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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見不得人

  陸之訓一早將信交給他,曾文德晚間過來稟報完公務,目光一瞥就看見旁邊的兵書底下壓著兩個明顯已經拆過的信封。

  曾文德的目光不由的頓了下:“家里連著來了兩封信,是又有什么事嗎?”

  “哦!沒什么。”武勛循著他的目光斜睨過去一眼,語氣聽著很冷淡,“都是說的林氏有孕的事。”

  這件事,他們早一日就先收到了府里曹飛鷹的信。

  前些年武勛用曹飛鷹,就只是讓他在自己不在京城的時候看著府里,那時候沒什么大的利益沖突,老夫人嚴厲,孟氏又還算沉穩,也不擔心會出什么事,然而不想一樁兒女婚事就讓孟氏昏了頭,還差點釀成大禍。

  所以,上回派了信使回去見曹飛鷹的時候,他又囑咐了,讓曹飛鷹把府里的大事要及時給他傳信過來。

  曾文德不由的心頭一緊:“莫不是夫人在這件事上又犯糊涂了?二公子眼見著是不把那林氏當外人,這又是頭胎懷上的,夫人要在這上面…”

  武勛現在也是聽見這些事就糟心,沒等他說完就直接抬斷了他:“不關孟氏的事。”

  照曹飛鷹說的,孟氏剛被關起來的那陣是日日哭夜夜嚎的,死命的折騰,可是三小姐嫁出去之后,她那邊卻立馬老實了,已經很久沒動靜了。

  這一點,倒是附和武勛對孟氏的了解。

  她在武青瓊的事情上會走極端,是慌不擇路。

  可是——

  那也得看時機和形勢。

  如果現在孟氏好端端的在京城做她的侯夫人,她不喜歡兒子娶林家的女兒,極有可能是會用些手段來阻止林彥瑤肚子里的孩子順利出世的。

  可是——

  她現在自身難保,還拼了老命去折騰這種事?

  孟氏還不至于瘋狂到這個地步。

  曾文德聽說家里沒出亂子,這才放心了些,卻又發現武勛居然還盯著那兩個信封在失神,不由的就又叫了他一聲:“侯爺?您怎么了?”

  武勛道:“母親說林氏有孕,家里最近又冷清…他想讓鈺兒先回去。”

  曾文德一看他這神態就心里有數:“侯爺不想耽誤二公子的前程?”

  武勛嘆了口氣,卻明顯不想深入探討這個話題,只站起來往外走:“母親的信我過兩日再回,林氏有孕的事不要傳了風聲到鈺兒跟前。”

  “是!”曾文德并不多言,應聲吹滅了屋子里的燈,跟著他出去。

  武勛回了臥房。

  曾文德也準備最后巡視一遍帥府的夜間護衛也去睡了,不想,剛進了前院,迎面卻見一身甲胄還帶著些風塵仆仆的武青鈺身后跟著幾個人從大門的方向過來。

  他后面的跟著的,除了他自己的隨從長泰,還有武青林身邊的木松。

  而——

  讓曾文德瞬間就變了臉色的卻是個背著偌大的藥箱,有些矮胖的郎中。

  那郎中有些其貌不揚,加上五短身材,若是混在人群里是很容易被人忽視的那種。

  所以,在這些人里曾文德是最后一個看見他的。

  武青鈺見他迎面走來,就直接迎上來,問道:“父親呢,郎中到了。”

  相較于前陣子,他看上去沉默又穩重了許多,可能又因為最近一直在軍營練兵,整個人曬黑了一圈,瘦了一點,但是體魄反而更強健了些。

  曾文德在看見那郎中的瞬間臉色變了下,這時候已經很快恢復,拱手道:“二公子怎么突然回來了?”

  說著,就看向了那個郎中:“冼大夫隨我來吧,侯爺在等了。”

  那冼大夫沒說話,只是拱手回了一禮,緊了緊背在肩頭的藥箱走到他身邊。

  曾文德又對武青鈺道:“二公子看上去甚是疲累,先休息吧,侯爺那邊沒什么事,舊疾復發,都是老毛病。”

  常年征戰的武將,身上多少都會留點這樣那樣的病根,武勛也一樣。

  武青鈺并不覺得他請大夫過來有什么不妥的,也沒多言,只略一頷首:“嗯!我這個樣子去見父親也不太體面,曾叔替我告罪一聲,明日一早我再過去給父親請安。”

  兩個兒子都在京城時候,武勛幾乎是一直駐扎在軍營的,可是武青林只要在這邊,他一個月就能有十天八天是在城里的帥府坐鎮即可的,這兩天剛好要跟守城的官員們斟酌重新筑防的事,就有幾天沒往軍營去了。

  “好!”曾文德含笑點頭。

  隨后,目光才落在了木松身上,問道:“世子怎么沒一起回來?”

