。
武曇看向已經斑駁脫漆的宮墻,不禁皺了眉頭:“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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