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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該殺

  壇宮飯莊股東變動的事情,對于龔明程和欒局長來講,其實遠不止需要他們和皮爾卡頓公司達成一個合情合理的退出協議這么簡單。

  被郭氏集團坑了一把的他們,現在完全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一方面他們發現自己好像被耍了。

  郭氏居然膽大包天,把他們當槍使,這讓他們極其的不滿。

  而另一方面,他們又不敢真的跟郭氏集團鬧翻。

  畢竟郭氏再怎么說,也是在京城投資了數億美元蓋了香格里拉酒店和國貿大廈的外商,同時還和中糧集團有重大合作項目。

  單論對內地的投資金額,郭氏家族都已經超越皮爾卡頓公司了。

  這樣的外商,絕不是他們開罪得起的。

  另外,既然他們已經跟寧衛民和皮爾卡頓公司刀對刀槍對槍的鬧翻了,有些事情也就無法挽回了。

  他們必須為壇宮飯莊的未來考慮,或者說是為他們自己的仕途考慮。

  他們都清楚,皮爾卡頓公司退出之后,就必須再引入一個外資企業補上,否則沒法跟上級交待。

  另外,他們也清楚自己對于餐飲業經營不是那么擅長,就是服務局的飲食公司也一樣。

  否則就不會有那么多老字號還陷入經營困境里,市政府也不會給服務局,及其下屬的飲食公司放權,允許他們把國營餐飲企業試行承包制度的改革了。

  尤其是對于海外餐廳的經營,他們更是心里沒底。

  所以寧衛民離開壇宮之后,他們必須得找個有能力的合作方來經營海外的餐廳。

  起碼也得保證皮爾卡頓公司退出后,不能讓業績下滑太厲害才行。

  否則的話,那更是會讓上級主管單位不滿,弄不好就要問責,直接影響他們的前程了。

  所以說啊,只肯出七百萬美元的郭氏家族現在是他們唯一的指望。

  畢竟七百萬美元也是一筆大錢啊,總比沒有好。

  在沒找到更好的備選方案之前,他們只能隱忍,給自己洗腦。

  告訴自己,不能說人家手腕兒太黑,只能說他們自己道行太淺!”

  對于郭氏集團的不厚道,他們只能違心裝麻木、扮遲鈍,暫時做出并不介意的樣子來。

  這種和難受勁兒一樣讓他們痛徹心扉,可偏偏又說不出來,道不明白,那叫一個憋屈啊!