  很奇怪,木松一般都是形影不離跟著武青林的,今天居然會跟著武青鈺回來了。

  木松表情嚴肅又本分的回他的話:“世子走不開。”

  侯爺不在軍營坐鎮,雖說軍營還有副帥,世子也不可能擅離職守的。

  這種問題,需要問嗎?

  尤其——

  還是從曾文德這種追隨定遠侯多年的老人嘴里犯了這樣的錯誤?

  木松面上什么也沒外露,武青鈺卻是狐疑的看過來一眼。

  曾文德觸到他審視的眸光,心頭猛地一跳,才察覺自己因為心虛而犯了錯,于是連忙遮掩:“侯爺那邊還等著,那小的就先帶大夫過去了。”

  武青鈺又看了他一點,點頭。

  曾文德就轉身帶著安靜等在他身邊的郎中往武勛院子的方向走去。

  武青鈺聊做不經意的盯著兩人的背影看著,一邊對木松說道:“你不是要給大哥送換洗的衣裳?反正也不急在這一天半天的,今天晚了,就在府里歇吧,明天回去也不遲。”

  本來他們去軍營都是帶著換洗衣裳的,可是最近趕上陰雨天。

  軍營里的法紀嚴苛,就是雨天也一樣操練,洗了的衣物干不了,本來武青林在軍營也沒那么講究的,可正好武青鈺要回來,他就打發木松跟著回來了。

  “是!”木松拱手應諾,轉身朝武青林的院子走去。

  曾文德那邊雖是已經走出去一段了,也還是豎著耳朵聽身后的動靜,在聽了這樣的緣由之后才徹底放心——

  原來,就只是湊巧回來拿衣服的。

  他帶著那大夫,很快就拐進了前面的拱門,沒了蹤影。

  背后武青鈺卻負手而立,站在那里一直沒動。

  長泰從他身后扯著脖子探頭探腦的看了半天,不禁奇怪:“少爺,您看什么呢?”

  武青鈺的目光仍是落在那門洞之內,瞇了瞇眼睛道:“那個郎中,羞于見人!”

  意味深長的留下這么一句話,他才轉了個方向,抬腳回自己的住處。

  長泰聽得一頭霧水,片刻之后才小跑著追上去:“少爺,什么意思啊?那郎中又不是女子,羞什么啊?”

  武青鈺腳下不停,大步往前走,對長泰還是有耐心的:“自從在門口被我遇見之后,哪怕是跟我回話他都盡量低垂眉眼,后來走到曾叔身邊去,按理說曾叔站著跟我說話,他要等,也該是跟曾叔一樣,面對我們的,可是他走過去之后,就仿佛順理成章一樣的沒有轉身,只留個背影在。這樣的行為舉止,不是羞于見人又是什么?”

  “他一個郎中,能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長泰聽得目瞪口呆,不由的嘀咕。

  武青鈺卻是眸光一閃。

  是了!就是這四個字——

  見不得人!

  一個郎中,一個大男人,有什么好羞于見人的?只能說明他是見不得人!

  自從京城里孟氏出事之后,武青鈺這兩個月來心里一直都是亂糟糟的,雖然他面上表現的若無其事,一天到晚跟著他大哥一起在軍營練兵,那也只是他自己不想讓自己停下來,只怕停下來就會想到那些他不愿意面對的事…

  可是,即便他不去想,也時時刻刻都處于內疚當中。

  他是跑出來了,躲了清閑,卻把瑤瑤丟在了京城。

  他們才成婚沒多久,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很混賬,可是——

  在那座侯府里,他不僅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孟氏,更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老夫人…

  一直到了現在他都很難接受,在同一個家門里,都是他的親人,母親怎么會做出那樣的事來?而事發之后,父親也一直沒提回京親自去跟祖母請罪的事,父親他也是滿心愧疚的不敢歸家吧?

