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武曇眼睛一亮,連忙快跑兩步迎上去,“你怎么回來了?”
小皇帝是降旨讓武勖去代了鄭修的職,傳召他和武青林兩人回京,當朝對質的。
可是從時間上算,滿打滿算,武勖也是要這一兩天才到南境的。
這怎么轉眼武青林就到京城了?
武青林伸手摸摸她的頭發,微微露出一個笑容:“又長高了些!”
然后才稍稍斂了神色道:“陛下的信使早幾日到的,橫豎軍中交接軍務也是主帥之間的事,我想著橫豎是要回的,便先行一步了。”
從時間上算,他這應該是日夜兼程趕回來的。
武青林的精神尚算不錯,不禁又垂眸看向她:“你跟祖母都還好嗎?”
蕭樾要去南梁,路過元洲的時候,和他見了一面。
聽說了孟氏的死訊和那夜清黎庵里發生的事,他著實是替武曇和老夫人都捏了把汗,所以后面隔日見到宮中蕭昀的特使,知道蕭昀要傳召他回京,就立刻啟程往回趕了。
“都還好!”武曇笑笑,“大哥你是連夜趕路還沒用早飯吧,剛好我要去祖母那,一起過去吧。”
按理說進府之后武青林是該先去換了衣裳再來后院的,可見是十分著急的,直接就過來了。
親自確認了武曇和老夫人都沒什么事,他就也放了心,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你先去吧,我回去換件衣裳洗把臉就來。”
“好!”武曇點點頭。
武青林就又轉身回了前院。
武曇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出了花園,方才帶著青瓷繼續往老夫人那去。
老夫人聽說武青林回來了,也是喜出望外,連忙讓小廚房又多做了兩樣點心一并送過來。
武青林換了衣裳回來,老夫人第一眼見他,就仿佛是劫后余生的重逢,便是心酸的紅了眼眶。
不過——
當著下人的面,沒好落淚,只拉著他的手坐下吃飯。
祖孫三人一起用了早飯,武青林就打發了武曇先回去。
武曇沒猶豫,起身就出來了。
事后武青林在老夫人那呆了約莫有半個時辰才出來,他究竟會跟老夫人都說些什么,武曇沒有去問,不過心里也大概有數。
在這個家里,這些年,他們兄妹兩個雖然身份和名分都有,現如今回頭看看,卻還是仰仗著老夫人的庇護和疼愛才能安穩無虞的活到今天的,尤其是在武勖夫婦的面紗被徹底揭開之后——
若不是因為有老夫人,這偌大的一座侯府里,只怕早就沒他們兄妹什么事了。
現如今,一家人正處于生死攸關的關口上,武青林和她一起謀定了一件大事,又是和老夫人息息相關的,甚至都不用和她提前商量,武曇就能確定,武青林是要提前跟老夫人通氣兒的。
而這件事,非同小可,也不是全無風險的…
想來老夫人是需要時間去消化和接受的,武曇這一天里便沒再過去打擾他,安安分分的窩在鏡春齋看賬本。
府里的庶務,以前是孟氏管的,孟氏出事之后,老夫人就收了回去,不過她畢竟上了年紀,不是很有心力做這些事,便交代了大部分給林彥瑤。
本來林彥瑤就算懷孕,也不耽誤,可這兩日她下不得床了,武青鈺就叫人把賬本給送來了鏡春齋。
管理庶務的事,老夫人以前特意教導過,武曇的腦子不笨,抓得住訣竅,所以以前即使沒做過,接手過來也并不見手忙腳亂,只是她這性子,連續兩個時辰的賬本看下來已經昏昏欲睡。
“主子!”藍釉推門從外面進來,神情很有幾分緊張的稟報道:“世子上午從老夫人那出來之后就親自帶人去下人房那邊拿下了曹飛鷹和另外一個外管事,并他們各自的幾個心腹,同時叫人封了武勖在前院的書房,那院里的管事和幾個小廝也一并拿下了。隨后又帶人押著曹飛鷹出府去查抄了隔了兩條街的一個院子,人全部綁回來了。”
“嗯?”武曇手上的狼毫落在桌上,墨汁濺了兩滴在她衣袖上。
“墨汁!”從旁服侍的青瓷連忙掏出帕子給她擦拭。
擦肯定是擦不干凈的,武曇只由著她大概處理了一下,便就又揮退了她,抿唇沉思了片刻道:“拿下的人呢?都是怎么處理的?”
