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宮里,并且還是人來人往的御花園,哪怕這時候這附近的人已經都幾乎引開了,可是在這青天白日里,要同時安排了七八名高手同時現身行刺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青瓷腦中飛快的閃過些什么,可是情況緊急,她又顧慮著身后的武曇安慰,根本由不得多想,只能任由那靈光一閃的一點念頭迅速過去了。
同時,她只是遵循身體下意識的反應,腰一扭,堪堪躲過一道擦身而過的劍鋒。
所謂的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那怕只是過了一招她也可以斷定對方殺手出劍的手法犀利,絕非等閑,這也不是她拼命和展現勢力的時候,最重要的不能讓身后的武曇出事,于是青瓷根本毫不戀戰,躲開第一個人的殺手之后,立刻就伸手去摸腰間的旗花筒,同時扯開嗓音就要叫嚷…
而千鈞一發,她又后怕的意識到了什么,一經過脫困,轉身又要往武曇身前撲。
卻果不其然,才剛一轉身,就看見被她甩到后面的武曇身后居然也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了四個人,烈烈陽光下,一柄劍鋒已經橫在了武曇頸邊。
青瓷的心跳整個一頓,那一瞬間就驚慌到了極致,她雖然不知道這些人出現的目的究竟是為了刺殺還是為了擄劫,但是很顯然,武曇已經被他們制住了,現在她如果大喊大叫的話,就算這些人不是沖著行刺的目的來的,被她一刺激也保不準就會對武曇不利。
青瓷的應變能力算是一流,當即便閉緊嘴巴,將已經溢出喉頭的呼救聲給咽下去了。
而彼時武曇的情況更狼狽。
她猝不及防的被青瓷拽了一把甩開了,勉強穩住了腳步腰還沒完全直起來頸邊就被橫了一把劍。
沒有人在在突如其來的危險面前是能做到完全的臨危不亂的,頸邊橫了一把劍,武曇也是瞬間心里一涼,臉色微白,身體立刻靜止不動了。
這一場沖突,發生的突然,結束的更突然,只在青瓷和對方其中的一個刺客過了一招的空當之間就已經結束了。
場面瞬間就又控制住了。
武曇等了一瞬,發現那柄劍鋒只是壓在她頸邊而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時就明白對方的目的并不是刺殺。
既然一時半會兒的死不了,她也就很快調整好心情冷靜下來,一點一點緩緩的挺直了脊背。
果然,旁邊持劍壓在她頸邊那只手也隨著她的動作小心翼翼的跟著挪動,半點也不敢傷她。
青瓷那邊因為武曇受制,驚慌之下動作一滯,此刻也已經被按下了,正滿臉殺氣的瞪著持劍挾持武曇的那個人,咬牙切齒道:“這是在宮里,你膽敢傷王妃的一根汗毛試試?”
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刺客穿的都是御林軍的侍衛服,但身手絕佳,遠飛一般的侍衛可比。
青瓷慪得很,但是被人奇襲,又占盡了人數上的上封,她其實失手的并不冤,只是主子落到人家手里了,就難免緊張憤怒,憤憤不平。
而武曇在看見這些人出現的瞬間就已經心里有數——
就像是她前面推斷的那樣,在這宮里,要想徹底遮蔽住其他人的耳目制住青瓷這樣一個高手就只有三個人可以做到,蕭昀,姜太后或者周太后!
姜太后手下不太可能養著這么多幾乎可以和青瓷匹敵的高手,那么算下來就只剩下兩種可能了。
她的視線飛快的從這些人臉上掃過一遍,反而大大方方的勾唇冷笑了一聲:“是太皇太后要見我還是陛下要見我?本宮又不是那種不能好好說話的人,直接來個人傳話就是,何必興師動眾動用這么多高手?”
青瓷聞言,這才后知后覺的又回想起這些人出現的瞬間她腦子里掠過的那個念頭——
她那一瞬間就只覺得不可思議,在這宮里能公然穿著侍衛服出沒,并且還這么大手筆的在青天白日之下對堂堂晟王妃下手的人,沒有能在這宮里只手遮天的貴人出面布署,根本就不可能。
可是今天這好端端的,不管是蕭昀還是周太后,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會值得這樣興師動眾的來綁人的?