  京城里的侯府,突然之間成了讓他畏懼去面對的地方。

  而現在——

  怎么連這元洲城的帥府里都有了讓人一眼看不透的鬼祟?

  只是偶然嗎?是他多心嗎?還是父親真有什么秘密?只是——

  他前面過來的時間短,并不曾注意?

  誠然,因為父親給他的印象太古板剛直了,武青鈺并不會聯想到這會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陰謀。

  不是說是大夫么?或者只是父親哪里有隱疾和傷痛,又因為太好面子不想告訴他們罷了!

  武青鈺只這樣想想,長泰卻是動了心思,“少爺您是懷疑這郎中有古怪?那要不要小的去侯爺的院子打聽打聽?”

  “不用!”武青鈺道,“他的樣子我記住了。”

  不過就是個大夫,他要是想刨根問底的追查下去,那找去父親常請大夫的醫館把人叫出來問不就得了?

  長泰其實也不太敢去武勛的院子附近窺伺,聽他這么說,也就不再想這事兒了。

  當然,長泰不敢去盯梢,肯定是有人敢去的。

  只不過未免打草驚蛇,木松不會冒失到直接跑去武勛的院子偷窺,而是回去換了身暗色的衣裳,借口出門買酒又出了府門,然后藏在了帥府巷子斜對面的夾道里。

  那大夫過來的方向他知道的,要盯梢,屆時等他出來,尾隨即可。

  這座帥府是侯爺做主,里面全是他的人,世子雖然和侯爺是親父子,既然知道兩人已經離心,他首要的就是不能讓侯爺懷疑到他,否則一旦連累到世子身上——

  那可真就什么事都可能發生了。

  所以,木松的目標很明確——

  這個梢能盯則盯,但凡有風險就算了,至少不能讓侯爺起疑,大家現在保持這個相安無事的狀態還好,一旦撕破臉,世子那邊還沒有萬全的準備,拿什么跟侯爺抗衡?

  木松守在暗處,嚴密注意著帥府大門口的動靜。

  而此時的帥府之內,曾文德帶著那位冼大夫過去的時候,武勛顯然也沒想到,剛換了中衣要就寢,見狀趕緊又披了件外袍迎出來:“是你?”

  冼大夫進了他這屋子,燈光照在臉上,他卻不再藏頭露尾,昂首挺胸,露出圓圓的一張臉。

  胖的人,總會叫人看出幾分憨態,在他身上也一樣。

  當然,如果能忽略掉他眼中明顯的陰霾和那種狗眼看人的高傲姿態。

  “抱歉,提前沒打招呼,擾了侯爺美夢了。”冼大夫道,甩手就把肩上的藥箱扔給了曾文德。

  曾文德一聲不吭的趕緊抱走,放在了旁邊,這邊他已經毫不自覺的在桌旁坐下了,拿杯子倒茶。

  武勛自他出現,整張臉上就籠了一層烏云一般,緊皺著眉頭走過來,語氣不愉道:“冼先生,并非本侯不歡迎你,而確實是您不該貿然進我的府里來,這里是元洲城!”

  雖然極力壓制脾氣,他的語氣也相當冷硬,還透著明顯的怒火。

  冼先生喝了杯水,居然只是斜眼看他,陰著臉冷笑:“你要是能把事情都辦的妥妥帖帖的,何須我再走這一趟?侯爺,事到如今,你不會還裝沒事人吧?”

  他這語氣,已經明顯是在興師問罪了!

  武勛就算再遲鈍也聽出了其中有問題,心下不由的一沉:“是…出什么事了?”

  “哼!”冼先生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然后拔下發間的一支木簪,看似完整的木簪被他一掰,居然從中間破開,他將里面的小紙卷拿出來扔在了武勛面前,一邊仍是把簪子恢復原樣插回發間,一邊斥道:“你自己看!”

  武勛和曾文德互相對望一眼,曾文德也忍不住湊上前來。

  因為是飛鴿傳書得來的密信,所以字不多,言簡意賅的陳述,說的卻是前幾日宮里的那場風波。

  武勛主仆看完,就齊齊的變了臉色。

  武勛屏住了呼吸,定定的看著對面的冼先生:“這是什么時候得來的消息?”