“全部押去祠堂,正挨個打板子呢!”藍釉道,略有些遲疑的還是道出了心中疑慮,“動靜鬧這么大,消息必然瞞不住,這樣…會不會打草驚蛇。”
武曇其實也沒想到武青林會一回來就這樣雷厲風行的出手清洗武勖在府中的勢力,她還想著起碼得等先解決掉武勖之后再料理這些人的。
如今這么一鬧…
“這些人必然都不會知道些什么了不得的內情,充其量就只當是我們府里父子兄弟不和。”武曇忖道,也是斟酌了半晌,就又撿起了筆來,繼續看賬本,“算了,不管他。橫豎都已經是撕破了臉,上回外書房里的幾個熟知內情的雖然都被我警告暫時封了口,府里的人又都不瞎,就沖著那天的動靜,猜也猜出來必然是我和父親之間起了沖突,現在至多也就是跟著猜測大哥此舉是為了替我出氣而為之。至于我那二叔…那人已經遠在邊城,就算知道家里的幾個狗腿子被處置了,也不會怎么樣的,對他來說,這些人根本就不算什么。他就算心里惱火,暫時也只會憋著,等來日有機會回京了再處理。”
武勖現在就是有恃無恐,他自恃通敵叛國的罪名武家承擔不起,以此來挾制老夫人,更是篤定了他們兄妹也屋里反抗,只能一切跌在他的坑里,任由他拿捏。
就因為太胸有成竹了,所以反而她和武青林為了反抗他而折騰出點什么動靜,他的容忍度反而會更大些…
橫豎這府里也是遲早要清洗的,趁著武青林回京,早一步做了也沒什么不好的。
藍釉見她沒打算插手,就又退了出去,只是仍注意聽著武青林那邊的動靜。
武青林拷問了曹飛鷹,順藤摸瓜,把武勖在這府里,乃至于整個京之內所有的心腹和眼線一個個的全都翻了出來,拖到祠堂的院子里逐一拷問。
根據他們知道和參與內情的不同程度,直接杖斃了幾個,打殘定了罪名送去衙門了幾個,但誠如意料之中的,這些人,至多也就是知道侯爺偏心繼室所出的二公子,對世子并不待見,再更深層的內幕便全然不知了。
所以,剩下的無關緊要的人,全都大了板子懲戒之后,簽了死契的發賣,沒契約在手的就直接趕了出去。
大張旗鼓的一番動作,這一整天下來,整個府里就噤若寒蟬,人人自危。
武青林明著卻是什么話也沒撂下來,只憑著做出來的這些表象,讓他們自己去看權衡著看風向。
將這些人都處理干凈了之后,已經是日暮時分。
武青鈺找過去的時候,就見他背影筆直的跪在了祠堂之內。
祠堂里,點了無數的蠟燭,燭光映照著供奉在上的牌位,氣氛顯得無比沉重。
武青鈺的腳步沉重,一步一步緩慢的挪進去,抿了抿唇,本來想開口叫他,可不知道為什么,話語哽咽在喉頭,最后便也默不吭聲的走到旁邊的蒲團上跪下了。
武青林轉頭看過來。
對上他的視線,武青鈺的目光下意識的閃躲,這才脫口叫了聲:“大哥…”
兩個字出口,終究還是愧疚難當,難以繼續。
武青林的面容也略顯得莊肅,此刻唇角便微微揚起了一個弧度,復又轉頭看向了面前一排排的牌位,語氣冷靜的說道:“從大小打,除了逢年過節,我沒怎么來過這個地方,也不知怎么了,這次回來,就突然很想來看看。”
武青鈺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他們這一家子,除了武曇和武青瓊時不時就要吵鬧著爭東西和互別苗頭之外,一直以來都算是和和氣氣的,他們這幾個做小輩的也都懂事,別人家的紈绔隔三差五犯了錯就要被罰來跪祠堂,這種事在他們家——
大概就武曇和武青瓊才是祠堂里的常客。
別說武青林,就是武青鈺——
也沒被這么罰過。
此刻跪在這里,環境很是陌生,心情卻忍不住的莊肅沉重。
武青鈺抿唇不語。
武青林繼續道:“我們定遠侯府這一支,從高祖父起,到曾祖父,祖父和你我的父親,歷經四代人,立時百余年,曾祖父從一個末流小兵做起,在戰場上一刀一刀的拼殺出功名,直至晚年,立下戰功,封后得爵,才有了我們這些后來人平步青云的天梯,許是我眼下手里的一切得來的都太容易了,在此之前,我也很少想到這些,可如今,整個家族出于生死存亡之機,看到供奉在這里的這些先人牌位,才會感觸良多。”
沒有前奏,沒有質問——
“你,和我的…父親”這樣的陳述就自然的從唇齒間流出,曾經的親兄弟之間就這樣生生的隔開了一重。
武青鈺心中酸澀,不由的苦笑一聲:“祖母都與你說了?”