  這還不算,這件事引起的輿論滔天才真的讓人無比難受。

  當龔明程和欒局長的謀劃流產之后,由此產生的副作用也席卷而來——有關他們逼走寧衛民的各種傳言開始在兩個單位盛行。

  盡管都是大鍋飯的國營單位,原本這種事兒和普通的職工是無關的。

  可由于寧衛民的壇宮飯莊帶給兩個單位太多的實惠和好處,皮爾卡頓公司的退出,以及寧衛民與兩家投資單位分道揚鑣,仍然對天壇公園和服務局造成來到重大的沖擊。

  兩個單位大多基層干部和普通員工無不是一片悲觀情緒,氣壓低沉。

  加之這件事峰回路轉頗有戲劇性,對普通人特別能勾起好奇心來,所以根本就控制不住想議論。

  雖大部分普通人是沒機會弄清里面這些高層博弈、背后交易的,也缺乏調查手段。

  但對于素有愛討論國家大事基因的京城人來說,哪怕看著最終結果胡猜一氣,過過嘴癮也好啊。

  于是乎有的沒的,真的假的,正經的不正經的,那是說什么的都有。

  有人說龔明程是擠兌走了陳園長,怕下屬不服氣,更怕和陳園長交情不錯的寧衛民心里不滿。

  于是有心想借壇宮飯莊的寧經理殺雞駭猴,樹立權威。

  結果沒想到碰上了硬茬口,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

  有人說欒局長屬于被龔明程給坑了,明明想占個便宜,結果傻到人家偷驢他拔橛子。真是腦子有坑的典型代表…

  有人說龔明程和欒局長其實是貪得無厭才想擠走寧衛民的。

  他們不滿寧經理每年把壇宮大部分利益都雨露均沾分給大家的做法,所以才針對他,想要收緊壇宮飯莊的財權,把錢都抓在自己手里。

  結果寧衛民不肯同流合污,這才鬧到了這個地步…

  有人說,其實現在這樣就是龔明程和欒局長想要的,他們才不在乎壇宮飯莊會怎樣呢。

  他們想要的只是擠兌走寧衛民及其親信,騰出職位好任用私人。

  看著好了,很快,他們就會把他們家的親戚朋友和親信給弄到壇宮飯莊,優先安排肥差。

  這才是他們真實的目的…

  這些話有一個算一個,盡管都是從普通職工的角度去揣測的,沒什么證據,但卻也猜了個十有八九。

  而且因為觸及的都是普通職工的痛點,相當具有煽動性。

  龔明程和欒局長的名聲自然就好不了,引起罵聲一片啊。

  哪怕寧衛民沒做任何手腳,他們在自己的下屬嘴里也被當成純粹的陰險小人,罵的狗血淋頭了。

  甚至天壇公園的職工連老園長都被捎搭上了,好些人都埋怨老園長為什么弄龔明程這么快活寶來,這不是要把天壇毀了嘛。

  龔明程其實并不是一個內心軟弱,受不了打擊的人。

  他既然走仕途,那他的心里素質就相當過硬。

  只是這次的輿論的打擊實在有點大,幾乎可以說是把他來到天壇公園初步建立起來的威信全都摧毀了,這種無形的損失簡直無法承受!

  尤其是許多他的下屬還在背后由衷替寧衛民感到解氣,說真不愧是寧總,眼里不揉沙子。

  對付混蛋就得這么干,贏得漂亮!

  這些話落到他的耳朵里,就更是讓他氣急敗壞,差點破防。

  然而很可惜的是,即使到了這一步,對龔明程來說這仍然不是災難的終結。

  后面陸續發生的事兒,才真的將他籠罩在一片絕望的黑暗中。

  實際上,還沒容龔明程好好冷靜下來,仔細的想一想接下來該怎么辦,更實在的麻煩就找到了他的頭上。

  因為旅游局那邊來電話了,他的主管領導,一位旅游局的副局長,也是他走門路把這個肥差給了他的靠山,專門找他過問起他皮爾卡頓公司要退出壇宮飯莊的事情。

  對這件事,龔明程自然有所準備,早就打好了腹稿。

  他便說是郭氏家族主動找自己尋求這方面的合作。

  而他感覺無論從實力的角度出發,還是經營方式來看,顯然同為華夏子孫的郭氏家族的企業,要比法國皮爾卡頓公司更優一籌,這種股東替換顯然是對壇宮飯莊的未來發展更為有利。

  結果,這個問題倒是把上司給應付過去了,可副局長接著問起他天壇公園的家底,龔明程卻踩了坑。

  因為他哪兒敢實話實說啊,他也怕上司殺豬啊,于是就報了一半的數字,說現在天壇公園的賬戶有資金三百余萬元。

  卻不料副局長一聲冷笑,馬上拆穿了他的小心思,親口爆出了天壇賬戶的真實數字——七百七十二萬余元。

  這讓龔明程當時就下不來臺了,大腦都快宕機了。

  要知道,這個數字是剛剛統計出來的,他自己知道才沒過一周,怎么上司就知道了?

  副局長則毫不客氣的直接命令他,“不但我知道,局長和書記也知道了。你還記得你當初對我的保證嘛。現在就是要你出力的時候了,下半年局里需要大量的資金,你盡快把四百萬轉到局里的賬戶上吧!”