青瓷百思不解,腦中思緒一度混亂,正在緊張防備的時候就聽見身后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怎么你做了很多虧心事么?居然連皇祖母都有理由對你出手?”
說話間,蕭昀已經冷著一張臉從彎道另一邊大步走了出來。
他臉上表情冷得像是帶著一張冰雕的面具一樣,雖然以前每每和武曇打照面也都臭著一張臉,但是充斥著冰冷的殺機和憤怒的,這卻是頭一次。
而且不僅僅是這張臉,他的聲音里也冷得仿佛是混進了無數的冰渣,開口的每一個字都凜冽至極。
他的眸子幽深漆黑,死死的盯著武曇的臉,腳下步子卻很快,沒兩下就到了對方面前。
青瓷還是頭次見他的這種氣勢,又冷又肅殺,下意識的就微微屏住了呼吸,下意識的試著掙脫了一下鉗制他的兩個侍衛,可對方兩個武功高強的大男人按著她,她也毫無辦法。
武曇看見來人居然是蕭昀,目光也下意識的閃爍了兩下…
說實話,今天剛好周老夫人進宮來了,其實她剛才以為動手的是周太后。
此刻看見蕭昀,她反而下意識的松了口氣,無所謂的沖著對方扯出個笑容來,還能調侃:“不知道我這又是哪里得罪陛下了,還勞您興師動眾,出動了暗衛來對付我這樣區區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個婦道人家?”
她的眉目本就生得明媚招搖,尤其笑起來的時候,就更是艷光四射,奪人眼球。
看見她笑得眉目生輝的一張臉,蕭昀卻是頭頂都開始往外冒黑煙,咬牙切齒的寒聲道:“你還真是不知死活,一如既往。”
武曇從他剛出現就一直在觀察他,也在試圖弄清楚這次自己到底是怎么惹他的,可是他現在這個態度脾氣,根本就套不出任何的話來。
她不愿意和蕭昀長時間的單獨相處虛以委蛇,于是就不再試探,大大方方的伸手隔開身后那個侍衛壓在她頸邊的劍鋒往蕭昀面前走了一步,神態自若道:“陛下如此大陣仗的來尋我,應該是有事找我的吧?那就有話直說吧,再有半個時辰不到就該開宴了,我遲到了不要緊,您若是缺席,怕是就要惹人猜疑了。”
蕭昀盯著她,她越是震驚泰然,他今天的火氣就越是一拱一拱的往上冒。
他似乎是一直在隱忍著什么,武曇能夠感覺到他情緒的克制。
他又盯著她一會兒,才狠狠的剜了她一眼,甩袖往他剛才過來的方向走:“跟朕來。”
武曇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風,但很顯然,他現在很憤怒。
她很識時務,暗暗嘆了口氣就認命的舉步跟上。
“王妃…”青瓷不放心她單獨跟著蕭昀走,就又試著掙扎并且焦急的叫了她一聲。
武曇就盯著蕭昀的背影嚷嚷:“我的婢女知道分寸,不會亂來的,陛下放了她吧。”
蕭昀既然都不是來殺她的,就自然也不會對青瓷怎樣,她故意這么說,還是在拐彎抹角的試探蕭昀的態度。
因為——
蕭昀今天的舉動和態度都實在是太反常了。
可是她這不說話還好,一開口蕭昀就又有點被引爆了脾氣,他腳步一頓的同時狠狠比了下眼,然后轉頭寒聲命令:“先把她押下去。”
“王妃…”青瓷這就更不放心了,再度掙扎。
那幾個侍衛也不含糊,立刻抽腰帶將她雙手捆了,又拿布團塞住嘴巴將她強行拖走了。
武曇只是神色如常的看著,沒表現出憂慮也沒試圖去阻止。
蕭昀看她這個煮不爛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是怎么的想的了——
這女人真的是跟上輩子一模一樣,知道他的脾氣怎樣,就算準了他的底線在哪里,然后卡著那個底線有恃無恐的折騰。