武青林沒有做聲,算是默認。
武青鈺深吸一口氣,昨日他與林彥瑤深談過一次之后,已經不準備再回避了,便就直言問道:“我不知道該如何對你解釋,又該如何面對武家的列祖列宗,在這之前,我也從沒想過我的父母竟會犯下這樣的罪行來,將整個武氏家族都拖進了這樣的漩渦當中。我也曾試圖挽回,可是我父親…”
想起武勖的偏執和一意孤行,他就只覺得深深地無力,閉上眼,又緩慢的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情,方才咬牙問道:“大哥你現在有什么打算?”
武青林仿佛是沒聽見他的問題,盯著他的側臉半晌,復又轉頭看向上面供奉的那些牌位:“我也有私心,我也是私心用甚,如若是你想要這侯府的爵位,哪怕是我的命…”
武青鈺的心頭一凜,連忙就要澄清:“大…”
武青林沒有轉頭看他,只是抬手制止他,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繼續說下去:“你我兄弟之間,之前雖然各懷心思,但時至今日,我是清楚的,我知道,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你會善待曇兒和祖母,我沒什么不放心的。可如今你我都不是孤家寡人,在侯府背后,還有京城里的宗親就七十六口,郴州老家還有族人上百,我們全都是承繼于高祖父一脈,只因為我們是嫡系嫡支,承襲了爵位和侯府的產業,我們這一支生來就比其他支享受了祖上留下的更多的庇蔭和好處。大家一脈相承走到如今…我若是給二叔讓路,成全了他的謀算和野心,我們退一萬步講,即便他異想天開的那些圖謀最終是能夠成功的,屆時且不管生前身后是否要擔負罵名…兩國戰事一旦挑起,他最終所能護住的也不過就是這京城侯府,這大宅子里的區區幾個人而已,另有武氏族人一百六十二口,再加上各家家仆無數,必然要全部傾滅,被鋪做他腳下用來進階的路石。我想事到如今,二叔之所以一意孤行,也很有些原因是因為已經騎虎難下了,當初他一念之差,落了天大的把柄在南梁人手里,現在即使想回頭也能夠了。其實說到底,就算他與南梁人一同謀事,事成之后,所得的也不會比現在擁有的更多上多少,而最終的目的…不過就是保他那條命罷了。”
武勖現在已經是威名赫赫,備受推崇的武將了,有爵位有名望。
就算他另擁新主,最后也不過就是封侯拜相——
用的也還是武勛的名字!
對他自己而言,他能得什么?不過就是保他一條命而已。
這樣的深意,武青鈺其實自己就能看透,只是作為親生兒子,他只能盡量委婉,不想用這樣最大的惡意去揭露自己父親的私心。
如今這層遮羞布被武青林毫不留情的撕了下來。
武青鈺只覺得心頭壓抑,無地自容。
他那父親,不僅自私自利,還喪心病狂,從頭到尾,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他們兄妹幾個,其實說到底——
他們幾個也都只是給他錦上添花的裝飾罷了。
武青林能夠理解這個堂弟此刻的心情,必然是心中沉痛的,可這塊腐肉遲早要挖掉,傷口才會愈合,所以他就只是面不改色的繼續說道:“用武氏全族近兩百條性命,和無辜家仆無數去換區區一個人的性命,與我而言…這不值得!何況,這天下,除了有血脈親人,更有江山社稷,天下道義。當年元洲城破,數萬人被屠,這些人命…也是背負在你我身上的。如今,我們為了保全自己的至親,隱藏這樣的真相,已經是自私至極,一旦二叔真的引了南梁人北侵,戰事再起…又有多少人將要家破人亡,性命不保?哪怕是為了償還當年的罪孽,這一次…至少我是不能袖手旁觀的。”
人的身份有貴賤,可人命卻沒多大的區分,哪個人的哪條命來得容易,憑什么就該為了成全某個人齷齪私心而被踐踏舍棄?
若換回是個圣人也就罷了,偏還是個豬狗不如的禽獸。
武青鈺攥著拳頭,胸中也是各種情緒激蕩徘徊,久久的難以平靜。
半晌,他問:“那么…大哥現在是有什么法子補救么?或者…我能幫你做點什么?”
“我知道你的難處,我跟你說這些,只是因為我們是兄弟,我不想瞞著你,以后讓這件事成了你我之間的隔閡。”武青林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此事之后,武家的前債,我們必須一起擔下來,撐起這整個家族,并且償還曾經在元洲那些枉死者身上犯下的錯。”
兄弟兩個在祠堂跪了整一夜,是次日一早老夫人聽說了消息,特意叫人來喊,兩人才起身各自回去了。
而武青林甫一回京還在府里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宮里的蕭昀也很快得到了消息,正在琢磨這事的時候,小尤子就進來稟報:“陛下,惠妃娘娘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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