  “啊?這…這…”

  “別這個那個的,跟我廢什么話啊。趕緊交吧!難不成你還想讓局長親自給你電話…”

  撂下電話后,龔明成琢磨了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了。

  這是身邊有了叛徒了,而且十有八九,很可能跟寧衛民脫離不開關系。

  好嘛,他這邊正想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后該怎么秋后算賬,把今天的屈辱討回來。

  可人家呢?壓根就沒消停。

  天壇賬戶里的資金,那可是天壇公園安身立命的資本,也是老園長歷經數年才給天壇公園攢下的家底兒。

  可問題是寧衛民也恰恰是知情人,他不但清楚天壇公園的資金實力,更知道哪是天壇公園軟肋。

  他這就是不想讓自己過好日子,這是故意跟旅游局那邊通氣,逼著天壇公園不得不把積攢的錢大半上繳了。

  反正旅游局已經知道到了天壇公園確切的情況,寧衛民是吃定了龔明程沒辦法留住這筆錢了。

  龔明程想明白了這些要點,心里是這個恨啊。

  心說自己要下命令把這么多錢上交局里,那更得被天壇公園的這些下屬罵慘了,絕對所有人都會認為他下來就是吸血來的。

  可恨也沒轍,因為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忤逆上司的命令,尤其是在這種已經出于私心蓄意隱瞞家財還被上司洞察的情況下。

  再不按照命令辦事,那可就是官場大忌了。

  何況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寧衛民要想讓人難受,出招都是組合拳。

  也就是隔了一天第大早,財務科的主任來匯報說,“《西游記》劇組的楊導演打電話來要錢了,您看這款子什么時候批?”

  “要付多少錢?”

  見一提掏錢,龔明程就滿臉不自在。

  財務主任就知道這事兒恐怕要不好辦,可即使如此,他還是實話實說。

  “大概一百二十七萬。”

  “怎么這么多?”龔明程立刻就吃了一驚,根本不信。“你不會算錯了吧。”

  “沒錯,那是因為從春節之后到目前為止,整整四個月的展覽收入都沒分給《西游記》劇組呢,而且這一百二十七萬,實際上有一半是皮爾卡頓公司的份額。皮爾卡頓公司的意思是,他們的錢一起轉給劇組,先保證劇組拍攝…”

  “哼哼,還有皮爾卡頓公司的事兒?那更不能給了,他們還想的挺美。”

  龔明程嘴角泛起冷笑,斷然下令。“你去告訴劇組的那什么導演,這筆款子還得等等。”

  “這…不好吧…”財務主任很猶豫。

  “這有什么不好的。錢在我們手里,當然我們說了算。”

  “園長,這可是《西游記》劇組…”

  “那又怎么了?不過是個劇組罷了,他們就是再有名,隸屬電視臺,和咱們又不是一個系統…”

  “不是,您沒明白我的意思。現在的《西游記》劇組拍攝已經臨近尾聲了,全國人民都在關注。咱們天壇要是截留款子,這事萬一見報,那…”

  經過財務主任耐心地解釋,龔明程這才醒過味兒來,嘿,還真是,他居然沒辦法這么干,否則弄不好真的激起眾怒。

  “那,先給劇組他們的錢,皮爾卡頓公司的扣下好了…”

  “這個,我估計劇組還是不同意,您別忘了,皮爾卡頓公司已經聲明要把他們的份額交給劇組拍戲用了,您扣下皮爾卡頓公司的錢,那性質幾乎是一樣的。讓媒體知道,照樣…”

  得,仔細這么一琢磨,龔明程發現,他還真是一分都扣不下,拿這件事一點沒轍了。

  于是沒辦法,也只能簽字批準。

  老話說,善財難舍啊。

  這一百多萬說話之間又沒了,可知龔明程有多心疼。

  這還沒算完,隔天財務主任居然又過來煩他,告訴龔明程北極熊汽水廠也要錢呢。

  一樣是四個月的款子,四十一萬。

  還有當月跟寧衛民合作的戲裝租賃項目,以及工藝品銷售的賬款三十萬。

  “怎么又要錢?不給行不行?”

  眼瞅著自己管理的天壇公園,賬戶幾乎是每天巨幅縮水,龔明程快要抓狂了。

  怎么一夜之間,賬戶上可憐的余款又要去七十萬…

  啊不!他真的受不了,怎么一眨眼就厄運臨頭了呢?