  “你武家的老宅就在京,京出了這樣的大事,還要我們主子得了消息再特意來告訴你?侯爺,你確定你這不是在開玩笑的?”冼先生也突然就變了臉,他猛地拍案而起,兩腮厚厚的肥肉都跟著抖動起來,看上去很有幾分滑稽,指著武勛攥在手里的紙條道,“你可看仔細了,這里頭可還有你武家的姑娘在推波助瀾的摻合!難道你想說你不知情?我不防實話告訴你,主子為了這件事已然震怒,你知不知道,就因為這件事,差點把主子費盡心力安插在大皇宮里的暗樁給折進去!”

  他的態度十分囂張跋扈。

  而此時武勛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他聽著冼先生的話,又低頭將紙條上的內容仔細的看了一遍,看過之后也是忍不住的又怒又后怕。

  不過他也很快穩了下來,站起身來與冼先生正面相對,誠懇道:“先生你知道,當時咱們說好了的,多說多錯,多做多錯,京城勛貴圈子里的那些爛事和宮里的事本侯都是不沾手的,否則一旦如果卷進了其中哪一個麻煩了里,都可能壞了我們最后在謀定的大事。這次的事,我承認里面是有我疏忽的成分,才讓武曇摻合進去了,可是她一個半大的孩子,就算摻合又能摻合多少呢?這信上也寫的很清楚,一切都是晟王在操縱的。蕭樾有多少能耐,無需我再贅述,否則我也不會選他來做我們攻下大江山的馬前卒。而且這件事仔細算下來,我們沒有任何的損失啊,經此一事,甚至都還沒用我們出手,就已經讓大的皇帝和這位晟王撕破了臉,現在蕭植病情加重,兩人又到了水不溶的地步,他們的內耗已經開始了。本侯雖在此事之上尚且沒有作為,可是從頭算下來,這次事件的結果對我們來說還是利大于弊的,所以,我不明白冼先生因何要來對著本侯興師問罪?”

  冼先生被他反駁,也不見絲毫怯意,反而再度冷笑;“侯爺就不要恬不知恥的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這次的事能得了這樣的便宜,還不是因為我們主上安排的人手得力?可沒有你侯爺的半點功勞。”

  多少年了,也就是這個狗仗人勢的南梁人才敢對著他這樣頤指氣使。

  明明他是他們的伙伴,這位冼先生在他面前卻耀武揚威,驅策他像是在驅策一條看門狗?

  武勛垂在身側的雙手在袖子里使勁的捏成了拳頭。

  他面上還是維持著一副冷硬的表情道:“我要做的事,在后面,這也是當初咱們就互相說好了的。這次的事情里,我的疏失我承認,可是你們呢?”

  冼先生不悅的皺了眉頭。

  武勛就當看不見他的表情,繼續道:“誰叫你們在宮里的暗樁輕舉妄動了?如果他能成事,那么今日本侯無話可說,現在弄成這個局面,很容易打草驚蛇冼先生該不會不知道吧?萬一他暴露了我們的計劃,這個漏洞,要怎么補,又由誰來補?”

  冼先生被他噎了一下。

  方錦做事沒做成,還險些把自己折進去,當時主上聽了這消息其實第一個反應就是別是把他們的謀劃給露了餡?萬一要是讓大的皇帝或者晟王不管哪一方看出了端倪,后面再想補救和推進原計劃都不容易。

  大雖然兩任皇帝都無能,但畢竟是泱泱大國,這塊肥肉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啃下來的。

  要不是因為知道只憑著南梁的兵力想強攻幾乎沒有勝算,他們當年也不會聽武家這個鼠輩的謀劃,打算鋪長線,用內耗先來折損大朝廷一半的國力…

  說實話,冼先生打從心底里看不上武勛這種賣主求榮的小人的。

  他原就不是那種眼皮子淺,不容人,會對主子身邊的人打壓的人,卻唯獨——

  就是看這個卑鄙小人不順眼!

  哪怕他是在幫他們謀劃!

  所以,自從自家主子派了他來和武勛接洽,他言語之間從來都是夾槍帶棍的。

  今天過來,主子本來也不是叫他來對武勛興師問罪的,只是他自作主張…

  但是顯然,這位定遠侯還是有些腦子的,居然反將一軍,把他給繞進去了。

  冼先生面對武勛的質問之詞,唇角也始終是帶著鄙夷的冷笑,并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的錯處,反而是挑高了眉頭道:“侯爺還是慶幸她最后棋差一招,沒能成事吧,否則的話——”

  說著,一頓,隨后就諷笑出聲。

  他看著武勛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還要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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