她不在乎是不是會得罪他,甚至于激怒她,只要能保住她自己和她身邊她在乎的人不至于踏進死地去,她對什么事都能泰然處之,游刃有余,往往都是他一個人氣得要死,她卻在沒心沒肺的吃喝玩樂,隨意折騰。
這兩輩子算下來,武曇帶給他的相處體驗都并不好,偏就蕭昀又拿著她完全沒辦法。
他有些挫敗的又狠狠剜她一眼,然后抬腳繼續往前走。
武曇看著青瓷被拖走,就只能認命的跟上他的步子。
御花園里也有許多的小園子四下散落,其實在整體布局上很有技巧,若是從高處俯瞰,就是一片錯落有致的風景,但是對不熟悉御花園布局和構造的人來說,這些小圓子的位置有點隨意了,甚至還不怎么容易找到。
蕭昀對這里的一草一木自然都熟悉無比。
他走在前面,本來是氣沖沖的只想快走,但是走了幾步往后側目一掃發現武曇跟得慢悠悠的就跟閑庭漫步逛園子一樣,心里被氣得一堵,腳下卻下意識的放緩了速度。
兩人一前一后隔著兩丈開外的距離走,最后蕭昀進了就近的一個小的園中園里,并且進到右邊一座半構架在假山山腰上的亭子里站定。
那亭子離地有一段距離,地處偏高,站在上面如果有人走近,很容易就能察覺,但同時又不算很高,剛好可以被四周的院墻和高高的樹木遮擋住,院子外面的人看不清。
武曇不喜歡進宮,每次過來又都是行色匆匆的,敷衍一樣的赴宴吃飯然后走人,她壓根不知道這里還有一座園中園,也沒見過這樣建在假山半山腰的亭子,覺得這亭子坐落的位置挺有趣的,就一邊往上登一邊饒有興致的四下看了看風景。
蕭昀垂首站在亭子里,聽著身后慢悠悠的腳步聲,心情一時煩亂,一時衙役,一時覺得五味陳雜,又一時覺得堵得慌,總之前后就武曇走了這幾步路的時間,他就覺得自己好像是又輪回了一世一樣,內心煎熬無比。
“陛下找我到底什么事?”武曇登上亭子,在剛進來那里就已經停住了腳步,直接沖著他的背影開口詢問。
蕭昀的思緒被打斷,他下意識的捏緊了袖子底下的右手,然后回轉身來。
他這時候的表情看上去已經冷靜多了,可是瞳色沉淀得很深,卻像是席卷了一團風暴,直勾勾的看過來的時候就讓武曇下意識的警覺防備。
她的眸光微微一閃,人是站在原地沒動的,但是微表情卻已經透露了這種戒心。
蕭昀捕捉到了,眼底又有一絲情緒飛快的閃過,但他很快的控制住了,只是咬牙克制著情緒開門見山的問她:“你二叔的事,除了皇叔還有你們武家的自家人都還有誰知道?”
武曇的心跳一滯,錯愕的驀然瞪大了眼,就算她做好了應付一切的準備,也半點沒料到蕭昀找她來要說的居然是這件事。
不僅僅是他居然知道了這件事,連帶著包括他此時此刻的態度都完全超出了武曇的意料之外。
她下意識的張了張嘴,卻頭一次發現自己在蕭昀面前居然也有捉襟見肘,無言以對的時候。
說實話,武勖的事被拆穿的一瞬間,她是深深地恐懼了一下的,甚至瞬間動念難道是要殺人滅口了…
但是很快的她便意識到——
也許這一次蕭昀并無惡意。
他如果是要追究,要發難,要么就該拿到大庭廣眾之下直接揭穿,要么私底下堵住了她也該是辭色鋒利的質問逼迫,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半點風波不起的先詢問起其中的邊緣問題來了…
武勖的事,以前是她們武家的軟肋和把柄,而蕭樾幫她處理善后之后,現在也同樣成了蕭樾落在外面的把柄,知道了這個秘密對蕭昀而言絕對是天賜良機,可是——
他現在這種處事態度究竟是什么意思?
武曇眼神戒備的與他對視,不過既然他都當面斬釘截鐵的揭穿了,她也就沒有必要再否認迂回,只是反問:“陛下知道了?那么我可不可以問…這消息是誰透露給您的?”