  “嗨!這也不行…我得提醒您,園長。北極熊廠現在正是銷售旺季,他們的貨目前可是供不應求,要不是良好的合作關系,還有寧經理的面子在,人家也不可能容忍咱們四個月一結賬,您不給錢沒什么,就怕人家也不發貨了。那樣的話…”

  “那就把寧衛民的錢給扣下,媽的,他把我可害苦了,還想要錢,姥姥!”

  “那好吧。寧經理的錢我就先不給了。”

  財務主任見園長都氣的罵娘了,也知道事不可為,自然不會去觸霉頭。

  可問題是,寧衛民又不是龔明程的親爹,他哪兒會慣著他的臭毛病啊。

  也沒兩天,這會輪到總務科來訴苦了。

  “園長,園長!大事不好了,這事兒您得給解決!”

  大呼小叫的,正是總務科的科長劉繼業,煩得龔明程啊,這兩眼都快抽抽了。

  可還沒等他呵斥呢,劉繼業已經先行哭訴上了。

  “園長,咱們倉庫里的東西,可都叫寧經理派來的人給搬走了!他派來的人說咱們天壇欠錢不給,他們也不想合作了。所以除了工藝品之外,連祈年殿門口拍照用的清朝服飾也都運走了。這下子,咱們連旅游品帶拍照的收入可都得下降…”

  “哎?你傻啊?他搬你就讓他搬?”

  面對一塊廢物點心,龔明程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可劉繼業也有他的道理。

  “不答應不行啊!人家說這是私人財產,工藝品票據憑證!那些戲裝有批條有賬本!咱沒法攔哪!”

  “批條?誰的批條?”

  “過去老園長寫的批條,年月日都有,還有副書記做證明的簽字…”

  龔明程努力平靜了一下情緒,然而仍然沒能奏效,他幾乎是暴怒狀態下揪住劉繼業衣領,氣急敗壞地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些戲裝不是從劇組弄來的嘛。那應該這些都是公家的東西,怎么都變成他寧衛民個人的啦?”

  “嗨!這有什么奇怪的。那都是寧經理自己花錢買的。想當初,咱不是沒錢嗎?所以有好些合作項目都是寧經理給墊付的,這在賬本上都寫著哪!現在他把賬本、文書都亮出來了,咱們哪兒有權利不給東西呢。啊,對了,寧經理的人讓我給您帶個話…”

  “說!”龔明程已經幾乎快要徹底歇斯底里了。

  “您要么還錢,要么…就打官司…寧經理的人說,最多再給您三天時間給錢,否則就要走訴訟程序,和您對薄公堂了…”

  花錢,龔明程肯定是舍不得,至于打官司,他還真沒見過個人告公家單位的。

  所以他還真不知道怕,對這件事硬氣得很。

  “不給,你跟他說,盡管告我好了。”

  “園長…”

  “滾!別來煩我!”

  只是,他龔明程也不想一想,寧衛民“以本傷人”這一招,他要能破早就破了,還有今天這個局面?

  既然鬧成這樣,那他就是拿對方一點沒辦法,還真把自己當成一盤菜了?

  果不其然,又過了兩天,旅游局的副局長就為這件事打電話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頓,讓他盡快把欠款付清,別給局里丟人,敗壞天壇公園的名聲。

  真上了法庭,那就是大新聞一件了。

  關鍵是你也賺到錢了,人家證據俱全,人家占著理,這是毫無爭議的一件事,法院連問你都不用問直接就能判。

  你憑什么賴賬?

  得,白白落了一頓罵的龔明程這才知道他自己一點還手余力都沒有,只能照做。

  眼瞅著自己賬戶縮水到一百萬出頭,他這個痛心疾首啊。

  “寧衛民!!!”

  恨的牙癢癢的龔明程,歇斯底里喊出一聲后,差點沒從胸腔里噴出一口熱乎乎的鮮血,“你混蛋,你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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