她臉上,甚至又掛上了那種沒心沒肺的又燦爛至極的笑容,語氣含笑,透著揶揄。
蕭昀靜默的注視她的臉,頃刻之間就被她這笑容刺激的眼眶發熱。
這一時半刻的,他腦子里亂的很,很多的記憶,很多的事件盤根錯節的攪和在一起,上輩子的,這本子的,時間倉促,他一時無法理順。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在聽說了武勖的事情之后他第一時間的想法會是想來見武曇,他活兩輩子,曾一度自詡是個運籌帷幄的控局者,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是個糊涂蟲,有太對的隱情他根本一無所知…
武勖弒兄通敵,這真的是石破天驚,天大的一件隱情。
他身為一國之君,驚聞這個消息的時候自然是憤怒的,可是很奇怪,他自己卻清楚的能夠感知道他這所謂憤怒的對象并不是武勖通敵叛國這件事本身,而更多的卻是因為想到了武曇。
他聽到的這個消息很倉促很籠統,泄密給他的人只是義憤填膺的控訴定遠侯府欺世盜名,頂著個忠臣良將的頭銜卻在行悖逆之事,武勖弒兄之后冒名頂替,做了通敵叛國的叛徒,意圖顛覆整個大王朝,而武家現在的這些人卻斗膽包天,在識破了武勖之后不僅不上報朝廷請罪,還聯合同樣目無君上的蕭樾策動邊境一場戰事,瞞天過海的殺人滅口,將那么大的一項罪名的給抹平了…
即便更細節的東西沒人告訴他,但蕭昀自己也不是傻子,他聯系這幾年發生的那些是稍微一串聯就能還原出一個百分百接近事實的真相,很容易就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輩子蕭樾提早回京,并且和定遠侯府武家早早的搭上線,后來“武勛”早死,武青林取代他,立下赫赫戰功,提早平了南梁的危局,逼南梁對大服軟讓步,而上輩子,這些都沒有發生過,武青林早死,蕭樾也沒插手過南境的事,武曇在宮里認認真真的做著武家對他展示忠心的棋子,到她被他毀了,到他死,都沒人揭穿武勖的身份,給他一個應有的結局…
蕭昀知道一個皇帝做到他這個份上,就跟個傻子無異,但那一瞬間他卻在不無悲憤的想原來在他們這所有的人里面舞團才是最悲慘的那一個,她不喜歡他,卻為了維護那些根本就不是親人的親人被困他身邊,她過的明明不開心,卻成天作天作地的用一張嬉笑怒罵的生動面孔來告訴所有人她活得很好。
在武勖的手里,她只是一顆棋子,而在他蕭昀的眼里,她就是武家放在他身邊的一個細作和擺設,他們都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是不是能得到滿足,有沒有可能被她侵犯,卻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待她,在乎過她的死活的。
最后他死在蕭樾手里姑且都算是事出有因,自己種下的因果,可是這所有的人里面,卻只有武曇是沒有做錯任何事的,卻在被他們這些不同的人不斷的利用傷害,推進了深淵…
在此之前蕭昀一直以為自己不是個悲天憫人的人,但現在他卻突然在想,也許只是因為他沒有看見那些所謂的人間疾苦,哪里真的有人是可以親手傷害了無辜之后卻還能保持心安理得,從來不做噩夢也不后悔的?
前世種種,真是就是他的一場噩夢,細數起來,居然沒有哪一件事是真正值得懷戀的。
蕭昀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再來面對武曇,這時候只是慶幸,慶幸帶著那些骯臟不堪記憶的人就只有他自己,最起碼,武曇不知道,她不知道,所以現在對他就只是漠視而不算恨。
現在武曇就站在她面前,表情冷靜,目光清明又帶著對他深深地芥蒂和防備。
蕭昀暗暗咽下喉頭的干澀,突然就沒有勇氣再繼續面對他了,于是他倉促的移開了視線,僵硬著一張臉錯開武曇身身邊往外走:“這件事于我大而言是天大的丑事,朕不希望它再被翻出來,你最好有些分寸,不該知道的人就盡早滅口,省得節外生枝,再給朕惹麻煩。”
武曇看著他來去匆匆的背影,對他的反應很有些莫名其妙。
她有點不確定蕭昀這是什么意思,追了一步上去剛想再問,就聽見跟著院墻,外面隱約似乎有吵鬧聲,似乎是有人擁簇著姜太后過來了,可蕭昀從亭子里下去之后,卻徑自抬腳走了另一邊。
武曇盯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喊他:“陛下,德陽出事了,就在附近,您難道不過去看看嗎?”
蕭昀腳步頓了一下,片刻之后,冷笑:“人就是朕殺的,還有什么好看的!”
他沒再轉身,在武曇錯愣的注視下狼狽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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